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阿寶用腿跑,當然要比師兄更早回到梨花小築。
月華備好了酒菜,師徒三人坐在一起,有說有笑。
幾個月未見,阿寶高了,也結實了,只是性情還未定性,心裏除了一味地吃,毫無雄心壯志。倒是明日更加有出息了,不僅在江湖上闖出了名號,還當上了四方城的國師。
酒菜過後,阿寶累了,先行睡下了。
“明日,我有話想和你說!”
師父和師兄兩人去了落月軒,易山沏好茶後,便退到門外了。
“明日,你告訴師父,你與那歐陽城主可……”
明日搖了搖頭,時機還未成熟,現在相認為之過早。
師父點了點頭,“歐陽城主的事情,你既有分寸,那師父便不再過問了!只不過,明日若是真心喜歡小燕兒,那她們上官家與你歐陽家的恩怨,恐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釋懷的啊!倘若小燕兒不計前嫌,那自是美事一樁,如果她對城主的所作所為耿耿于懷,欲殺之而後快……”
接下去的話,師父不說,明日心中也有數的,“師父,你想多了,我與上官姑娘還未到那個情份……”
都說刀劍有情,若是龍魂刀在明日手中,還會與鳳血生情麽?
明日嘴上不說,可是旁人卻看得出,他一直在意自己的殘疾。孤傲才情下,縱有癡戀,在自卑面前,總會讓人擡不起頭來。
“明日,莫灰心,師父定會醫好你的腿疾!”
這種話,已經說了不下百遍,縱使無心傷人,聽得多了,還是會失望的。
“師父,阿寶的身世,可有眉目了?”
師父從衣袖裏拿出一張羊皮卷,鋪開之後,攤于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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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羊皮卷上畫了一樣物件,像是镯子,畫功缜密,可見那镯子的做工非常細致,花紋是龍鳳盤旋,嘴裏含着珠。
“明日,镯子可在?”
明日點了點頭,如此重要之物,事關阿寶身世,他當然會小心保管了。
“我将镯子繪于圖上,将實物交于你保管,就是怕萬一師父稍有不甚,遺失了相認的信物。這次我走遍大江南北,也去了中原塞外,路經邊境的一個小鎮。在那裏,有幸認識一個商人,那人是從中原來經商的!他看了我手中的羊皮卷,說是這镯子像是中原之物,而且做工特別,非一般的達官貴人可以擁有!”
明日垂下了眼眸,放下茶碗,心緒不寧,“師父,阿寶的身世怕是和中原脫不了關系!可是師父,阿寶身中劇毒,恐怕也與那中原人脫不了關系!醫書上有味藥,每日取少量,數周之後,胎死腹中,卻不會殃及孕婦的生命。”
師父的神情,自是一臉落寞,兩個徒弟,同樣身世坎坷,尤其小徒弟,最惹人憐愛,“誰又能料到阿寶不僅沒胎死腹中,還在母親的體內存活了十月,汲取了一生的毒素。生于這世間,被人棄之,身上只有這個镯子。”
“阿寶真是命大,若不是水裏有塊浮木将他托起,恐怕他那條小命,要随着這镯子一起沉入水裏了!師父不光是為我勞神,還要花心思為阿寶研究解毒之藥,奈何他中毒太深,性命倒是保住了,只不過……”
落月軒中的兩人,想起了往事,師父自然不會忘,阿寶小時因為成天吃藥,身體一直瘦弱,讓他學武強身,可是一遇到困難,那小子便撒手不學了。
“阿寶暫時無性命之憂,但将來怕是個短命的。最可憐的是他這一生,雖可男歡女愛,卻不能生兒育女,繁衍子嗣。”
阿寶自娘胎帶有劇毒,精血中亦有毒素。若與女子結合,孕育的結晶,怕是也有中毒的可能,胎兒要想健康長大,除非用藥物調理,那可不是一般女子可以吃得了苦。
“師父,阿寶還尚幼,我們談這些兒女私情,是不是太早了些?”
師兄的表情,像是在逃避什麽。
老人摸了摸胡子,哈哈地笑了,“明日說得也是啊,師兄都沒有談婚論嫁,還輪到得那小子啊!放心吧,師父自會想盡辦法解決阿寶生兒育女的問題!我看月華那丫頭不錯,模樣俊,手腳勤快,而且對阿寶極好,看她的身子骨,應該是可以受得了藥物的調理……”
哐當!
明日不小心打了茶碗,師父的妄想,他猜測道,“師父,你莫不是……”
“哈哈哈……明日啊,你覺得月華那丫頭給阿寶當媳婦如何啊?”
“師父!”
師兄嬌嗔了,他嘴裏只是念道,“阿寶他年紀還小呢!”
“阿寶少爺,月華這樣可以嗎?”
我瞅了瞅,讓她坐得再低點。
月華只能将頭向下偏了一些,只是似乎低過頭了,我喊住她,“月華,你的頭,稍微再一擡一點!左邊向上一點,然後下巴再向右側轉一點!”
“阿寶少爺,這樣行嗎?”
月華完全亂了套,我只好放下畫筆,跑了過去,然後将她的姿勢調整到我滿意的角度,将她的雙手交叉放在大腿上。
捏着她的下巴,“月華,你放松一點啊,下巴跟着我的手走啊!”
她眨了眨眼睛,然後垂下肩,“阿寶少爺,這樣可以了嗎?”
平日裏她都素妝,今天聽了我話,自是打扮了一番。紅衣綠袖,閉月羞花,本來就知道她是個美人,沒想到化妝之後的月華,更加明豔動人。
已經擺好了畫架,也調好了顏色,光是尋這幾味顏料,費了我一番心思。今天我定要借月華之容,畫一幅美人圖,省得師父老說我不務正業。
“月華,你千萬不要動,我現在要畫了啊!”
她的小嘴,正準備說話時,我一下子喝住了,“千萬別說話!”
經常見師兄作畫,筆觸行于山水之間,自然流暢,潑潑點點,了了幾筆,勾之,描之,那清秀絕美的風景在雨裏,若隐若現,看得我是目瞪口呆。
我自然沒有師兄的那般才情,可是旁門左道的本事,還是有一點的。
畫紙上,我先用筆勾了一個簡單的輪廓,月華的身形自是風流,而她身後的花草,在風中搖擺,倒叫我無法抓住神韻。
月華的姿态,是極上畫的。只不過才畫了一會兒,我瞧見她神色有異。
“月華,你怎麽了?”
她本想開口說話的,只不過忽然記起我不讓開口,便又打住了,只是眼色朝着頸旁使了幾下,我走過去,原來有個小飛蟲沾在她的脖頸間。
月華今天穿着豔麗,又塗脂搽粉,引來了小東西的吸引。
“你別動,我替你弄掉就是了!”
沒想到那小東西倒也刁鑽,我手剛伸到脖子時,它卻飛進了衣領裏。
“少爺,癢!”
月華終于忍不住了,我叫她靜下心來,才擺好的姿勢切莫亂了。
我已經瞧見了那只小飛蟲,它正趴在月華的衣領裏,一動不動。我決定出奇不意,快速解決,待我的手指,正伸進月華的衣領中時。
嘭!
我的右手,一陣麻痹,随之而後是一陣劇痛。
“阿寶,你在幹什麽?”
師兄,還有師父都已走了過來,我捏着吃痛的右手,跑到師父面前,“師父,阿寶的手好痛!”
師父這次不幫我了,摸摸我的頭,笑了笑,“阿寶,你忘了師兄教你讀的聖賢書了麽?非禮勿視,非禮勿動,女兒家的肌膚,你可知碰了會有什麽後果?”
我有點傻眼,頭腦空白,半天才反應過來,不經意間我輕薄了一個女子。
得,作畫的心情完全被師兄的那根金線給打得煙消雲散。
“月華,剛剛我不是故意要輕薄你的,只是因為看見有只小飛蟲在你身上,我只是想替你弄掉而已!我,其實不是不讓你動,而你要是動了,我就畫不了畫……哎,反正你是不能動的,你要是動了我就畫不了了,你是可以動的,你要是不動的話,我就不會被師兄打了……哎,我解釋了半天,你到底有沒有聽懂啊?”
月華放松了姿态,俯首一笑,“阿寶少爺,月華聽懂了!”
“你真的懂了?”
她笑了笑,沖我點了點頭,“少爺,月華真的懂了!”
好吧,她懂了,那我就放心了,讓她先下去将那身花衣服換了,省得招蜂引蝶的,連累我又被師兄打。
“阿寶,你怎麽了?”
不知為何,我的右手手指間,比平日多了一分細膩。
師父問我怎麽了,我想了想,捏了捏手指,聞了聞,有股淡淡的幽香,“師父,月華的皮膚好嫩,好香!”
“阿寶,你真是越來越不知羞恥了!”
師兄的眼色微怒,視線流轉的時候,我察覺,他将手中的金絲纏得更緊了。
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代表我要受皮肉之苦。
師父站在旁邊,他向來最疼愛我,我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果然心軟了,“明日,阿寶他還小,心性未定,你日後慢慢管教就是了,不可操之過急啊!”
“師父,您老護着他,才會讓他變得如此造次!他已經不小了,本來孤男寡女就惹人嫌話,他還不懂得避嫌,今日倒對月華動起手腳,若是日後真的慢慢管教,怕是要不了多久,阿寶就會變成一個好色之徒!”
“師父,你看師兄他……”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時大意忘了自己的身份,怎麽師兄老愛揪着不放。
“明日啊,你是不是太杞人憂天了,阿寶怎麽可能會是什麽好色之徒,而且你前些日子不是也說他還小嗎?”
“師父!”
眼見師兄眼神嬌嗔,而師父也是一臉嬉笑,我倒成了局外人。
啪!
飯桌上,我已經記不清自己掉了幾次筷子了。
多虧師兄随手打在我手上的金線,我到現在都沒吃上一口菜。
“阿寶少爺,給你勺子!”
月華的心倒是挺細的,湯倒是可以用勺子喝,但是肉呢,我要怎麽用勺子吃肉啊。眼巴巴地擡頭看了一眼師兄,他吃得津津有味。
而坐在旁邊的師父,吃得面色為難。
我想吃肉,師父幫我夾菜就會被師兄阻撓,美其名曰,“師父,阿寶又不是小孩子了,他有手,讓他自己夾菜吧!”
算了,我不吃肉了,弄點湯泡飯吃算了。
“阿寶,你不要生你師兄的氣,明日對你管教嚴厲,是為你好!師父常年在外,你自小便是他一手帶大,于你有養育之恩,他教訓你,只是怕你誤入歧途,你切莫辜負了明日的用心良苦!手還痛嗎?來,讓師父瞧瞧!”
我點了點頭,正因為是師兄一勺米湯一勺米湯喂養我的,我才不會和他計較太多。撩起袖子,右手早就紅腫了。
“明日已經手下留情了,要不然你這只手恐怕得廢了!”
師父幫我敷了點藥,然後坐在我旁邊,問我還疼不疼?
我搖搖頭,說是好多了。
“阿寶,過些日子師父便要離開了,你和明日,你們師兄弟兩個要相互扶持,相互依靠,不要讓外人欺負了,也不要自己人欺負自己人!你和明日同病相憐,都是師父的心疼肉,要好好的活着,知道了嗎?”
我點了點頭,師父的話,全記在了心裏。
師父似乎還說了很多的話,師兄的孤傲,還有我的随心所欲,我們兩人總叫他放心不下。還有師兄與歐陽飛鷹的父子情,他與上官燕的兒女情仇,事事難盡人意。而我,雖無這些情素纏身,總歸也是叫人不省心的。
他教我替他看着歐陽明日,我心裏很矛盾,我連自己都顧不過來了,哪有本事去照看那個不可一世的師兄。
“阿寶,你的手,還痛嗎?”
夜裏,聽到了師兄喚我,我不得不打着哈欠從床上爬了起來。
“嗯,痛!”
“阿寶,你真是叫師兄不省心!”
師兄這個國師當的,也是叫人不省心的,趴在我背上的分量,越來越輕了。再這樣下去,我真怕有一天背着他出去時,風一吹,背後的人沒了。
完事之後,我将師兄扶坐在床邊,點了蠟燭,然後走到梳洗臺前,将帕子浸在盆中,單手拎水有些吃力。
師兄卻在背後笑出了聲,“阿寶,你的樣子好像殘廢!”
“師兄,看來你是想嘗嘗溫香軟玉的滋味了啊!”
“阿寶要對師兄下毒,大逆不道啊!”
師兄就靠在床邊,我讓他坐好,用那可憐的,健康的左手幫他擦臉。手指經過他的臉,才發現他滿臉都是汗。
“師兄,秋夜露水重,你出了這麽多的汗,被子要蓋好,不要病着了!”
“阿寶!”
我的心裏吓了一跳,可能是被他打得有些陰影,他抓着我的手腕時,我當時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怕是左手也保不住了。
“阿寶,這些年,你可有怨過師兄拖累了你?”
聽着他的鼻音,怕是又要傷感那些煩心事了。
多情才子的面具下,還有一個成天圍着師兄生活起居打轉的小師弟。
我是最見不得他多愁傷感的,替他掖好被子,“師兄,不要想太多了,早些睡吧,明天還要進宮呢!”
“阿寶!”
“師兄還有事?”
我瞧見他的手,抓在了空中,但又縮了回去,他搖了搖頭。
師兄睡覺很不聽話,總是要讓人哄。他要是不睡着的話,折騰的只有我。我只好坐在床邊,看着他睡覺,自己只能打哈欠。
他的表情安靜了一些,我以為他睡着了,準備離開時,原本腫脹的右手,被人一拽,更加痛了。
“阿寶,師兄還沒有睡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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