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臧家的構成、後悔離家出走了

?最可能的就是要錢,但聽說戚小河如今去鄉下種地了,應該花不了多少錢,五百萬再怎麽揮霍總能支撐一兩年吧。

或許是想開公司要找戚霖光幫忙?這個倒是比較靠譜。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電話已經撥通了。

戚小河拿着大信封擡頭,正看見桌上的通話界面,他有些愣,“戚……戚先生?”

電話顯示是接通的,但是戚霖光那邊卻是一片沉默,不知道是不是沒聽到。

戚小河又傻乎乎地湊近屏幕叫了一聲,手機裏才響起戚霖光略顯得有些冷淡的聲音,“我在。”

戚小河“噢”了一聲,又坐了回去。

舒律師對戚小河笑道:“小河少爺您想找戚先生,剛巧戚先生也有點事情想跟你說。現在戚先生那邊通了電話,正好可以一起處理。”

戚小河原本以為戚霖光是沒有空來處理這點小錢的,只做好了和舒律師說話的打算。但是既然通了電話,倒正好徹底說清楚了。

于是戚小河認認真真的,即使戚霖光看不見,他也把視線禮貌地投向手機屏幕。

挎包裏拿出的信封放在桌上,戚小河真誠地說道,“戚先生,這五百萬我湊齊了,現在還給你。還有那套公寓,房産證我帶來了,今天就可以跟舒律師去過戶。”

清脆幹淨的聲音帶着讓人完全沒意料到的內容在房間裏響起時,舒律師徹底愣了。他臉上那慣常的,總是帶着一點不易察覺的蔑視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

愣了好幾秒,他才下意識去看手機屏幕。

手機裏沒有任何聲音。

舒律師原本還想試探兩句,畢竟作為律師他見慣了各種人心,嘴上一套,心裏一套那是常有的。可是見戚小河把銀行卡和房産證都擺在桌子上,一臉毫無掩飾的真誠模樣,顯然,他剛剛說的是認真的。

這,舒律師就不知道怎麽處理了,他不清楚雇主是怎麽想的,只能把難題抛回去。

對着手機,舒律師輕聲問道:“戚先生?小河少爺剛剛說的,您看?”

手機裏是一片漫長的沉默,沉默到戚小河以為跨洋電話信號不好挂斷了。他正要問,舒律師又對着手機叫了一聲“戚先生”。

這回手機裏終于有了反應,一聲短促的,根本聽不出來到底是什麽意思的“嗯”,發音得有點怪異,乍一聽好像一聲咳嗽。

見戚霖光還在聽着,戚小河便索性把自己已經想了好幾個月的還款計劃都說了出來。

“戚先生,除了這些,您還給我付了很多的撫養費用,我知道這筆費用很高,但是我以後會努力還給您的。”戚小河完全沒有注意到舒律師一臉愕然,他認認真真說道,“現在我賺的錢還不多,第一年應該只能還您十萬塊錢,如果明年下半年我能賺更多了,就列新的還款計劃給您。”

盡管十萬塊對還清戚家的債杯水車薪,但是戚小河卻無比認真。聽在舒律師耳朵裏,仿佛這十萬塊也不是什麽小數字,而是很大一筆錢一樣。

電話裏一直沒有聲音,舒律師卻按耐不住地問了一句,“小河少爺,聽說你開了一個農場?”

戚小河擡頭看他,大大方方承認,“是呀,我現在在賣菜,能掙不少了呀!明年還要種水稻,希望能掙到更多錢。”

這是戚小河去鴿子嵌村後的變化,去了鄉下,他才發現十塊錢也能是一天的夥食費,五百塊錢就能讓人在鄉下過一個月。曾經在戚家或許連個補習班費都夠不上的十萬,也已經是很多很多人需要好幾年才能拿到的收入。

電話裏沒說話,戚小河抿了抿唇,問道:“戚先生,您讓舒律師把這些年的撫養費用幫我算出來,好嗎?”

雖然說了這句話,但是戚小河還是非常有自知之明。在戚家長大的他知道這張撫養費用單甩出來,估計得把他自己先吓暈。

不過戚小河還是非常堅強地寬慰自己,又小心翼翼跟舒律師打商量,“舒律師,要是……要是數字太大,你就先別告訴我,我盡量多還……等還了十分之一的時候,你再告訴我一聲,好嗎?”

舒律師說不出話。

第82章 平易近人的霸總、戚小河擡頭看向戚決,心有顧忌,“如果甘爺爺和戚總有事要談我可以等……”

房間裏安靜得可怕,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人發出聲音,電話裏也一樣沉默。

戚小河抿了抿唇,知道自己還的錢對戚家來說只是皮毛,但臉上的堅定神情卻一如既往,他耐心等着回應。

舒律師在業內工作了十來年,為戚家服務了七八年,這還是他第一次忘了他那巧舌如簧的嘴,半天都沒說話。

圈子裏誰不知道戚小河的冒牌少爺身份像個笑話,可像那些家境一般還要靠自己打拼的,誰能說笑話背後不是恨自己碰不上這樣好運的嫉妒。

即使是在燕市的圈子裏,戚家都是首屈一指的豪富,縱使是假少爺又怎麽樣,就舒律師看來,戚家倒從來沒有在錢財上苛待這個冒牌少爺。随手便是幾百萬的錢財和上千萬的一套房,抛在誰頭上都是個天大的餡餅。比起來,那些親疏之分、冷眼相待又算得了什麽?

舒律師不得不承認,他自己也是這樣的想法。可他們這些人這樣想着,看見戚小河真的得到了這些東西,卻又鄙夷。

可鄙夷的十來年,卻在某一天聽到這交了天下最大好運的假少爺說,他要還戚家的撫養費?

若換成別的時候,舒律師不過會看穿似的了然一笑,再暗地裏查查戚小河是不是有什麽地方想要戚家幫忙,所以裝乖賣巧。

可戚小河把裝着那五百萬的銀行卡和房産證往桌上一放,舒律師就知道這是真的了。戚小河是認真想要還清戚家的撫養費。

舒律師雖然明白了這一點,卻無法用他那精妙絕倫的律師思維去理解,甚至連給雇主建議也做不到。看着桌上的手機屏幕,舒律師知道,戚先生的心情大概跟他一樣複雜。

但舒律師不知道的事多了。

大洋彼岸,別墅臨着花園的小陽臺上,已經是半夜一點鐘。

只開了一盞小燈,河裏有黑乎乎的野鴨子游過,灌木叢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燈光照不到的陰影中,戚霖光的身影如鬼影一般安靜地坐在那裏,一動都不動。

起初他懷着幾分稱不上的歉意,只待将那五千萬送出便可以問心無愧。然而現在,五千萬仍在他的兜裏,戚霖光整個人卻僵硬得說不出話來。

和戚遙一般的年紀,戚遙在學校裏念着書,撒着嬌,都還沒滿二十歲。

在戚霖光模糊而漠不關心的記憶裏,戚小河是個笨笨的小孩,不然若是成績好一些,他也說不定會有一天對他刮目相看。

可是戚小河除了一張臉長得不比他的兒子差,其他樣樣都很普通。成績、樂器、畫畫……每一個任課老師都用一堆誇獎的句子委婉地表達了這個小孩“中不溜秋”的智商。唯一一點好的,也不過是跟着園丁種些花花草草。

但現在,這個他從小看着長大的不到二十歲還沒見過什麽風浪的小孩,卻對他說要把花在他身上的錢都還回來。戚霖光覺得可笑,戚小河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他知道說完這句話得背上多大一筆債務嗎?

然而黑暗中只傳來一陣幹笑之後猛烈的咳嗽,動靜大得電話裏都響起了關心的詢問聲,戚霖光扶着椅子咳了好一會兒,才從兜裏摸出一盒煙。

他已經戒煙很久了,可是這幾天又開始不連斷地抽起來。

淡淡的白色煙霧飄出小陽臺,溶解在濃青色的夜色之中。

戚霖光聽見電話裏戚小河的聲音幹淨清脆,滿懷着堅定,“戚先生,您要是答應了的話,我就先跟舒律師去辦過戶,好不好?”

戚霖光想如往常一樣冷硬**地直接拒絕,但竟有些做不到。他的聲音出口時,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顯得那麽虛弱的,仿佛被風一吹就折了一般。

“不用還,”戚霖光加重了語氣,“這些都是你的。除了這些之外,還有五千萬。”

聽到五千萬這個數字,戚小河和舒律師都很震驚。

舒律師已經一改之前對戚小河居高臨下的冷眼旁觀,現在聽到雇主這句話,他就使勁對戚小河擠眼睛,好像恨不得代替戚小河答應下來一般

可是戚小河依然傻乎乎的,茫然眨了眨那雙幹淨清澈的大眼睛,“為什麽還要給我五千萬啊?”

怔怔問出這句話之後,戚小河發現自己被帶偏了,連忙掰回正題,在舒律師一臉痛心目光中果決地拒絕了,“戚先生,您不用給我錢了。我不是戚家人,您給我付的養育費我是要還的。”

掰着指頭算了算,十九年的養育費确實不是一下子就能算出來的,戚小河拍了板,“戚先生,我和舒律師先去過戶吧,養育費舒律師之後再算給我,好嗎?”

電話裏一直沒有說話。

戚小河倒是沒有覺得什麽,戚家自然沒有想過要他還錢,但這是他想要還的,所以無論戚霖光願不願意接受他都會還回去。

一直沒有聽到戚霖光的回答,戚小河也只覺得是因為戚霖光不在意這些錢。

他把房産證和銀行卡推給舒律師,把挎包背上站起身要走的架勢。戚小河也不想這麽趕,但他現在不能随便亂花錢了。

“舒律師,我們現在過去好嗎,趁還沒有下班。不然多住一天要多一天酒店費用的。”戚小河大大方方看着舒律師說道。

舒律師竟然沒法反駁,他利落地收拾起了東西,對着手機屏幕詢問,“戚先生,那……我們先去房管局了?”

戚霖光一直沒有說話,舒律師猜測是不屑于在這筆小錢上浪費時間,輕輕嘆了口氣,拿起手機跟着戚小河出了咖啡館。

·

做這些事情,舒律師熟門熟路,手續辦理得很快。

下午三點多兩人就出了房管局,戚小河和舒律師揮揮手道別,舒律師忍不住好奇問:“你要回農場去嗎?”

戚小河搖頭笑,“我要去甘阿姨家。”

舒律師心頭一震,甘家在燕市的名頭也不小。看着戚小河長腿蹦蹦跳跳跑下階梯的背影,他心裏忍不住想,“怪不得戚小河敢對戚先生說要還錢……”

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舒律師摁了回去,他在想什麽呢。甘家再如何喜歡戚小河也不可能幫着還錢的,這就完全不是錢的事情了。

等舒律師下了房管局前的臺階,已經沒看見戚小河的人影了。他停車的地方在前面,還要再走一段路。

舒律師沿着道邊走,一邊胡思亂想,忽然在街邊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戚允穿着亂糟糟的白襯衣,步伐醉醺醺的,被人架着從一道隐蔽的小門走出來,舒律師擡頭一看,才看見這是一家酒吧。

他連忙急步走過去,看了旁邊的人一眼,好像是個熟面孔。舒律師低聲喊道:“二少爺?二少爺?”

叫了兩聲,戚允擡頭看他,只是那雙桃花眼裏也是醉着的。

舒律師知道戚家二少爺愛玩,但是喝成這樣有點過了吧?他忍不住問,“二少爺,您是剛回燕市?”

戚允瞥了他一眼,什麽沒說。忽然視線垂下去,盯着舒律師用一個透明文件袋子裝着的房産證。

也不知道為什麽,戚允的心髒忽然砰砰跳了起來。那泛白的薄唇動了動,忽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舒律師這是來做什麽的?”

對戚允,舒律師自然沒有隐瞞的必要,他禮貌地對着旁邊的人笑了一下,接過戚允,等旁邊的人避開才說道:“是小河少爺把戚先生之前送給他的房産過戶給戚先生了。”

舒律師知道戚允一向不喜歡戚小河,心想這樣一來說不定戚允能對戚小河臉色好幾分——雖然兩人以後多半也見不着面了。

可他沒想到他這句話剛出口,戚允的臉就一下子變得刷白,直直地盯着那本房産證。

好半天,泛白地唇才發顫似的動了動,“過戶……回來了?”

“是的,戚先生之前給的五百萬小河少爺也還回來了。”不知道為什麽,舒律師此刻竟然有替戚小河争一口氣的念頭,他頓了頓,又說道,“小河少爺還要還戚家的撫養費,過段時間我會幫他整理出來還款的清單。”

“清單”兩個字還沒說完,戚允忽然猛地推了舒律師一把,但他喝得醉醺醺的自己站不穩,這一推舒律師只歪了半步,戚允反而往後跌坐得一屁股砸在地上。

衣衫不整的富家少爺何其狼狽,周圍來來往往的人都在偷看。

戚允的朋友連忙去扶他,戚允卻又使勁推了一把,“走開!”但是先崩潰的卻是他自己,舒律師愕然地看着戚家二少爺這張招貓逗狗的花花公子臉像陡然失去所有血色一般。

他顫顫巍巍地扶着旁邊地柱子站起身,一瘸一拐往前走去。

舒律師還是知道明哲保身的,當即對着戚允的朋友叮囑一聲“照顧好二少爺”便目送他們離開。

回頭往自己的車方向走,舒律師還覺得蹊跷,戚小河還了戚家的錢,二少爺不應該高興才對嗎?

·

和舒律師在房管局分開後,戚小河便在路邊攔了一輛車去甘家老宅。

甘阿姨一直說着甘老爺子十分惦念他,還想跟他說說花花草草的事情,戚小河便有些臉皮薄。想着甘老爺子沒有做壽,甘家人不多,他就放下了顧忌答應赴約了。

和上次一樣來了甘家老宅,只是上一次戚小河還要站在門口等甘家的人出來領,這一次門口打掃的傭人卻好像認識他一般,笑眯眯地熱情地把他往裏領。

一邊說着,“三小姐估摸着您下午來,讓我們都盯着點呢。她剛回房,一會兒就過來,您先進去坐坐。”

戚小河微笑着應聲。

跟着往裏走,戚小河就聽見了甘老爺子客套的笑聲,他正有些好奇甘老爺子在和誰說話,誰知腳下一轉過屏風,戚小河就看見了一個不曾預料過的人出現在這裏。

幾乎是戚小河走進來的一瞬,戚決就仿佛心有所感轉頭看去。見戚小河臉上不加掩飾的驚愕和茫然,戚決抿抿唇,垂下眼眸。

戚小河實在沒想到原來和甘老爺子說話的是戚決,不過他愣了一會兒就接受了這個事情,既然上次都說即使戚決去鴿子嵌村他也不會不高興,那麽在這兒碰到戚決他更是沒有理由驚訝了。

戚小河收好臉上的驚訝,露出笑容朝他們走過去,打招呼,“甘爺爺,戚……”

那個“總”字還沒出口,戚決就忽然站起身打斷了他,“小河。”那雙深邃的眼眸仿佛直直看到戚小河的心裏。

戚小河愣了一下,揚起嘴角禮貌一笑。

甘老爺子見戚小河來開心中也透着少有的激動,扶着拐杖站起身,“哎喲,小河小友終于肯來看看我這老頭子了?快,快跟我去看看我那棵‘寶蓮燈’!”

戚小河擡頭看向戚決,心有顧忌,“如果甘爺爺和戚總有事要談我可以等……”

“沒事。”戚決按下聽到“戚總”這個稱呼時仍會冒出來的一點酸澀,看向戚小河,認真地說道,“不是什麽大事。”

本來戚小河還有點疑慮,因為以他對戚決的理解,應該不會浪費唇舌在小事上。但是甘老爺子也急着拉他去花園參觀,大概真的只是小事吧?戚小河心中忐忑着,腳下已經跟着甘老爺子去了花園。

甘老爺子的花園依舊缤紛堆疊,不過最顯眼的是放在最高處的那株戚小河上次來時見過的“寶蓮燈”,這株寶蓮燈開得極旺盛,粉色的花朵從四周垂釣下來,即使是戚小河,也要稱贊一句這花養得很好。

戚小河心裏怎麽想嘴上就怎麽說,甘老爺子聽着這直白得沒有任何心機的誇贊整個人都樂呵呵的,笑眯眯道,“還要多虧了上次小河小友的指點,看,如今這個小花盆種着反而長得好。”

戚小河也笑盈盈的,看花養得好他高興,被誇獎他也高興,那種高興純粹得毫無雜質,在這張出衆的臉上總會吸引別人的目光。

戚決隔着一段距離站着,有自知之明地并不去打擾這“爺倆”讨論花花草草,他只是把目光落在戚小河身上,動也不動。

戚小河和甘老爺子說了一會兒話,他見甘老爺子有些累的樣子,便連忙攙扶着他回去。“甘爺爺,今天先到這裏吧。”

甘老爺子自嘲道,“昨晚上沒睡好,今天渾身起不來勁。年紀大了,想睡覺也成難事咯!”

戚小河正扶着他,身前落下一道高大的身影。

戚決走過來,也攙扶起了甘老爺子的另一邊。甘老爺子的胡子都驚得直了起來,“哎小決……”戚決眉眼低垂,攙扶的動作卻很有力。

甘老爺子心裏滿是震驚,戚小河卻只以為戚決是和甘家有生意要做,所以突然破天荒變得這麽平易近人。

第83章 從來都不是家、沉默了幾秒後,戚小河忽然擡起頭,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戚決,“已經不是我的家了……不,那從來都不是我的家。”

甘老爺子被攙扶着回了前廳,便說要上樓歇歇。甘家的管家過來攙扶着甘老爺子,戚小河和戚決站在原地看着甘老爺子顫顫巍巍拄着拐杖上樓的背影。

傭人給他們上了茶,請他們在這兒坐一會兒。戚小河坐下來準備等着甘阿姨,卻沒想到戚決也坐了下來。

戚小河茫然地看着戚決眨了眨眼睛,他不太明白甘老爺子都去歇息了,為什麽戚決還不告辭。戚決明明是個從不會浪費時間的工作狂。

被那雙幹淨清澈的烏黑眼眸直愣愣盯着,戚決抿了抿唇,手指關節在膝蓋上輕輕叩了叩,正要開口說點什麽。

“小河……”

戚小河看過來。

但就在這時候外面忽然傳來急急的腳步聲,斷斷續續帶着抱怨語氣的聲音由遠至近,“……來了……怎麽不早告訴我,在裏邊兒是吧……”

屏風後人影一晃,一個身材中規中矩年輕人走了進來,是周華。轉過屏風看見戚小河時周華臉上的喜悅在看到一旁冷冰冰的戚決時頓時僵住了。

他低聲嘟囔了一句,怎麽在一塊兒呢。

不過周華還是瞬間壓下了這點對戚家大少爺的畏懼,揚起音調嚷嚷得滿廳人都能聽見,“……你們這上的什麽茶,去把我書房裏那盒茶拿來泡上,還有讓廚房做點昨天那種小點心……”

周華一進廳來,便支使得甘家的傭人滿屋子轉。

戚小河茫然地眨着眼睛看他,左右看看,看見戚決,恍然大悟了。

戚決是貴客,所以周華才忙得團團轉吧。

果然,周華走過來第一句話也是跟戚決說,他堆起笑意,“戚總,您是來跟我外公談生意上的事吧?我外公呢……”

旁邊的傭人連忙回答,“老爺子跟戚大少爺聊了一會兒天,又讓小河少爺陪着逛了一會兒花園,現在已經累了,上樓歇下了。”

周華“噢”了一聲,眼睛卻一直往戚決那邊瞟,心裏也納悶得犯嘀咕,這個大冰山,不是從來不愛串門子嗎?怎麽他外公都去睡覺了戚決還不走?

周華也只能心裏想想,借他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當着戚決的面表現出來。

戚決根本不理他,只端起茶淡漠地抿了一口。

周華求之不得,他馬上把注意力轉到戚小河身上,臉上的笑容瞬間真誠了幾分。“茶還喝得掼嗎?這個點心你嘗嘗,好吃的,不太甜。”

周華這番态度簡直讓戚小河覺得十分詭異。本來他正喝着茶拿着一塊點心咔咔啃,結果被這麽一說反而像是害怕茶和點心裏下了什麽拉肚子的藥似的,小心謹慎地放下了。

見他的動作,周華愣,“怎麽不吃了,不合胃口?”他回頭去叫傭人,“你去,再讓廚娘上幾個點心,不要太甜的。”

說完這句話周華忽然又轉頭,不确定地盯着戚小河,遲疑道,“你……應該也不喜歡吃太甜的,對吧?”

放在別的人身上恐怕戚小河還能覺得受寵若驚,但是放在周華身上戚小河只覺得莫名詭異,他忙不疊搖頭,一臉防備,“我不餓。”

周華看他的神情,陡然明白了幾分。臉上的笑意散了些,周華一屁股坐在戚小河旁邊的椅子上,手裏把玩着碟子裏的點心,“你……你不用怕我。”

這句話聲音很輕,因為周華怕被戚決聽見,幾乎像是低喃。

戚小河有點愣,他茫然,不明白周華為什麽這麽說。他從來不怕周華呀!

周華看着戚小河近在咫尺小巧白皙的側臉,心裏生起絲絲縷縷的奇怪感覺。仿佛就只用兩面,他好像就有了不該有的想法。從戚遙出國的前一晚,酒店外昏黃燈光下那驚鴻一瞥,到上次外公壽宴時穿着中式禮服如一支嫩筍的戚小河。

或許應該責怪母親天天在他耳邊絮叨戚小河多好多好,聽得他都當真了,好像也一日日地覺得戚小河的确很好。還有外公……周華就沒見外公這麽上心地誇過什麽人。

所以從壽宴之後,周華竟然察覺自己對戚小河上了心。總惦念着什麽時候能再看這張雖然是冒牌少爺卻讓人驚豔的臉一次。

但戚小河幾乎不怎麽回微信,偶爾回也是公事公辦,看上去只在乎有沒有在小河農場買菜。周華都想要找個借口去鄉裏一次,卻又怕自己被燕市圈子裏的人笑話。

一直糾結暴躁到今天,剛一回家就聽見說戚小河來了,他高興得衣服都沒換就沖過來。

周華的所思所想戚小河一點都不明白,他乖乖地等着甘阿姨,并不太想和周華多套近乎。

然而周華那微微側傾向戚小河方向的動作、模模糊糊的輕聲耳語、過于親切的關懷,都十分紮戚決的眼。

就在周華試圖向戚小河推銷他近來最喜歡吃的一種點心時,忽然傳來瓷杯落在桌上的一聲響動,吓得周華手裏的點心又掉回了碟子裏。

他下意識看過去,頓時被戚決的一張冷臉凍得縮了縮。

戚決的手指叩叩桌面,聲音是平靜的,卻透着一股冷意,“令堂要是忙着別的事不能見客……”

周華跳了起來,連忙說道:“兩位等太久了,我去叫叫我媽。”

說完周華就逃竄似的離開了這間廳堂。

見他出去,戚小河也松了一口氣,雖然他并不介意等一會兒,但是如果有周華一直在旁邊就另當別論了。

直到現在戚小河也沒弄懂周華為什麽突然變了個态度。

屋子裏只剩下兩人,戚小河心裏想着如果戚決現在也走了就好了,他一個人在這兒就可以咔咔大口吃點心,什麽也不用擔心。雖然心裏這樣想,說出口時戚小河還是委婉地轉了好幾個彎,他小心翼翼試探道,“戚總,您不忙着回公司嗎?”

幾乎是他剛剛開口的一瞬,戚決臉上那抹冷意就悄無聲息散了。但在聽到戚小河說出的內容後,戚決垂了垂眸,薄唇輕輕吐出兩個字,“不忙。”

戚決都這樣說,戚小河只能接受跟着他一起坐在這兒的命運了。他盯着盤子裏的點心,忍不住有點嘴饞,還是拿起一塊,矜持地啃了起來。

在戚決的餘光裏,就像一只白白的小兔子正在一點點啃着手裏捧着的食物。他總是忍不住把注意力落在戚小河身上。

這時外面終于傳來了甘阿姨的聲音,一走進來她就對着戚小河連聲抱歉,看見戚決也在時甘阿姨訝異了一下又很快掩飾下去。

戚小河把嘴裏鼓鼓囊囊的點心咽下去,看見甘阿姨的眼圈有點紅,連忙關心詢問。

甘阿姨又誇贊了戚小河一通,擦擦眼角倒是不放在心上,“不用擔心我,不是我的事兒。是我一個姐妹遇着個壞坯子,一面說喜歡她一面又冷冰冰地耍她,哎喲她個傻姑娘不聽勸,今天才分手……”

戚小河沒有想到會是這個回答,差點被點心噎住。甘阿姨說完,卻又摸着戚小河的臉蛋,“小河呀你以後談戀愛也得注意,這種人咱根本不理他……”

戚小河茫然又乖巧地點了點頭。

一旁的戚決卻動作一頓。

·

再從甘家的宅子出來之後已經是晚上八點鐘了,甘阿姨還留了他們吃晚飯。

雖然在聽到戚決也答應留下來吃晚飯時周華沒忍住露出一臉驚吓,然後被甘阿姨教訓了一頓。

等吃了晚飯說說話消消食,戚小河便告辭了,戚決也一起出了甘家。

九月份的天氣不再像八月那麽炎熱,出了甘家的門沿着街道走一走也很涼爽。

戚決一直默默走在戚小河身側,戚小河雖然有些疑窦但并沒有說什麽。他和戚決好像沒有什麽共同話題好說,于是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沉默了下來。

其實在這樣一個涼爽的晚上,靜靜地走過樹蔭下的人行道散步消食也挺好的,但是戚決今天似乎多了些和他的本性相違背的交流的欲望。

“你明天回去嗎?”戚決低聲問道。

戚小河點了點頭,“嗯”了一聲,他來辦的事情都辦完了,當然要回去了。

戚決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又問,“今晚的酒店你訂了嗎?”

戚小河愣了愣,還是回答了,“還沒有,一會兒去前臺訂。”

這陣子不是旺季,住宿一點也不緊張。

長長的街道上只有他們兩人,戚決的車隔着老遠跟在後面。戚小河低頭看着樹影被路燈投下鬼魅的影子,他忍不住踢着腳,像一個動畫小人一樣走路。

耳畔傳來戚決的聲音,“要不要……回家住一晚?”

聽到這句話的戚小河忽然站住,戚決也跟着他一起站在一棵巨大的樹影下。不知道為什麽戚決的心髒砰砰跳了起來,他忐忑不安地看着那垂着頭的青年。

沉默了幾秒後,戚小河忽然擡起頭,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戚決,“已經不是我的家了……不,那從來都不是我的家。”

這是戚小河第一次直白地說出這個事實。

第84章 五層小洋樓、“哎呀,大老板呢是個秘密,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你呀……”

戚決那張英俊的臉露出了近乎無措的神情,他的手擡起來好像想要碰碰眼前的人,但最終還是垂了下去。

戚決緊緊抿着唇,眼神裏閃過一絲痛楚。

然而戚小河卻沒有什麽神情變化,說出這句話并不是發洩、也不是故意刺人,戚小河只是平靜地敘述着事實。盡管這樣似乎讓戚決的心髒更酸澀了幾分。

戚小河說完這句話便回頭,也不看戚決的神情,依舊哼着小調踢着腳尖在憧憧的樹影中尋找着只有他一人知道的樂趣。

戚決站在原地看着那人行道上孤零零的單薄背影,直到那背影走出了十來米遠,他才低下頭硬生生把自己的那點無措摁回去。

戚決大步追上戚小河。

有些話在這時候說出來未免讓人傷心,可是戚決卻不得不問。

他頓了頓,輕緩的聲音夾雜在夜晚樹葉被風吹動的簌簌聲中,傳到了戚小河的耳朵裏。“公安局有線索嗎?”

戚決仔細地注視着戚小河的神情,然後他就在那張臉上看到了一絲難以掩藏的傷心,戚決馬上知道了答案。

“沒有。”戚小河搖了搖頭。

戚決的眼眸怔住。

那點傷心轉瞬即逝,走到人行道盡頭,戚小河轉身對戚決露出一個笑,“我要打車了,再見。”

戚決都來不及再說什麽,只能和戚小河說了一聲“再見”。

他一直站在原地,看着戚小河上了一輛空的出租車,出租車揚長而去,車尾燈彙入城市的車流之中。

戚決才轉身,打開停靠在身邊的轎車車門。

·

第二天一早戚小河就回了鴿子嵌村,回去的時候鬥志滿滿,因為他時刻想着那個還款計劃。

鴿子嵌村的時間流速仿佛比燕市要慢很多,雖然忙碌但心确實悠閑的,不怎麽上網的戚小河對網絡上掀起的波濤一無所知,只在又拒絕了幾家銅嶺曾經想要去的超市和有機菜市場如今抛出來的橄榄枝時覺得有點不對勁,不光是這些他幾個月前想要入駐卻被拒絕的超市,還有好幾家高檔餐廳。

不過戚小河只以為是小河農場的菜在銅嶺打開了口碑,所以才這麽受歡迎。他卻不知道小河農場的菜打開的口碑遠遠不止銅嶺,也幸虧商店小程序裏設置了庫存,地域也只限制在附近物流能送到的城市,不然多少都不夠搶的。

平靜卻忙碌的日子過了幾天,在一個乘涼的晚上戚小河突然收到了甘阿姨的信息。

【茶韻餘香:小河,明天阿姨能帶姐妹來小河農場玩嗎[玫瑰]想來散散心,也想來看看小河[愛心][愛心]】

戚小河一愣,上次分別前他記得甘阿姨的确說過有機會想來鄉下看看他的農場,他當然答應了。

不過真要來,戚小河便擔心這裏對甘阿姨和她的朋友來說環境算不上好。畢竟他每次見到甘阿姨,對方都穿着十分精致,而鄉下環境卻簡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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