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不是所有在夜間出沒的人,都是飛賊,他也有可能是打更的漢子。也并非所有飛檐走壁的蒙面人,都是幹那殺人越貨勾當的匪人,例如我。

我承認,大半夜的不在梨花小築休息在外面亂竄,行為的确讓人非議。我的确在飛檐走壁,那只能說我輕功了得,況且我也不是蒙面,只是遮住那只讓人議論的右眼。

如果不是司馬長風一直追着我,我早就在梨花小築躺下歇着了。

司馬長風他是真心要致我于死地,只為他那好管閑事的性格,我所做的任何事情,在師兄眼裏頂多是旁門左道,而在他素有俠義之稱的鬼見愁眼裏卻是喪心病狂。

我只是想幫那老婦人多活幾日,明明知道那人已經沒有救治的可能,終究狠不下心腸。或許是因為那碗熱騰騰的地瓜,還有那甜絲絲的地瓜粥。

我真覺得應該将自己的腦子撬了,裏面是不是裝了不健康的東西,才會讓我迷失心智,亂了做人的原則,無若不然,我又為何如此命苦要被司馬長風追殺。

他的腦筋是死的,而且也聽不懂人話,與其浪費唇舌與他解釋理由,還不如快些逃命比較實在。

“你這奸險之徒,你快給我停下來!”

前面已經到了林家米鋪,我回頭望着緊追着身後的司馬長風,叫我停下?他的腦子真是死的,我停下,不就是送死麽?

“你這惡人,你将我的小燕兒藏哪兒去了啊?你若是乖乖地将她還于我,我尚可考慮讓你死得痛快,你若是執迷不悟,我定要将你碎屍萬段!”

“司馬長風,你自己把人弄丢了,倒不檢讨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反而将責任推卸于一個毫不相關的外人身上,你的腦子沒病吧?我看上官燕的眼睛肯定是瞎了,要不然她怎麽會看上你這個是非不分的蠢貨!”

上官燕和司馬長風吵架,卻将怨氣發洩到我身上,這賬,我不買。

“你這臭小子,我看你是找死!”

我的話,讓他失了男人的尊嚴,他惱羞成怒,一掌揮了過來。

肩上,一種斷裂的感覺哽在我的喉間,叫我硬生生地又咽進肚裏。

過了林間小鋪,前面不遠就是弄月公子的春風得意宮。盡管師兄再三告誡我不要與那弄月再接觸,可是現在為了保命,我也只能去找那個無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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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臺樓閣,羅紗燭影。

春風得意宮即使再晚,也總會有人巡邏。

以前從不知道,春宮得意宮的女子是被弄月這麽使喚的。他連草菅人命都不會在乎,更何況只是将女人當苦力用呢。

我想,也許肩上的傷,太過疼痛了,盡叫我踩在房梁上的腳步,發出了不小的動靜。

“誰?”

幾枚銀針飛了過來,如果我不是身手矯捷,那就是主人對不速之客太過偏心。

腳落在地面的時候,除卻屋內妖嬈閃爍的燭火,他嘴邊的戲谑,還有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像酒,卻比梨花白要醇一些。

“這三更半夜的,你不在梨花小築歇息,怎麽想到來我這春風得意宮了?阿寶,你真是叫大哥哥惦記啊!這麽久沒有見你,大哥哥可是想你想得緊,終日茶飯不思,寝食難安的……”

這個無賴,說起謊來都比別人柔情。

肩上本來就很痛,我小心地推開他,指着他桌上的點心,他又有心裝傻,我也只好跟着賣瘋,“大哥哥的挂念,阿寶心領了,你這屋裏看來不止你一個人住吧?這麽精致的點心,那人怕也是個吃貨吧?”

“阿岚,大哥哥是真心挂念你,難道你不相信嗎?非要把我的心掏出來,你才會知道我對你的心意麽?”

三更半夜的,弄月在他的房裏,對我又是寬衣,又是解帶,叫我進退兩難,再退下去,卻撞到了屏風上。

一下子戳到了痛處,我差點就要掉眼淚了。

“阿寶,你受傷了?”

弄月也沒了戲弄我的心情,他扶我坐下,問我到底一回事。

我這邊還沒有開口時,便聽到外面有狗在狂吠,隔得那麽遠,估計春風得意宮的人都能叫他給吵醒。

“你這小畜生,年紀小小,卻蛇蠍心腸,心狠手辣,我司馬長風如果不将你碎屍萬段,我就不叫司馬長風!”

他罵得很有怨氣,倒叫弄月有些糊塗,“阿寶,你究竟是怎麽得罪鬼見愁了,為何他非要致你于死地?上次他也是非殺你不可,你們之間……”

“大哥哥,如果你不想将那瘋狗趕走,恐怕他真會在外面叫上一夜!他罵我,我倒無謂,只是他真若在外面叫上一夜,到時你左右鄰居還會以為你是他口中罵的那只‘小畜生’,平白讓大哥哥耽這污名,阿寶心裏會過意不去的!”

弄月終究不是那死腦筋,他的笑聲在我的話中,像是寒風一般,有些冷,有些猜不透的冷漠,“阿寶,你惹的麻煩,你解決不了,跑到我這裏來,就憑那三言兩語,就叫我去惹那瘋狗?”

沒有人願做傻子,他的透徹,終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觸及的。

“大哥哥,對不起,阿寶不是那個意思,阿寶沒想過要把自己的麻煩帶給你!我只是在逃命的時候,正好看到了春風得意宮的大門,記起你曾對我說過‘春風得意宮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我以為自己可以進來躲避一下,看來是我太自以為是了!阿寶走了,不給大哥哥添麻煩了!”

他冷漠的态度,壓得我不願看他臉色保命。

可是,神是他,鬼也是他,弄月卻又堵着門,不讓我走。

“阿寶,不管你究竟出于何意來找我,你能來找我,我還是很歡喜的!你既進了我春風得意宮的大門,就是我春風得意宮的客人,弄月豈有怠慢客人的道理!阿寶盡管安心地呆在這裏,外面那條瘋狗,我去會會他!”

“大哥哥,別和他打,他是瘋子!”

弄月理了理衣裳,拿起桌上的扇子,扇柄執在掌心。

“阿寶,是在擔心我嗎?放心吧,他是瘋子,大哥哥又不是,我是不會傷在那瘋子的手裏!不過看阿寶擔心的表情,極其惹人憐愛,大哥哥要是真的受傷了,阿寶會不會心疼?”

我搖了搖頭,“不會!我已經警告你了,你若是再受傷,是你不咎由自取!”

他忽然嘆了一口氣,眼裏籠罩着一層比這夜色更深的霧氣,“阿寶,你還是這般沒良心,大哥哥可是為你在豁命啊!”

“如果你這麽說,那阿寶不要你去了!他是來找我麻煩的,我出去便是,那大哥哥便不用豁命了!”

“阿寶,大哥哥是逗你玩的,你怎麽就分不清哪些是真話,哪些是假話呢?”

弄月的神情,像是戲園的花旦,美麗而又動人。

這個無賴,或許真的很會演戲,他再一次,成功地戲弄了我。

他出門後,我沒有囑咐他要小心,被愚弄之後,心情很難再放在弄月的安危上。

“阿寶少爺!”

星兒來了,她還拿着一些點心,說是主人吩咐的,叫我慢用。

弄月與司馬長風是文鬥,還是武鬥,早已從我的麻煩變成了他們兩個男人之間的事情。或許這場惡鬥裏,我多少還是有點戲份。

我可以做到旁觀,終歸有人是看不下去的。

“星兒,你已經瞧着我很長時間了?難不成你以前從未看清我的模樣,今晚才會想着要好好地看清楚?還是說,我比你家公子要英俊潇灑,你竟看得着迷了?”

嘴邊,還有沒擦幹淨的甜味。擡起頭時,正好撞破了星兒的探究,她惶恐地低下頭,只是說對不起,卻什麽解釋也沒有。

這不能怪她,她只是弄月公子身邊的丫環,頂多人漂亮點,受弄月寵愛多一點。

“星兒,我知道你在看什麽?外面那兩個人打得死去活來的,我卻能如此冷靜地坐在他的屋裏吃喝,我的心腸未免太冷,太硬了吧?”

“阿寶少爺……”

從一開始,我就不愛這個稱呼,“就叫阿寶吧,別什麽少爺不少爺的了!有錢你就是大爺,沒錢你就是個可憐蟲,易山叫我少爺,因為他敬重師兄,順帶着也尊重我,月華喊我少爺,只不過是順水人情……”

她像是聽清了我的話,卻又不敢忘記自己的身份。

“阿寶少,少爺,公子曾經說過你不是鐵石心腸,而是……”

終究是被弄月奴役慣了,想讓她放松一下自己的身份,她不領情,我也不屑去貼冷板凳。

“哦?弄月說我是什麽?”

星兒的神情停頓了一下,像是怕說漏了一個字,扭曲了話中的意思,“公子說您是‘置若罔聞’,你就像一個旁觀者,這天下發什麽怎麽樣的事情,都與你無關,無論是什麽人的生死,你也不放在心上……”

這話,對了一半,錯了一半,我不想承認,但弄月的确擅于猜測別人的心思,可是又不甘心自己那點心思,被別人掏空。

“阿寶少爺,星兒鬥膽問一句,如果今天晚上是公子與你家師兄争鬥,你還會這麽冷靜地只在乎自己的吃喝嗎?”

壺裏的茶,已經涼了。

我已經吃不下,也喝不完了,但星兒的話,卻是一個考驗。

“星兒,不如你讓你家公子與我師兄鬥上一場如何?”

只是一個玩笑,卻叫星兒氣紅了臉,她端着沒有吃完的點心盤子,讪讪地離開了弄月的屋子。

我或許真的可以不在意歐陽明日的死活,但星兒不可以,她是一個忠仆,對于她的主人弄月公子,她已經奉獻了她的身體,現在連命也搭出去了。

我打賭,若是我殺了弄月,星兒一定會天涯海角取我性命的。

外面的打鬥,動靜不大,或者那個弄月嘴上功夫了得,正在和那個我怎麽也說不通的死腦筋進行語言切磋呢。

司馬長風的那一掌,看來并沒有傷着我的要害,我終究是逃得用力過度,餓壞了才會被弄月逮個正着。

現在,天色真的不早了,我也該回梨花小築了。

吃了別人家的東西,好歹也該留點字據,但師兄說我寫的那手字,像是鬼畫符一樣難懂。既然難懂,還是放些好懂的東西算了。

從後院走,這樣可以避免與司馬長風正面沖突,也不妨礙弄月與他切磋,我覺着自己有時太會為別人考慮了,這樣的心思,以後還是不要亂動為好。

“三更半夜的,你還知道回來啊?”

這才翻牆進院,原本想偷偷摸摸地溜進屋裏。屋裏那個人的聲音,原來是專門逮我的,而且是蓄謀已久的讓人讨厭。

“這三更半夜的,師兄不在你自己屋裏睡覺,跑到我房裏幹嗎?”

我感覺身子很乏,想要躺下歇息,可是師兄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這是他的家,我只是一個寄居在師兄家的小師弟。

“師兄,上官燕的傷,好多了嗎?”

一提到上官燕,師兄的臉上又是一番眉飛色舞,“區區一個刀傷,會難得住我賽華佗嗎?”

我打了個哈欠,關于上官燕和司馬長風自相殘殺的經過,我不想知道因由。反正美人,已經在他的梨花小築住下了,他想成全別人,還是自己,随他的便。

“師兄,你這一天都在為上官燕忙前忙後,應該也累了吧,你看這天色也不早了,早點去休息吧,養足了精神,明天才有精力繼續為上官燕忙前忙後……”

“阿寶,你還沒有交待你晚上都去哪鬼混了?”

哈!

我再一次地打了個哈欠,走到床邊,準備躺下時,師兄的金線打了過來,可能是因為我太過冷淡的敷衍惹惱了他。

本想是想着要躲避師兄的金線,躲過了胳膊,卻苦着了肩膀。

我都忘了那裏,挨了司馬長風一掌。

咚!

換作金線又重創了肩膀,我整個人剛挨着床板,卻又痛得滾在了地上。

“阿寶,你,你沒事吧?”

先前我可以忍着疼,這次痛上加痛,真的是無法再忍了,眼淚已經在我眼眶裏打轉了,“歐陽明日,你別仗着師兄的身份,就老是欺負我!你信不信終有一天,我會要了你的命!”

那邊,師兄也有些急了,“阿寶,師兄不是有意的……”

“你明明就在欺負我!”

我從來都沒有在口舌之争贏過師兄,今晚他的辯駁之力卻顯得蒼白。

“阿寶,你快把上衣脫下來,讓師兄瞧瞧你的傷勢!”

先前他一副興師問罪的态度,這會兒态度倒軟下來了,看來,他對我倒是真的擔心。

“你不是想知道我今天一整天去哪了嗎?好,我告訴你,我今天一天被你的心上人的情人追殺了一天一夜,這一掌也拜他所賜!我的歐陽師兄,不知你可聽清楚了?”

他的神情楞了半天,想必無法想象我這一天的遭遇。

師兄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他了,接下來就是我自己的事情,只是希望他別插手。

推開房門,将師兄送出門外,已經費了我很大的力氣。

“天色不早了,師兄還是是早點歇息吧!”

“阿寶,你為何總是拒人于千裏之外,就連師兄也要如此對待嗎?”

一扇門之隔,師兄的憐惜,我聽得甚是清楚。

“師兄你誤會了,阿寶從來沒有要将任何人拒之門外,只是有些事情,我希望自己可以獨立嘗試一下!師兄你放心吧,好歹我也是邊疆老人的徒弟,你的師弟啊,這點小傷,還難不倒我的!早點去睡吧!”

“阿寶,你……”

師兄又該怪我逞能了,到頭來還得他來替我收拾殘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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