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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臨來時穿着錦裙绫衫,裏頭是粉紅內裙和绫褲,儀貞将身上內衣和中衣的袖口領口都縫得緊密,還有褲腿口也紮成緊口的樣式,這樣行動方便也不容易被扯開。

又自內裙中解下劍囊來,在燈下看了一回,複在腰間系得死緊,卻是藏在外裙與內裙之間。

如此過了兩天,也不知是鄭國泰運氣好,還是儀貞運氣好,那鄭國泰始終未回鄭府,只在宮中竄跳。

到初六這天,鄭國泰把持着朝政,李選侍終于垂了一回簾,下了道旨,道是皇長子年幼誤國,昏庸不堪大用,遵先帝遺诏,若是皇長子不能繼任。便貶為東昌王,即刻出京往東昌府就藩。又尊鄭國泰和方從哲為左右二相。總攝朝綱。一時鄭家方家風頭強勁,如鮮花着錦。烈火烹油。

卻說左府衆人一路出了京城,迤逦行船向東昌府而來,因夫人心中牽挂着儀貞,時時要等留在京中的家人報信,卻是報來說儀貞住在鄭府,暫時無事。鄭家老賊在宮中忙着把持政事,一時也無暇顧及。

夫人雖知道儀貞眼下無事,仍是憂心如焚。

那去給維明送信的家人也趕着回來,道是雖然老爺見到了家信。默然無語,看也不看,卻是把信付之一炬,道有天大事情,也等擊退了後金兵再說。

夫人雖知維明習性,但先前還是抱着一線希望,如今知道無法可想,更少不得又大哭一場。

待快到東昌府之時,遙見後頭有一行數十只大船,船上似有不少武士。

左忠原先還當是鄭國泰派了人來劫殺。吓得提心吊膽,正命人提防之時,卻見那當頭的船上出來一位中年男子,卻是有點眼熟,好似曾經來過左府見過老爺的。

那人也認出了左忠,遙遙抱拳問道,“可是左大人家眷麽?”

左忠滿心狐疑地應了聲。

那船上又出來一位年輕錦衣男子,語氣熱切,朗聲問道。“請問左夫人與二位小姐可安好?在下朱常泓,可否過船請安?”

左忠瞧見這人膚色黝黑,鳳眼狹長,觀面相也是貴介公子,又聽得這名字似曾相似,想着這位必是哪位宗室了,卻是不知為何要給夫人請安。

“朱公子,這,我家夫人因大小姐之事憂心成病,怕是不便見外人。”

左忠瞧着這一行人,只怕權勢不在左家之下,卻也是隐聲屏息地沿河趕路,不知是京中哪一家出來避禍的,雖然不便讓此人面見夫人,但也要尋個理由推拖。

朱常泓卻是大驚失色,身形一晃,已經是跳上了左家的船,一把抓住了左忠,喝問,“你說什麽?大小姐出了什麽事?”

左忠初時也是吃了一驚,這人與左家無親無故地,何以做此驚魂之狀?但見朱常泓面上焦急之色,卻是真情流露,不似作僞。左右家人見左忠被抓,都要上來相救。左忠卻是擺了擺手,讓他們都退開。

“那鄭國泰,老奸賊!派人将我家大小姐劫去了,如今也不知生死…”

左忠說着語帶哽咽,如今大小姐身陷賊手,山海關那邊戰事吃緊,老爺又脫身不得,大小姐豈非難逃惡運?

朱常泓如聞驚雷,手下一抖,放開了左忠,顫聲問道,“這,這是多久的事了?”

“已經是四天前了。”

朱常泓低咒一聲,“鄭老狗,小爺不将你斬做個十七八段,誓不為人!”

說着,如火燒眉毛般地縱身跳回自己的船只,進艙而去了。

左忠心中納罕,卻是想不起左家何時與這位小爺有了聯系。

左夫人聽了左忠禀報,心想,這朱常泓不是那年儀貞被賊人所掠,收留她的那家外孫麽,當年小時還曾經與儀貞通信,後來大了才斷了聯系,想不到如今還能在此地碰上…

唉,儀貞怎地這般命運多舛啊…

左夫人想着想着又是落下淚來,左忠嘆了一聲,告辭出來,到了船頭,見那船隊之中已是分了一只略小的船出來,船頭站着的,正是那位朱常泓。

那船的方向卻是相反的,想來是要回京了。

左忠有些愣神,難道這位公子要回京去救大小姐不成,那鄭家如今正是烈火烹油之勢,這位公子左不過帶着幾個人手,又如何将大小姐救得出來?

他正在發呆,卻聽得船隊上一位管事模樣的男子也沖着自己招呼,“原來是左大人家眷,正好可以一路同往東昌府。”

見左忠不解,那男子嘆了聲道,“我們幾個是護着東昌王,一路出京的。”

東昌王?

左忠還不知道當今皇帝已經被貶為東昌王,兀自迷惑,那人又接着道,“朝中奸黨做亂,矯诏廢去我皇,貶為東昌王,我等只好護衛陛下前來東昌府暫避一時。”

(東昌府:山東聊城。

☆、一百九 休言女子非英物

再說鄭國泰,先是與李選侍合作,廢了皇帝,號稱要迎鄭貴妃所生的福王進京為皇,将将忍得幾日,待各處要害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又稱李選侍不過是個選侍,并非皇後,無資格垂簾聽政,将李選侍貶入冷宮之中,李選侍這才明白自己是被利用後又出賣了。

但此時後悔已晚,李選侍只得含恨遷入冷宮中,從此大明的政治舞臺上,就再沒這位選侍什麽戲份了。

鄭氏一黨有勸迎福王為帝鄭國泰做監國的,有勸鄭國泰效先古堯舜禪讓,受命為天子的,鄭國泰倒是裝模做樣地推辭再三,衆奸黨賣力地一再勸進,鄭國泰終于面上勉為其難實則心花怒放地登基為帝,改元永順。

此時朝中略有幾個清正的忠臣也被貶得貶,殺得殺,那鄭氏一黨從龍有功,各有封賞。方從哲為異姓王,周商為文華殿大學士,孫國英為史部尚書,鄭貴妃為大長公主,鄭瑤仙為壽昌公主,另外其餘小喽羅們也都得了好處。

鄭國泰奮鬥多年,終于從一個貧苦農戶搖身變做了九五之尊,心裏那個美啊,只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輕了四兩,再看滿朝文武,盡是忠心于鄭氏皇朝之輩,唯一有些憂患的是,山海關那兒老左還領着十萬兵呢。

而且也沒有收到戰報說老左吃了敗仗。萬一老左打退了後金兵,殺回京師,自己這龍椅都還沒坐熱乎呢,別再給一鍋端了。

想來想去,鄭國泰覺得還是招安的好,便下了一道“聖旨”,命大學士周商帶着。前去宣诏,勸他從了新朝,如若不從,便要發兵征讨。

周商想着自己好歹也算得姻親,就算不成,老左也不能把自己怎麽着。便欣然領旨前往。

鄭國泰覺得把大事都搞定了。可以好好的放松一下了,便想起自己的小美人兒來。

鄭國泰便命人将自己後院的莺莺燕燕都接到宮中來,從此後院升級為後宮了。

頭回當皇帝,鄭國泰那個興奮啊。覺得也得讓後院美人兒一同來分享榮華富貴,凡是姨娘,都特麽地給老夫封成妃子。通房就封才人,以後貼身丫環也不叫丫環了,都得喊淑女。

嗯。左秀貞出身好,看在老左的面上,給封個貴妃當當。

至于弄到手還沒機會嘗鮮的儀貞美人兒,那氣度,那出身,自然是要當皇後的!

“去,将左儀貞宣到大殿之下來。”

雖然咱是老了點。但架不住咱身份高啊,這一身的金龍皇袍穿着。龍椅坐着,金甲武士兩邊列着,大小太監随侍身後,哈哈,咱就是大明朝最最有權勢的男人了哈…

儀貞進了金銮殿,見鄭老賊胖乎乎的身子裹着一襲黃袍,大模大樣地坐在正中的龍椅之中,想是要刻意散發些王八之氣,故意揚起下巴,兩只三角眼擦着鼻尖看人,不脫暴發之形,顯得要多猥瑣有多猥瑣。

儀貞心想,這是以行動來圖解,什麽叫做望之不似人君,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麽?

這故宮她前世也來過好幾次了,這太和殿,就是俗稱金銮殿,從前都是隔着栅欄瞧的,如今倒是能走進去了,嗯,兩邊還有群衆演員,生旦淨末醜,一應行當俱全了。

鄭國泰瞧着階下儀貞款步而前,身姿挺拔如亭亭翠竹,眉目清冷絕麗,那肌膚細如白玉,幾無半點瑕疵,雲鬓堆鴉,只着一支玉釵,便比滿頭珠翠更顯氣度。雖然鄭國泰暴發戶出身,但也不妨礙他有一雙發現美的賊眼,畢竟焦大還能欣賞林妹妹呢不是?

再瞧着兩邊文武百官都看直了眼的模樣,心中不由得意萬分。

要不都做夢想當皇帝呢,這天下的美人兒,那還不是咱任挑任選?

對着儀貞道,“左儀貞,先前老夫,嗯,朕要納你為姨娘,你不肯相從,如今朕已經貴為九五之尊,你若願意,就是正宮皇後,如此,你意下如何?”哼哼,只要能當皇後,就是九天仙女她也得動心。

儀貞垂眸斂容,一派沉靜淡定,微微沉吟,才盈盈一拜。

“小女子謝主隆恩。”

瞧瞧,這冰霜般的美人兒,再冷豔高貴,她也抵不住皇後寶座的誘惑啊…

鄭國泰樂得合不攏嘴,“美人兒快快平身,來人,送娘娘入昭陽宮,趕緊得給朕的皇後備下儀仗朝服印信等,好生伺候着。”

眼瞧着左儀貞前呼後擁地去了內宮,殿上的文武大臣都是議論紛紛,有那知情的便小聲道,“這是左維明的女兒,國舅趁着老左領兵在外,這才劫了她,聽說前兩日要她做姨娘,這女子還怒斥罵賊,如今一聽說是做正宮娘娘,倒是眼也不眨地就應下了。可見婦人都是水性楊花,貪圖富貴的。”

孫國英聽得分明,下力一撇嘴道,“她爹老左與鄭國舅勢不兩立,這女兒卻和她爹不是一條心,少女配老翁,真個算是一樹梨花壓海棠了!”

方從哲也微微冷笑,“活該,真算是老左那厮的報應了,那人一向奸似鬼,半點虧都吃不得,如今卻因此女清名掃地,若老左得知了他自家女兒這般,還不氣斷了肚腸?”

旁邊那些鄭氏黨聽了都紛紛稱是,下了朝還要在路上起勁的八卦一番,好不熱鬧。

鄭國泰退了朝,想到美人兒正在金屋中候着,不由得嘴咧到了耳根後頭,又想起此番得了美人兒又出了氣,功臣當屬丁九和丁九的二房魏氏,便随口下旨,封了丁九一個員外郞的官,又封了丁九之妻毛氏和妾魏氏為宜人。

丁九一家得了封诰自是歡喜得意,桂香回想自己這些年來辛辛苦苦,屢敗屢戰的奮鬥史,如今終于如願以償,不由得灑了幾點欣慰的淚水,謝天謝地謝皇上。

鄭國泰特意在寝宮之中收拾了一番,将頭發胡須打理得齊齊整整,又換了熏過香的外袍,打點得極是精神,這才派頭十足地讓數名內侍開道,身邊扶着兩位清秀小太監,身後跟着八名各捧着用具的宮女,一行人浩浩蕩蕩,擺駕昭陽宮。

昭陽宮中,已有內侍通報過,儀貞在宮門行禮相迎,眼瞧着冰山佳人這般禮節周到,鄭國泰只覺得心頭大暢。

伸手扶起儀貞美人兒,“梓童平身。”

一只白胖的手就握住了儀貞的手腕,雖然儀貞手縮得快,只隔着袖子握着,儀貞垂眸掃過,見那只狼爪白白胖胖,除了有幾塊老人斑外倒是養得不錯,并不像年過六十的老頭,但那一根根的指頭便如洗過的白蘿蔔一般,讓人瞧着就有種想拿削皮器去削一削的沖動。

Hold住,小不忍則亂大謀…

儀貞強自隐忍,面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随着鄭國泰進了殿中。

殿中已經整饬一新,地上鋪了才從內庫中取來的繡毯,四壁都以绫紗裝飾,水晶珠簾輕輕搖動,玉座嵌八寶的牙床,銷金繡盤龍的紗帳,香楠木的桌椅上也都是雕龍畫鳳,巨大的白玉瓶中插着一人高的珊瑚樹,紫金爐裏沉水香正燃着,殿內幽香袅袅。

兩行宮妝侍女垂手而立,個個都是年少青春,容貌标致。

其實這昭陽殿內部,鄭國泰也是頭一回進來,左看右看,覺得就是比自家府裏強多了,宮女們的素質也明顯強了不是一個檔次,看那一水兒的嫩妹紙,一排高聳的酥胸…

鄭國泰東瞧西看,只覺得少長了一只眼,口水直流,心下飄飄欲仙。

鄭國泰此時最想做的事,其實就是到珠簾後的龍床上與美人兒深入地了解一下,不過他還沒開口,就聽美人兒道,“皇上日理萬機,可是還沒有用過晚膳?不若吩咐宮人備了酒菜來?”

這麽一說,鄭國泰倒是覺得餓了,當下便叫人準備夜宴,雖只有兩個人,也是備了各色海陸珍肴,左中還有宮中樂隊奏着宮樂,美貌宮娥在簾外曼聲而歌。

儀貞心下吐糟,心道,當皇帝的吃個飯還要聽着小曲兒,這麽多人在一邊看着,能吃得下去麽?

瞧着案上擺着玉壺金杯,儀貞素手把壺,親自斟滿了一杯,親手奉上,“皇上,臣妾敬您一杯。”

鄭國泰趁機摸了摸儀貞的小手,色眯眯地笑道,“梓童敬的,朕自然要喝。”

痛快地喝得一滴不剩。

儀貞又勸了幾杯,鄭國泰如今色令智昏,自是杯來即幹,趁機吃點豆腐揩點油,儀貞也都咬牙忍了。

鄭國泰幾杯下肚,有些酒意上來,大着舌頭道,“美人兒,今夜就是你我大婚的花燭夜,美人兒與老爺我,嗯,與朕唱個曲兒來聽聽。”

儀貞暗自磨牙,老賊當我是歌女呢?還會唱什麽小曲兒?

罷了,就當是為老鄭頭唱一曲挽歌吧。

儀貞唇角微勾,泛起淡淡的笑容,又倒了一杯酒,眼波流轉,道,“皇上再滿飲一杯,臣妾自當獻醜。”

瞧着鄭國泰果然又喝了一杯,儀貞輕啓朱唇,曼聲而唱。

“一陣花香夢醒了千年,苎蘿山下春光醉長天。霓裳輕揚,燦爛迷了誰的眼,漣漪一點一圈漫我指尖…”

邊唱邊倒着酒,心道,姐不是故意惡俗要唱流行歌曲的,這還不都是這老鄭頭逼的。

☆、一一十 夜夜龍泉壁上鳴

有些眼花耳熱的鄭國泰只覺得這小曲的調子倒是不錯,就是詞兒聽不大清,而且比起那些樓子裏的曲兒,可不夠火辣哩。

不過想到能讓老左家的大小姐唱小曲兒伺候這待遇,全天下還只怕自己是頭一份,也就大方地不計較歌詞不清楚這點小毛病了。

且燈下看美人兒,白生生的臉龐兒,那嫣紅的嘴兒,那時不時微微一轉的秋波,只瞧得他心裏癢癢的,但有玉手送杯過來,便接過豪爽喝下,不知不覺中一壺酒就全下了肚。

鄭國泰覺得眼前都有些重影了,打了個酒膈,扔了手裏的金杯,扶着桌子站着,沖着儀貞嘿然咧嘴而笑,“美,美人兒,快來服侍朕,寬衣,呃,解帶,一同安歇了吧…”

說着搖搖晃晃地,合身就朝儀貞撲了過來,儀貞靈巧地一側身子,避開了這老家夥的鹹豬手,鄭國泰一撲不中,連美人兒的頭發絲也沒撈着,氣得呼出一口大氣,“你,你,美人兒竟然,敢,敢抗旨!”

說着就歪着頭去尋摸內侍,貌似知道自己搞不定,就要張嘴去尋外援。

儀貞淺淺一笑,嬌笑道,“皇上可是糊塗了,皇上是什麽身份,我又是什麽身份。”

本來鄭國泰就不怎麽清醒,聽了這話更是糊塗,不過覺得小美人兒的聲音可是真好聽啊,扶在桌子,只知瞪着眼前的小美人兒。

“呵呵,皇上忘記了,服侍皇帝寬衣解帶,可都是宮女們做的活兒啊,就是我這個皇後。要換衣服也是宮女來幫忙的呢。”

鄭國泰被酒熏得不大靈光的腦子此時倒也轉了一轉,呃,是了,當皇帝皇後的哪能自己動手呢,自然都有宮女們上來伺候的。

“美,美人兒說的對。你。你們,還不趕緊,呃,過來服侍!”

還是美人兒有見識啊。咱雖然是頭一回當皇帝,可不能在這些下人們面前露了怯…

鄭國泰伸出蘿蔔手亂指一氣,幾個宮女忙上來扶住鄭國泰朝簾後的龍床邊上走。

鄭國泰酒氣熏天。嗬嗬怪笑地由着美貌宮女們伺候着脫去外衣中衣,解下朝靴,只留貼身的小衣。他雖自己不動手,卻是趁機在這個的胸前捏一把,那個的臉上啃一口,倒也是忙活得很。

只穿着小衣的鄭國泰好容易半靠在床上,只覺得昏昏欲睡,眯着眼道,“美人兒快來…”

儀貞站在簾外。沖着殿內的宮女和內侍道,“都出去吧。”

這些宮女和內侍都是原皇宮舊人。雖然宮中皇上更疊得快,對于普通宮人來說,不過是換了個主子罷了,但若是朱姓皇室倒也罷了,讓他們誠心奉鄭家老兒為皇帝卻是為難,雖然面上不顯,心中都是有些鄙夷的,此時聽得不用他們伺候,也樂得輕松,都行了禮退出殿外。

鄭國泰靠在龍床上,眼睛已經困得睜不開了,“美人兒快些…”

儀貞輕輕回道,“皇上稍待,就來…”

儀貞解了身上的皇後制服,裏頭還是自己那一身自左家穿來的衣裙。

那把承影劍已經從劍囊中取出,藏在袖間,儀貞緩步上前,掀開珠簾。

但見鄭國泰似已經困極入睡,四仰八叉地倒在龍床之上,閉着眼,粗重呼吸間都是混濁酒氣。

儀貞瞧見床邊小幾上還燃着燈燭,便過去吹熄了。龍床周圍登時一片黑暗。

鄭國泰的臉也看不清了,只能聽到那粗重的一呼一吸之聲,儀貞自床一頭打開繡被,給鄭國泰蓋上,觀察着鄭國泰是否真睡,又回身望了望身周,為保險起見把龍榻上的幄帳也放了下來,這樣外面的人便更瞧不清裏頭的動靜。

儀貞深深吸了一口氣,咬緊了牙,手中劍疾如電光在鄭國泰頸間劈下。

但見鄭國泰連哼也沒哼一聲,雙腳反射地一蹬,抽抽了下,便靜止不動了。

鄭國泰身首異處,一股熱血噴湧而出,濺滿床頭。

所幸儀貞下手之後便避在一側,并沒有沾到。

血腥氣撲面而來,儀貞前世可是一個膽小乖乖女,連做魚都要賣魚的給切成三塊才敢拿回家做的,如今跟一具屍體共處一床,自然是心膽俱寒,——雖然這人是她殺的。

儀貞出了帳子,原先是憑着胸中滿腔激憤才一股作氣地殺了鄭國泰,如今鄭國泰已死,倒是有些心中茫然了。

儀貞走到簾外桌案前,就着燈火坐下,但見手中劍仍然寒如秋水,竟然連一絲血痕都沒有,果然是把神兵利器。心想,今夜若是我脫不了身,就用此劍了斷就是,想來也不甚痛苦。

可,要怎樣脫身呢?

儀貞走到窗戶邊上,悄悄朝外看去,但見不遠處就有兩個內侍守着。

如果她會梅花金針,就可以一把撒出去,将這二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放倒,然後自己用輕功從窗戶中飛出去了…可惜的是,她不會梅花金針,輕功也不到那一步。

郁悶地回到桌邊坐下,又瞧見桌上的燭火,眼中不由得一亮,要不放把火?然後自己躲在什麽地方,等衆人來救火時,再趁亂溜出去?

儀貞心動地拿起燭臺,就準備行動,不過看見這殿中各處的幔帳,還有地毯,木制的家具,都是易燃品,又有些猶豫,萬一衆人來救火時慢慢吞吞,自己也不能在衆目睽睽下跑出來,那樣豈不是也要燒死在裏面了?

儀貞想來想去,終于想出了一個并不算太好的辦法,倒可勉強一試。

她坐在案邊,細細思量了一番。

耳聽得鼓敲二更,正是長夜深沉之時。

儀貞将劍藏好,收在袖中,沖着殿外喊了一聲,“來人,送些水來。”

殿外守夜的宮女和內侍有些已經是昏然欲睡,精神頭都不算佳,有兩個宮女聽了裏面的吩咐,不由得齊齊把嘴一撇,一個略高壯些的宮女瞪了對面的小宮女一眼,又低下頭去打盹。

那小宮女無奈,知道這活計又落在自己頭上了,便應了聲,出去到茶房裏提了壺熱水,一手拎着金盆,推開殿門走了進去。

殿內燈光昏暗,什麽也看不清,只見簾幕悄悄,幔帳低垂。

新鮮出爐的皇後娘娘正站在桌案邊,長發垂肩而下,已經換下了皇後的華服,似乎沖着自己招了下手,小宮女順從地走上前去。

儀貞瞧着這小宮女身量略低了些,看樣子也只有十六七歲,道,“都放在地上吧。”

小宮女也不敢多看,依言而為,俯身将手中的壺和盆都放下,等要起身時忽然後頸一麻,登時人事不知。

儀貞将小宮女的身子扶住,輕輕放在地上。

對不住了!

三下兩下将小宮女的外衣扒下來,穿在自己身上,又把小宮女的頭發弄散,塞進龍床之下。

儀貞照貓畫虎地梳了個宮女的發式。

聽得外頭悄無動靜,儀貞語氣平平地道,“出去吧,這裏不用你伺候了。”

儀貞端起盆子,低着頭朝殿外走。

那殿門外燈光有些昏黃,守夜的兩個太監正一點一點地打着瞌睡,見儀貞出來,也只是掃了一眼,便繼續垂下眼皮。而那個高壯的宮女則是眼皮也懶得動乎的。

儀貞端着盆子,裝作要去殿後倒水的模樣,腳下走得不快不慢,心裏卻是七上八下的,就怕哪個打點了精神,瞧出自己的破綻來了,這二三十步的路,倒顯得格外的漫長,後背也出了一身的白毛冷汗。

還好這故宮她前世也來過不少回,地形什麽的也大致知道一點,每一處宮殿都有正門後門和角門,她想的就是到了後頭無人的角落裏,從角門出去,再找個無人居住的宮室躲上一躲。

果然角門雖然鎖着,卻是無人把守,儀貞學了這些年的武功,雖然不能真個的飛檐走壁,翻過這個角門卻也問題不大。

儀貞放了銅盆,正待動身,卻聽見角門外頭有些輕微的響動。有人将角門自外拉開,從透出的門縫裏伸出根細鐵絲一樣的東西來,啊,這是要開鎖啊?

儀貞左右瞧了瞧,也無處可躲,只得在牆邊的一從花草間蹲了身子。

那人動作倒快,不過數十息便聽得輕微的咯喇一聲,那鎖被打開了。

角門輕輕地開了,一個黑影自門外閃身而入,卻聽得門外一個聲音壓低了道,“公子莫進去,還是讓屬下去就可,不然公子被抓到了可就危險了。”

那先進來的黑影低聲道,“抓到了你們,難道本公子還跑得掉麽?別羅唆了,快進來吧。”

儀貞一聽這聲音,心中便是一陣激動,幾乎就要狂喜而泣,這不是朱常泓的聲音麽?他怎麽這時候還在宮中?

太好了,他是來救自己的麽?

說話間又有兩個人閃身進來,這進來的三個人都是身着內侍的服色。

儀貞擔心這些人真的去了殿中,反而把鄭國泰被殺的事情鬧将出來,只好自花叢中站起身來,低低叫了一聲,“泓哥哥!”

那三人都是驚了一跳,後面的兩人就飛身上來要拿住儀貞,朱常泓卻是驚喜交加地瞧着這個自花叢中冒出來的小宮女,除了儀貞,還會有誰這般叫自己?

☆、一一一 廢院枯井洞中春

“儀貞?”

朱常泓驚喜地低喊了一聲,那二人的動作也即時地停下了。

黑暗中雖然看不清,朱常泓卻是激動地一把握住了儀貞的肩頭,“真是你?”

先前獨自住在鄭府,除了有個秀貞過來陪着說兩句話外,所見都是鄭府中人,儀貞就感覺自己好象是孤軍作戰在黑暗從林之中,四周都是豺狼虎豹和其它潛藏的危險,到了皇宮之中,更是提心吊膽,雖然會幾下武功,但畢竟跟宮中侍衛們比起來,那自是不夠看,一鼓作氣殺了那老奸賊,想着這龐大的深宮之中,也不知該如何才能逃出去,心下一直是惶恐不安的,如今忽然有了個親近的人來救自己,這教儀貞如何不心情激蕩,鼻子一酸,帶着些許哽咽應了聲,“是我。”

朱常泓聽着她的聲音有些哭腔,不由得心中一緊,正待問是否受了欺負,旁邊人忙低聲提醒道,“公子,先離了這裏再說。”

儀貞聽了也忙點頭。

幾人自角門魚貫而出,這三人想是對宮中地形極是熟悉,走的都是僻靜無人的暗道和沒有守衛的死角。

儀貞此時頭腦有些發暈,只知跟着東繞西拐地走着,一只手被朱常泓牽着,手臂被他細心地托起,支去了些重量,二人接觸着的地方有溫熱傳來,暖暖地有種讓人安心的感覺。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們從一處破敗的低牆翻了進去。朱常泓帶着的兩人先四處探了探,才回來道。“公子,此處無人。”

這裏大約是一處廢棄已久的宮院。燈火全無,院子裏頭黑漆漆地,深更半夜地,瞧着都有些碜人。想來這宮中像這般的廢棄宮院也有不少,不知朱常泓他們是怎麽挑到的這裏。

四人進了一間看着還像點樣的屋子,那二人十分有眼色地将裏屋留給儀貞和朱常泓。自己兩個在外間守着。

裏屋也是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見,朱常泓從懷中摸出一串夜光珠來舉在半空,那淡淡的熒光才照亮了儀貞的面容,正是他夢中的模樣。一絲一毫也沒有差別!

但見儀貞雖然面容有些蒼白,眼眸卻是睜得極大,一瞬不瞬地瞧着自己,幾點淚光閃爍,櫻唇微抿,一副受了驚吓卻又倔強地不吭聲的模樣。

朱常泓心下一緊,顫聲道,“貞兒,你,你受苦了。”

雙臂伸出。便要将儀貞緊抱入懷。

儀貞卻是微微側過身子,左手輕擋,躲了開去。

朱常泓一愕,“貞兒?”

儀貞這是怪我太過孟浪了麽?也是哈,貌似左家規矩森嚴,連外男也不能見的,何況這等舉止?

想及此處,朱常泓臉上有點發燒。

儀貞卻是從右邊衣袖中将承影劍取了出來,笑着解釋道。“泓哥哥,我,我是怕劍傷着了你。”

朱常泓瞧着儀貞跟變魔術一般,三兩下把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劍變做一小團,收好放入劍囊,不由得有點呆愣。

見到他這個模樣,儀貞綻開笑容,縱身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朱常泓。

“小泓哥,你能來,我太高興了!”

朱常泓猝然被溫香軟玉抱滿懷,不過一時愣神,便立即反應過來,也緊緊地抱住了自己未來的小娘子。

太好了,這回不是夢裏了,懷裏的這個是實實在在的,溫軟有心跳,還有淡淡的香氣。

還好他得知了消息就趕來了,不然若是錯過了,只怕就是天人永絕了…

似乎想起什麽似的,朱常泓又微微松開一些,細細打量儀貞的眉眼,“貞兒這些天可受苦了,可有挨打受氣?鄭老狗真該死!”

那鄭老狗居然敢打儀貞的主意,定要想個辦法将他碎屍萬段不可!

儀貞搖搖頭,“沒事。”

卻突然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泓哥哥,我方才把鄭老賊殺掉了。那殿裏的人還沒察覺,若是一會兒事發,會不會在宮中四處搜察?這裏…”

朱常泓聽了大吃一驚,随即又笑道,“好,殺得好,這鄭老狗做皇帝夢也做了好些年了,如今才當一天皇帝就一命嗚呼,看來是沒有那富貴命!”

複想起儀貞一個深閨小姐,雖則跟羅師娘學過一招半式,卻是連只雞都沒殺過的,如今卻是殺了個大活人,也真是難為了她。

心疼地将儀貞摟得緊了些,安慰地拍拍她的背,“貞兒莫怕,我一定帶着你平安出宮去。”

想到鄭國泰這一死,最遲到明日清晨就會被發現,宮中的侍衛統領如今已經換了鄭氏的人,只怕要開始大肆搜捕儀貞,這裏雖然偏僻,也是不能久留。

遂叫了那二人進來,把鄭國泰已死的消息說了。

高骞身為朱常泓手下第一人,身上還有個正七品的官職,也算是經得多見得廣了,但聽到眼前這個小女子居然把權傾大明的鄭國舅這般輕易地就給幹掉,高骞還是心中悚然一驚,對這位左小姐不由得刮目相看,此時黑夜裏也看不清左小姐是否傾國傾城,但單憑這份智勇,倒也配得上郡王妃之位。難怪公子一聽說左小姐被劫,就連一直陪護着的東昌王也丢下不管,立即就回了京中,連夜潛入宮中相救呢。

另一人也和高骞一般的驚訝,忍下驚嘆聲,只多瞧了儀貞幾眼,道,“如此,事不宜遲,公子,我們還是從原路出宮吧?”

朱常泓點點頭,“陸原說得對,我們這便出宮去。”

四人出了屋子來到後院,但見院中雜草叢生,也不知多少年沒人清理過了,都生得有一人高了。

秋風微寒,天上開始落下雨點,地面有些濕滑,那二人倒是走得輕車熟路,只儀貞繡鞋底薄,深一腳淺一腳的,時不時地被絆一兩下,還好有朱常泓扶着,才沒摔着。

但見前頭帶路的兩人在一口井前停下了。

高骞攀着井口,縱身便是一跳。

儀貞捂着嘴,差點發出驚呼聲,難道這井中有秘道不成?

朱常泓低聲在儀貞耳邊解釋道,“這裏是一處通往宮外的秘道,我們來時便是自這裏進來的。”

儀貞點點頭,只聽朱常泓道,“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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