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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禦史嘆道,“忠良盡去矣。東宮勢危啊。”

☆、九九 東南西北各自分

維明命人備了酒,幾人飲宴一回,談些家國之事,又嘆息時局艱難,至深夜各人方告辭回去。

黃禦史酒品不好,已然半醉,落在後頭,杜宏仁略扶着一二。

維明出來相送,問黃禦史,“黃兄且慢,還記得半年前黃兄上杜府問詩箋一事,小弟當時失言,說什麽推入玉河,後來心中一直不安,不知黃兄當時是如何處置的?”

這便是出言試探了。

若是儀貞在場,定要暗笑老爹完全是演技派啊。這話說得多無辜,顯得多不知情啊。

黃禦史聽得提起舊事,略略沉默片刻,嘆了一聲道,“就是照左兄所說,将那不肖女擡入玉河任其自沉了。”

杜宏仁在一邊沉默不語,心內怨念重重,好好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就送給我杜家作個兒媳又如何,偏偏要沉了河,害得我兒立誓終身不娶,我老杜家眼看着這就要絕後了啊。要不是看在老黃你夫人是我大姨子的份上,要不是看在這老牛還算是正人的份上,我老杜哪會與你甘休!

維明故做驚悔之狀,“唉呀,當時不過是随口所言,誰知黃兄竟然當了真,黃兄就這麽一個女兒,難道就不心疼麽?”

黃禦史兀自嘴硬,“不肖女做出醜事,有甚心疼。”

維明道,“那嫂夫人可不傷心麽?”

“當初內人也是哭得幾度暈死。後來家人在河內打撈,也未見屍首。丫頭婆子們都勸道,許是被人所救。內人心裏存着指望,這才好些。”

杜宏仁這才接話,“那玉河無風無浪,如真個沉了,怎會不見,定是被人救去也未可知。”

唉。希望神佛保佑鏡英還活在人世,不然俺們杜家就斷了香煙了…

維明沉痛地搖搖頭,道,“夜深人靜。哪來的人撈救,去年聽說張家灣有女子浮屍難辨面目,說不定就是黃家侄女。”

杜宏仁默然:老左你就讓俺抱點幻想會怎樣哇?

黃禦史擺擺手,“莫說不肖女已死,就是未死被人救去,我也不認了。”

三人又話別了幾句,便在府門口作別。

一夜無話,第二日維明回到內堂,見三女和桓清都在,便對鏡英說起昨夜試探之事。

“黃兄說。即使侄女被人所救,他也是斷然不認的。”

雖說不認,但是比當時那一門心思要打殺強了些。

鏡英聽了微微一嘆,低下頭去。

桓夫人笑道,“他家不認咱家認,鏡英就算我左家的閨女,将來就許給杜家,咱家平白得一對佳女佳婿。黃禦史這虧可大了。”

維明也點點頭,“夫人說的是。本來侄女年紀也正當婚配,只是五月襄陽院考,趙杜王三家都要讓公子們回鄉參試,現在議親,恐誤了考期,還是等考試完後再說。永正楚卿他們兩個也正好一同前去。”

桓夫人也點頭稱是,遂命人去給公子們打當行裝,準備回鄉應考。

鏡英心中悲喜交雜,悲的是黃家全家都要回山西老家去,自己的娘親日後再想見還不知是何年何月,喜的是自己的婚事有了着落,左伯父伯母還實心實意地為自己着想。

儀貞德貞卻是沖着她笑嘻嘻地擠眉弄眼,倒讓黃鏡英面上發熱,不敢擡頭。

幾人正在閑話,卻聽得家人報說二夫人帶着順貞小姐過府來了。

周氏自秀貞失蹤之後就消沉了許多,看着一下子老了十來歲的樣子,再不似從前那般驕橫神氣。

卻是道要面見大伯有話相托,因弟婦與大伯不好相見,桓夫人便命人于內室下了簾子,周氏在簾內與維明見了禮。

卻原來是想着維明在京中管着刑部,請維明多多留心秀貞的下落。

維明道,“秀貞是我左家之女,自然多方察訪。只是前事一錯再錯,若秀貞真個的辱了門楣,就算是尋着了,是認還是不認?接回家門還是不接?弟妹日後也當行事小心,切莫自做主張了。當時若早讓我知道,哪有今日之禍。”

周氏羞慚不語,默然流淚。

待維明出去,桓夫人上來勸慰了周氏幾句,又命二貞和鏡英來見面。

儀貞德貞都是認得的,只是黃鏡英卻是周氏頭回得見,聽了始末,卻是拉着黃鏡英的手,只誇贊好個女兒,福大命大。

心想,人家的女兒有人救,好生生地在這裏,卻不知秀貞我兒有沒有人救下一命啊。

因致德一家要往青州去,桓夫人便留了二房一家在府裏用了晚飯,特意弄得十分豐盛。致德與維明則在書廳飲酒敘話,維明特意跟他說些為官之道,告誡着勿做貪腐之事,致德一一應下。

用過飯後,桓夫人勸慰了周氏幾句,又問了些路程安排之事。

順貞則跟着儀貞德貞在堂前漫步,見大房姐妹間和樂,又多了個黃家姐姐,十分羨慕,幾人說了會兒話,又提起秀貞來,都是心下難過,嘆息不已。

三日後,二房致德動身起程,左維明帶着永正送行出城,眼瞧着二房一家車隊遠去,這才騎馬回城。

等路過二房舊居,見大門未鎖,院中空空,便想着可能是二房走時那屋主忘記了鎖好了,便帶着幾個家人進去瞧瞧,看看可有閑人進去。

左維明進得門去,但見大門洞開,各處空空如也,一派人去樓空之态,兄弟同住一條街數年,來往方便,一朝分別,倒覺得很有些傷感。

看了各處,卻想起來秀貞舊事。

按說一個住在花園,一個住在內院,中間的門還有人把守,這二人倒是如何暗通款曲的呢?

維明拿出察案的勁頭來,走到了花園中,游目四顧。

果然發現林子深處,花園與內院的粉牆有一處倒塌了個豁口,不由得心中暗恨。

想必這就是那往來捷徑了,二弟與周氏好不糊塗,家中牆倒都不修,可不造成大患。

便從豁口處,進了內院,走了幾百步,便來到秀貞所居的院門口,卻聽見裏頭似有動靜。

維明放輕了腳步,悄然來到門口,見秀貞房中有一人影,再一細看,卻是周大這厮!

聽得周大在秀貞房中長籲短嘆,維明不由得怒火中燒。

本想進去揪着這厮痛打一頓,好出一口惡氣,但轉念一想,那畢竟是秀貞的卧房,還是等着他出來再動手不遲。

周大嘆息了一回,自院內走出,劈面正逢着五六個家丁,再一擡眼,只吓得魂飛天外,正是左維明,面似地府判官煞星一般,立在對面,一雙利目正盯着自己,有如刀劍之寒。

周大瞧了瞧,奪路而逃是不行的了,只得戰戰兢兢上前行禮,“左大人。”

維明喝道,“給我拿下此賊!”

家丁們早就深恨周大,應了一聲,圍着周大,登時周大就被反剪雙手,跪倒在地,嘴裏不斷哀求着饒命。

維明道,“周良臣,我來問你話,你若是老實回答,便放你回去也無不可,若不是老實,少不得打斷了腿,送到刑部治你個入室盜竊之罪。”

周大早吓得魂不附體,忙點頭如掏蒜,“大,大人請問。我,我一定老實回答。”

這位可是個狠人,自己老爹都怕他,何況是自己一人無官無職的白身?

“我來問你,那玉釵是誰親手交給你的?”

“是,是表妹…的丫環,名叫紅雲的。”其實在花園居住那些時候,自己見着表妹的時候極少,都是紅雲來往傳信的,那日紅雲把玉釵給了自己,說是小姐命她送來當定情信物的,自己大喜之下,還給了紅雲十兩賞銀。

“那花園門有人把守,紅雲是如何到花園中去的?”

維明聽見不是秀貞親手給的,倒是略松了口氣。

“花園守門的左泰,我給過他好些賞銀,他有時也掙一只眼,閉一只眼,放紅雲過來。後來下了大雨,粉牆塌了一處,紅雲就是從豁口過來的了。”

“秀貞可有到過花園尋你?”維明吸一口氣,治家不嚴,就是這般了。

周大搖搖頭,“從沒有過,送東西都是紅雲跑腿。有時,紅雲,夜,夜裏,也過來…相陪。”

紅雲長得跟表妹相仿,也算是一解相思之渴,他也應了将來娶表妹過門,就擡紅雲做個姨娘。

維明心裏怒氣翻騰,這麽看來,秀貞還真有幾分可能是被冤枉的,畢竟身邊有那般無恥的丫環在,私下拿個東西給周大也不是奇事。

說來秀貞也算是運道太背,不但貼身大丫環是個奸滑的,就連奶娘都是個黑心腸,才讓好好的一個千金小姐,弄得身受重傷,下落不明。

維明又問,“紅雲還送過你些什麽?可有詩句之類?”

周大道只收過玉釵和繡鞋,沒有詩句。

東西好拿,詩句之類的字跡卻是不好模仿,維明忽然又想起一事,喝道,“那年冬天,我在外書房見到你和秀貞在說笑,可有此事?”

周大卻是一楞,想了半天才道,“那個不是秀貞,是紅雲,她扮起來跟秀貞厮像。”

維明如遭雷擊,鬥晌才回過神來,心道,沒想到我自栩斷案如神,卻也看走了一回眼,倒是冤枉了秀貞一次。

其實不能怪他沒分清這二人,當時就是在外書房的師爺,也沒分清,還當是秀貞小姐呢。紅雲又穿戴得好,跟秀貞衣飾不差多少,模樣也像得緊,而且也沒人會想到,一個丫頭,居然有這麽大的膽子…

☆、一百 天理昭昭不可誣

左維明指着周大道,“你這無行賊子,敗壞我左家門風,污我左家女兒的清名,以你之罪,殺之不為過,今日小施薄懲,來日必取爾狗命!”

一聲令下,命家丁們将周大飽打一頓,再扔出府外。

左家家丁哪會跟周大客氣,自然拳頭巴掌如雨點一般,再時不時地來上幾腳,直打得周大抱頭求饒,哭爹喊娘。不過喝杯茶的工夫,周大已經鼻青臉腫,大牙掉了兩顆,跟個爛豬頭似的,連他親娘也未必能識得了。

周大這副鬼樣子被丢出了府外,一瘸一拐地也走不回去,還是他小厮青硯尋了來雇了頂轎子将他擡回家中,見了親爹周通政,放聲大哭,直喊着讓周商做主給他報仇。

周商好不郁悶,“誰叫你惹哪個不好,卻去惹他家閨女,莫說是你個白身,就是我為官三品,也惹不起老左。”

周大聽了覺得混身的傷口更加疼了,哎喲連聲大叫,直如鬼哭狼嚎。

周商安慰兒子,“我兒也莫要煩惱,等鄭國舅成了大事,那時咱加倍報仇回來!”

“真的?”周大兩只眼睛都腫成了一道縫,卻也亮起了興奮的賊光,“鄭國舅何時成大事?”

周商方才一時失言,忙捂住了周大的嘴,卻正好碰到了傷腫處,惹得周大又是哀嚎一陣。

“我兒莫要外傳,免得走漏了風聲,左不過這幾月罷了。”

周商瞧着四下裏也沒什麽人。這才放了心。

周大咧着嘴,欲笑似哭。“太好了爹,到時候也給我弄個官當當。不用太高,三四品的就行啊!”

想想到那個時候,自己身着官服,帶着如狼似虎的家丁們,到大街上逛着,想調戲哪個就調戲哪個。想包哪個院子就包哪個院子,包了還不給錢,那可有多麽威風暢快啊。

且不說周家父子暢想未來,左府這頭卻是從老家來了送銀米出息的家人。

今年送出産的是大管家左書之子左元。一共送來了一百擔的白米和二萬兩的白銀。大房奶奶申氏還有一封書信。

維明展開一看,信中除了問候之語,卻主要是求救來的。

原來申氏的獨女孝貞自從嫁到了晉家,帶着豐厚的嫁妝,田産現銀盡有,若是好生經營,足夠一家人生活無憂地用到兒女婚嫁了。

孝貞嫁過去後,與那晉家大兒子夫妻相得,也算得琴瑟和諧,生了一兒一女。卻偏偏遇到了個極品婆婆袁氏。這袁氏生性刻薄惡毒,起先見孝貞嫁妝豐厚,态度也還過得去,卻是想盡辦法從孝貞那兒弄銀子,撈好處,嫁過去不過五六年,孝貞的嫁妝已經被她花得一幹二淨,那袁氏見再無好處,便開始處處為難克苦孝貞一家。見了兩個孫子孫女也不甚搭理,弄得晉家大爺兩頭為難,得下了痨病,卧床不起,只是熬日子罷了。

申氏有心貼補女兒一家,有時送些銀米去,卻也盡數被袁氏占去,孝貞再見不着一星半點,若說接孝貞回家小住吧,那袁氏也霸着不讓孝貞回,生怕孝貞回了娘家,娘家就不給貼補了。

真真是教人恨死。申氏為人一向軟弱,自然束手無策,只好寫信過來,看維明有無辦法。

維明剛剛看完了信,正在思索,卻聽外面永正和三女說話的聲音,卻是永正、二貞和鏡英都到書房來了。

維明正好要找永正,永正進來之後,便吩咐他後日和送來銀米的左元一同回鄉。

他們這邊說着話,儀貞卻看見桌上有信,看題款是大伯母寫的,便拿起來看。

維明忙着叮囑永正,還沒顧上跟女兒們說話,眼角掃倒儀貞正在看信,心道,讓這小妮子知道了,又要生出些事來了。

德貞鏡英瞧着儀貞邊看一邊那臉色就不好看起來,德貞奇道,“信裏寫的什麽姐姐氣成這樣。”

儀貞将信遞給她們,嘆了口氣,唉,果然遇到了極品婆婆和極品小叔子啊。

哼,這大姐夫也不是個好的,一個大男人當不了家做不了主,保護不了妻兒,倒柔弱地生起病來,我了個去,病歪歪地還得要個人伺候,怎不索性病死算了。

二人瞧了也都是聲讨袁氏,為秀貞擔心。

永正領命而出,儀貞見維明有了空閑,忙上前道,“爹,大伯母信裏所說,孝貞姐姐如今已是水深火熱,爹爹可有辦法救孝貞姐姐?”

維明坐在太師椅上,心想雖然你這妮子用這般目光看着老爹我,可老爹我也是沒什麽好辦法啊。

“孝貞已是晉家媳婦,哪裏還什麽辦法?更何況離着千山萬水的,就算有心,也無力啊。”

儀貞道,“把孝貞姐姐接到京裏來呗。”

維明笑道,“你姐夫還在病中,怎能接來,何況還有兒女。”

德貞也小聲道,“把他們都接來不就好了。”

維明道,“若是能接,豈不早接來了,只是那袁氏身為婆婆,豈肯幹休?”

儀貞笑道,“爹爹一向足智多謀,還怕一個鄉間老潑妪不成?正好哥哥要回鄉考試,考完順便将孝貞姐姐一家接到府裏去,等啓程上京了再派個人通知袁氏一聲就是。難道袁氏還千裏追來不成?”

“去,這說的是什麽話,把人家兒子一家接走,又不是招贅,可不惹人閑話麽?如今孝貞這事,只能等日後為父回了鄉,再做打算。”

儀貞撇撇嘴,“爹呀,等你回鄉還不知是猴年馬月,只怕孝貞姐姐等不到那麽長遠了啊。若是孝貞姐姐真有個三長兩短,爹爹你當年可是答應過大伯父要照顧孝貞姐姐的,豈不是失信于人?”

德貞也來火上加油,“爹爹如今在京中做官,也不見升遷,官俸也不多,還不如辭官回鄉去,先救了孝貞姐姐呢。”

維明聽得惱火,呼地站起,“你們兩個可是失心瘋了不成,怎麽胡言亂語頂撞起親爹來了,平日裏學得規矩都到哪兒去了?”

儀貞德貞吓了一跳,都退後一步,低頭不敢多說。

維明一甩袖子,“好好想想你們的規矩去,此時我也無暇理你們,且等閑了再細細和你們算帳!”便出房而去。心裏卻是暗自苦笑,姐妹之間情義深雖是好事,但這些妮子說的話,出的主意也太大膽妄為了,唉,生了這麽幾個女兒,就是前世來讨債的啊,當爹的時不時的就要受些閑氣。

鏡英在一邊沒有言語,聽了她們父女相争,吓得心頭撲撲亂跳,等維明走了才小聲問道,“兩位妹妹,又惹得伯父惱怒,這可怎麽是好?”

儀貞笑道,“無事的。我爹爹不過是說說而已,哪能真個地動怒,姐姐莫擔心。”真要責罰,當時便罰了,還費多少工夫不成,哪用得着等秋後算帳。

鏡英見她二人果然面無懼色,這才放了心,說笑道,“左伯父倒真是位慈父了,我若敢在我家中這般說話,早被打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儀貞呵呵一笑,“說起來不該這般沒大沒小的,不過是從小養成了習慣,時常忘記就是。”

鏡英聽着自是羨慕不已。

儀貞心想,姐是否有些不厚道了?明明知道人家是苦孩子,還一個勁兒的亂顯擺?咳,看來以後要低調,低調…

到第三日,永正和楚卿同着幾十位家人,出京返鄉,王禮乾也和他們同行。

先是黃趙杜三家人,後又有致德一家人,再就是永正他們,這些人都各奔東西,一路無話。

唯有黃家船上,發生了件大新聞。

原來黃小姐身邊有兩個貼身大丫環,名為花奴與侍月,自黃小姐被逼投水之後,便在黃夫人身邊服侍,思想起小姐來,常常流淚傷心,又深恨巧姨娘謀害自家小姐,便時時留心着,看有無機會,為小姐報這深仇。

但黃家也是深宅大院,巧蓮在內院得寵,心腹又多,平時苦無機會,如今起程出京,全家人包了三只大船,老黃,夫人,巧姨娘及随身服侍丫環一船,二黃和師爺及随身小厮一船,另有各色婆子下仆粗使一船。

卻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兩個丫環輪流暗中盯着巧蓮的稍兒,果然夜深人靜之時,瞧見巧蓮輕手輕腳地向船頭去了。再看旁邊的船上,摸黑跳上來一人,船身微微一震,也朝船頭去了。侍月細細傾聽,便有那無恥悶聲發出,侍月聽得臉紅,忙悄悄回到內艙,尋了夫人與花奴,喚醒黃夫人,黃夫人還有些睡眼朦胧,聽得侍月在耳邊說了一句,登時清醒過來,心中激動不已,強自按捺,輕輕推開旁邊艙門,見老黃正睡得死,邊上本應是巧蓮的鋪位,卻是空空如也。

黃夫人輕輕推醒老黃,“老爺,巧姨娘不見了,快起來去尋。”

老黃睜開睡眼,愣了半晌,果然瞧見巧蓮鋪上無人,還當是她出去起夜,出了什麽事,忙披衣而起,喚了丫頭們,打着燈籠,朝前尋去。

老黃心疼愛妾,自然跑得比誰都快,左右瞧了無人,便幾步趕到船頭,卻見船頭二人,衣衫不整,正摟抱在一處,因有動靜才急忙穿衣,巧蓮身上只穿着半截袖子,那男子身上還遮着條短褲…卻不是他家的師爺又是哪個?

☆、一百一 一朝天子一朝臣

老黃平時最是那疑心病重的,就是黃夫人和黃小姐這般循規蹈矩的他還要加意防嫌,何況是如今親眼抓到了奸夫淫婦,直氣得咬牙,格格作響,上去一人一記窩心腳,巧蓮哎唷一聲,身上光着,正處于驚吓過度腦子不夠用的狀态,一時只知梨花帶雨,卻不知該如何應對,那師爺卻已經反應過來,也顧不上還赤着身,便跪在地上,連連求饒。

原來這位師爺姓甄,年紀不過三十出頭,長相倒是斯文白淨,早和巧蓮勾搭成奸半年多了,只不過往日在內院,巧蓮心腹耳目衆多,望風的也得力,如今換了環境,這兩只才奸情敗露。

老黃又氣又恨,直覺得心口發疼,大叫道,“快把這兩個狗男女給我綁了!”

此時整條船上的人幾乎都起來了,丫環下人們亂紛紛地上前來,瞧見巧蓮和甄師爺醜态情狀,都是既驚且鄙。

見丫環們動作慢吞吞地,老黃大喝道,“還不快動手!”

丫環們這才拿着麻繩上去綁這位老爺心尖上的姨娘。

不知是哪個多了一句嘴道,“等姨娘穿上衣裳再綁罷?”

老黃就跟被踩了尾巴一般暴跳如雷,咆哮道,“穿什麽衣裳!就這麽捆!”

巧蓮此時已經清醒,然而雖是她奸巧無雙,也想不出來有什麽靈機妙策能躲過此劫,直吓得癱軟如泥。

此時另一條船上的人也都驚動了。二黃也一前一後,趕來看個究竟。

哪知道卻是生母巧姨娘和甄師爺兩個。幾乎是光着,被五花大綁着跪在中艙。

老黃見兩個兒子進來。更是氣怒,一手在鋪下抽出了把腰刀,呼地架在了巧蓮的脖子上,喝道,“賤人,還不速速招供。究竟是從何時與這厮有的奸情,不然我立時教你身首異處!”

巧蓮見事已至此,再狡辯也無用,哭成了個梨花帶雨的淚人兒。滿心盼着老爺能心軟,好放自己一條生路,“老爺,是奴一時想岔,跟這甄師爺有了首尾,不過也只是一兩次而已,老爺念在奴為黃家生了兩位少爺的份兒上,饒了奴一條命吧,奴願意從此以後吃齋念佛,為老爺祈福…”

甄師爺卻是不停地叩頭。“老爺容禀,小的本沒有這般大的膽子,是巧姨娘幾番引誘,小的這才犯了不該犯的錯啊…老爺念在小的為老爺鞍前馬後效力這麽多年的份上,饒了小的一命吧…”

這兩人倒真是互有奸情的一對,招的供風格都十分相近,老黃一把揪起巧蓮的頭發,怒罵道,“好個賤人。既然是你先來勾引,那爺我就先殺這賤婦,再結果奸夫!”

說着鋼刀一送,就要動手,吓得巧蓮魂不附體,尖聲高叫,“兒子救救我!…”

二黃也跪在地上,攔住老黃,“爹饒了姨娘吧,不看生了兒子兩個,也看姨娘服侍了爹二十年,就饒他一命吧。”雖然二黃不學無術,點墨全無,倒是比起老黃,還多些人情味,見了生母危急,忙出來求情,情急之下,都是大哭不止,淚流滿面。

老黃心裏卻想,我這輩子最恨那奸邪之事,瞧着別人戴綠帽子,我都恨得不行,何況是自己,若不是這甄師爺才來黃府五六年,你們這兩個兒子,倒真要懷疑是不是我黃家的種了。

“既然你們求情,那就賜她個全屍,提了去河中,沉入水裏吧。”

說着命家丁将兩個男女提到船邊,就欲動手。

巧蓮吓得魂不附體,一瞧那黑暗如墨的河水,一顆心頓時哇涼如冰,心想難道這就是報應麽,小姐當時被我陷害,投水而亡,如今我卻也要死在水裏麽?

淚眼瞧見兩個兒子,心裏又存着一絲希望,扯開嗓子哀求道,“兩位少爺,念在我生你們一場,又教養了二十年,就求求你爹饒我一命吧!”

二黃見得生母這般,也跪在船邊叩頭不止,只求老黃能手下超生。

老黃恨得一腳一個将二黃踢倒,罵道,“求什麽情,難道不知我老黃生平最恨這奸邪之事麽!當時鏡英不過是藏着個詩,還要殺她以正門風,何況這賤人竟然是被捉奸在船?親生女兒還要殺,何況一低賤小妾!”

二黃哭倒在地,老黃指着家人,“還不快動手沉河!”

又命其餘家人攔住二黃,只聽撲嗵兩聲,巧蓮與甄師爺兩個頓時被抛入了河心,那身上被綁得結實,撲騰一下都難,且不會有人搭救,直沉入河心,做了一對水鬼野鴛鴦。

老黃眼看着奸夫淫婦沉沒,這才覺得胸中暗氣略消,回到艙中枯坐。

黃夫人和兩位丫環卻是暗自相慶,終于為小姐報了仇,算來也是這巧蓮自做自受,若無奸情勾搭一事,也不能被丫環們發現了。

黃家沒了這位興風作浪的妾室,老黃倒是和夫人關系和解了些,回到家鄉日日拘管着二黃念書,只是偶而想起親生女兒鏡英來,也覺得有些悔意。

到了七月十四,萬歷這老皇帝總算退出明朝的歷史舞臺了,殡殓大行之後,八月初一,苦逼悲摧了幾十年的皇太子朱常洛好容易登基做了新君,是為光宗。萬歷臨死猶不安分,還留了遺诏加封鄭貴妃為皇後。

左維明等清流大臣随即奏對道,從無皇上殡天之後封皇後的舊例,朱常洛也不算傻,當然不會在此時給那老女人弄個太皇太後的名頭來壓着自己,便準了維明等人所奏。

鄭氏更是将左維明等人恨之如骨。

雖然大靠山萬歷挂了,鄭貴妃卻并沒有因之而息了那顆小強一樣上竄下跳蹦達來去的野心,又送了四名美女給光宗,還送了許多金銀珍寶給光宗寵妃李選侍,刻意交好,這李選侍也不是什麽好鳥,假以時日又必是鄭貴妃第二的,遂在光宗耳邊吹些枕頭風,終于使得方從哲起複,與鄭氏又聯成一黨。

李選侍又使人暗中與方從哲通信,讓其保奏立李選侍為皇後,光宗卻是猶豫着,留中未發。光宗的身體本就病病歪歪,剛從閑人太子即位,變成了勞心勞力的皇帝,又有李選侍和鄭貴妃送來的美人兒,刮骨鋼刀幾重作用,便終于生病了。

朱常泓等了這些日子,也等不下去了,便跟儀貞商量,“如今趁着皇上還對我算得上親厚,我趕緊求了聖旨,将封藩與定親一事都定下來,免得再生事端。”

儀貞想着鄭家雖然又蹦達起來了,但鄭貴妃畢竟不象從前那樣能在皇帝跟前吹枕頭風,再做亂也有限,光宗皇帝雖然不是什麽聖明之君,倒不象老年萬歷已經昏了頭,應該也不至于對有功之臣怎麽樣,如今京中局勢晦暗不明,自己老爹不當這個京官倒也算是好事。便同意了朱常泓去求旨。

朱常泓本想着自己年紀也不小了,身為宗室不可能在宮中長住,這回一去求旨,又不求什麽繁華富庶之地,只需在湖北某縣離着襄陽近些便可。至于定親,有自己救過駕的功勞在,應該也不是難事,果然光宗知了此事,便命人宣了朱常泓于大內書房進見。

朱常泓進了屋內,行過君臣之禮,但見得光宗朱常洛面色青白,眼窩深陷,瞧着十分虛弱。

心中不由得暗想,這位堂兄也真夠可以的,好容易當了皇帝,不說想着先報了母仇,把鄭氏一門滿門抄斬了,還放着鄭家兄妹在宮中和朝堂上竄下跳,他自己卻是夜夜尋歡,真是一點血性都沒有,連自己這個局外之人,看得都快吐血了。唉,還是離得遠遠的,眼不見為淨吧。

“臣弟年已經長成,不宜再逗留宮中,想求聖上賜個湖北小縣做封地。”

朱常洛瞧着這個堂弟,這幾年同居宮中,這堂弟倒是時時維護自己,如今自己當了一朝天子,自然也不願意虧待了他。

“湖北離京中太遠,十七弟怎麽不選山東山西河南之地?日後來京也方便。”

諸王之中只有潞王是朱常洛的親叔叔,從血緣關系來講,這位堂弟倒是比其他人更親近,而且又有故舊之情,朱常洛倒是想讓他封得近些。

朱常泓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道,“還要請皇上為臣弟賜一門婚事,就是左禦史長女左儀貞。左家家鄉在襄陽,因此臣弟才想在湖北選一處地方。”

朱常洛一聽倒是擰起了眉頭,左維明乃是國之重臣,若是将女兒嫁了一個藩王,自己倒是不介意,因為相信這位堂弟不會有什麽不臣之心,也相信左維明乃是世代忠良,只怕朝中有人會借機生事,要左維明致仕。

“皇弟若只是封藩,這事倒是容易,只是賜婚左氏之女…如今孤初登大寶,正是用人之際,若是因此有什麽閑話出來,只怕左維明就要致仕,豈不是折孤一員重臣?”

朱常泓在求旨之前,已經想了好些應對之話,當下便道,“皇上聖明,只要同意臣弟定親一事便好,可賜下一道暗旨,等一兩年後可成親之時再宣布也不遲。”

其實老左丢了官也挺好,不然官威太重,自己這個女婿也消受不起哩。

☆、一百二 刀光劍影深宮內

朱常洛思索再三,倒是答應了,瞧見朱常泓雖是面上鎮定,那上挑的眉梢嘴角卻是掩蓋不住的喜色,心中微哂,笑道,“那左家小姐令得十七弟這般心儀,莫非是天仙化人不成?”女人還不都是那麽回事,外表看着春蘭秋菊各不相同,其實到了榻上都差不多。不過這位堂弟貌似腼腆得很,漂亮宮女送上門去的都被他打出來,毫無憐香惜玉之念。

朱常泓嘿然一笑,動了點小心思,笑道,“其實臣弟還未見過那左小姐哩,只是幼年時臣的外祖母常誇這位小姐長大了定是個好媳婦,臣弟才有這心思的。”

朱常洛倒是知道這位堂弟自幼喪母,又被逼在祖地鳳陽居住,身世也算得坎坷,跟自己的身世有的一拼,倒有些同情之意。其實他不知道的是,比起他來,朱常泓可是小日子過得強得多,不象他終日生活得惶惶然,又不為萬歷待見。朱常泓雖然被衛輝王府的人所排斥,潞王對這個幼子還是很愛護的。

朱常洛便拿起朱筆,寫了一道聖旨,朱常泓眼巴巴地瞧着聖旨寫好,朱常洛遞給他看,卻是封他為襄忠郡王,就藩襄陽。朱常洛一看心裏樂開了花,不過想到都住在一處,日後時不時便要被老岳父拿捏,又有些惴惴。不過那都是娶了媳婦之後的事了,屆時再愁不遲。

朱常洛又寫起第二道聖旨,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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