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到底是誰對不起誰（二）

英語老師是比中年婦女大一些，可又比小老太太小一些的一個非常和藹可愛的女人。因為這個女人的溫柔善良，陳雨晨從用“a，o，e。。。”背單詞的零起點開始拼搏，到今天，英語成績在全連名列前茅，甚至在高考結束也想着做一名英語老師報答這個小老太太的知遇之恩。她喜歡這個老師，即使她的成績完全不需要上英語補習班，可是，她還堅持來，因為這裏有一個很溫柔的母親般的老師召喚她，有一個很沉靜的湖水般的男生蠱惑她。她從沒想過要讓這個男生替代王澤飛，也從沒想過可以和他有什麽發展，甚至友情，最普通的友情都沒想過，她就是單純地喜歡着，欣賞着，無關乎男女，只是一種心靈的寄托，可以讓她的傷痕累累困苦不堪的心平靜一下。在同齡的男生身上，她看得到的除了調皮搗蛋就是埋頭苦學，每一個都暴躁或者活潑好動，所以，她欣賞這個另類的男生，喜歡他，她其實也覺得很莫名其妙，但她又總是會想“如果王澤飛有這份淡定，或許他不會走上那麽一條路，一條看不見未來的路。”其實，陳雨晨不知道未來是什麽樣的，就是何平的未來，也未必就會多麽光彩異人，但是，他覺得這樣的人是可以光彩奪目的，是具備那樣的素質的，只是看他想不想罷了。當然，這些是一個少年看另一個少年時的感受，是一個溺水的人看另一個在岸上的人的感受，片面而又執着。當若幹年後，陳雨晨再回頭看看當時的自己，想起那時候的感覺，她頓悟了，何平的淡定跟一個溫暖的家庭是分不開的吧，如果他的家庭也支離破碎或者窮困潦倒，他也不會一直那麽淡然地笑吧？

除了英語補習班還有物理補習班，物理老師也是和英語老師歲數差不多的一個算不上老的小老頭。物理老師間接知道了一些她家裏的情況，于是，死活不肯收她的補課費，可是又不許她不來上課，“我不收啊，別給我，你再給我我可生氣了，沒多少錢，你都記着，将來掙錢了給老師買酒喝，哈！”她覺得很為難，很感激也很尴尬“我會有給老師買酒的一天麽？我會有那麽一天麽？”她心裏微微地酸疼着。這個小老頭每天對着她慈祥地笑着，主動問她有沒有聽不懂的，還時不時會發出贊美之聲，“對了，這笑笑多好看吶，胖乎乎地，笑起來多有感染力！年輕人，小小年紀別老撅着嘴巴，你們的路還長着呢，現在這點困難不算啥！不是歌詞兒裏唱的，風雨過後見彩虹麽？是吧？”

陳雨晨看的書多，五花八門，想的也就多，她會因為原始的悸動而靠近，去喜歡一個人或者一個物品。也會因為別人的關心而升起“士為知己者死”的熱忱

。她最後的物理成績也很突出，也就是老師對她好一分她可以用十分來報答，在她還什麽都沒有的時候，她就用睡眠去彌補，她大量做着習題，讓老師看到時眼睛一亮。老師覺得很欣慰的時候，她就會覺得很甜蜜，不論英語老師還是物理老師，她都努力着，讓老師不要失望。雖然最終受益的是她自己，但小小年紀的她堅持認為是為了老師學的，這也是為什麽數學和化學一塌糊塗的原因，因為在她弱小的心裏，那樣的老師不配她為她們學習。她期待着自己有一天可以報答一下物理老師，但是，她不知道那要多久，所以，她當時唯一能做的就是積極完成作業争取一次比一次高的分數，卑微而虔誠地仰望着喜歡着愛護她的人們。

一天晚上上完英語補習班，天很黑了，出了門卻沒看到媽媽，每天晚上上完補習班，媽媽都會來接她，因為雖然相鄰但确實是兩個單位，因為她的小學同學們都放棄了中考，所以，她不再有伴兒一起回家，所以，她需要媽媽每天掐着時間來接她。沒看見媽媽，她想也許是出門晚了一些，她就跟老師再見然後跟着同學們一起往外走，走了兩個路口，還是沒有看見媽媽的身影，她有點着急，本來膽子就小，更何況是八點多的冬日晚上。這時候何平和王斌該拐彎進家屬區了，她的着急被王斌看在眼裏，王斌站住腳，看着陳雨晨說，“何平，別走了，咱們送送陳雨晨吧！天太黑了，她一個人不安全！”陳雨晨很害怕，她除了怕動物就是怕黑，其實，她好像沒啥不怕的，可是，跟人家也不熟，她強作鎮定，“沒事兒，你們走吧，也許再走一段路就看見我媽了，我敢走！”

“得了吧！都顫音兒了，害怕就說呗，裝麽啥呀？這麽黑我都害怕，要麽我就一個人送你回去了！實在是哥哥害怕呀！嗨，何平，你去不去呀？”王斌說是征求何平意見，可說出來的話怎麽聽都像是強迫。

“我沒說不去呀，就你話多，這不是我還沒說話，她就說不用了，你嘴又一直不消停，走吧！”何平擡起腳邁出一大步，反而超過了陳雨晨和王斌向前走去。陳雨晨立馬跟上，王斌也緊一步追上何平。

“你媽怎麽連接孩子這麽大的事兒還能耽誤呀？一個女孩子，要是我們不送你，多危險！”王斌找着話說，陳雨晨這一年來心境變化很大，不愛說話，何平本身就很悶，所以，只有他還算是比較活躍的，努力活躍着氣氛。

“我媽也許加班呢，她不會忘記的。”陳雨晨說完咬咬嘴唇，她很感謝他們來送她，可是她沒法和他們說她家裏的情況。她知道，媽媽很不容易，每天要上班，找了個工作很累并且

收入不多，每天回家還要做飯做完飯還要跑出來接她回家，媽媽每天恨不能多出幾只手幾個小時來做這做那，可是，她不會和他們說，他們不理解，即使能理解又能怎樣？她不需要別人可憐和施舍。她做不到自立自強，也至少要做到自尊自愛。

“也許走岔路了吧，當媽的怎麽會忘記接孩子呢，王斌，你傻吧！”何平居然會罵人？陳雨晨覺得有點溫暖，覺得這個人比較理解人，做事也很神奇。

“去你娘的，你才傻呢！我就是問問怎麽了？會走差了麽？那可咋整？要麽咱們往回走找找？”王斌撓撓腦袋好像真的很困擾，還回頭去看他們身後的路。

“不會的，每天回家我和我媽都走這條路的，別的路沒這麽亮，路燈少。”陳雨晨嘴裏面回答的幹脆，可心裏也在嘀咕，媽媽會不會為了趕時間抄近路呢？那麽黑，不會吧？可她還是有點猶豫，也回頭看來時路。

“是晨晨麽？”還在一步三回頭，陳雨晨就聽到了最熟悉的呼喚聲。

“媽！是我，你咋才來呢？”陳雨晨說話帶着顫音兒，其實她不是想責怪媽媽，她是想問問媽媽有沒有什麽事情發生，可是，中國話，說起來不覺得，聽起來真是歧義多多。

“阿姨都來了，你就別怪她了，阿姨好，陳雨晨膽子也太小了，呵呵，她害怕了，我們倆看挺黑的，就來送她。阿姨來了，我們就回去了！”王斌這嘴真是快，陳雨晨都沒他說得多，他沒看見陳雨晨在黑暗中一個大翻眼，拿着眼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就你話多，阿姨再見！”何平跟陳媽媽道了一聲再見就拉着王斌走了，要麽，這個說是要回去了的人不知道還要再說多少廢話。

“天這麽黑，真是謝謝你們哈！馬上就到家了，你們到家坐一會兒呗!”陳媽媽看着他們的背影，說着中國人最傳統的客氣話。

“不用了，阿姨，我們改天再來，今天太晚了，阿姨再見，我們家長估計也該着急了！”王斌一邊走，一邊側着身回頭和陳媽媽呼應着客套話，還拉着何平嘀咕着，“你慢點，趕着投胎呢！”

陳雨晨這邊也拉着媽媽的手，回頭掃了一眼已經走遠的兩個人，溫聲說，“媽，回家吧！你吃完飯了麽？今天怎麽這麽晚呀？加班了麽？還是。。。。。。”

“有空來哈！”陳媽媽還是高聲回了一句給王斌，然後拍了拍陳雨晨挎着她胳膊的手，“沒有，啥事兒都沒有！就是回來的時候堵車，回來晚了，做完飯一擡頭看表已經來不及了，你害怕了吧？幸虧你同學還不錯！”

“這破地方還會堵車？哎！行了，你

不願意說算了。”陳雨晨嘆了口氣，默默攙着媽媽往家走。她盡量不去想家裏又發生了什麽？媽媽和爸爸是不是剛吵完架，是不是又沒有錢了。她讓自己去想，“真好，剛才何平送我回來的”，她用嘴哈着哈氣溫暖自己的左手，在黑暗裏默默地微微笑着，“王斌這個壞蛋，廢話還真多，何平會不會聽他胡說，覺得父母不關心她，會不會覺得她的家人很冷漠？會不會覺得她很可憐？”“可憐？”想到這個詞，她覺得很難受，立馬不自覺地挺直了腰身，暗暗給自己鼓勁兒，“我不需要別人可憐，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響珰珰一粒銅豌豆！”在黑暗中，陳媽媽覺出她用了一絲力氣像看見了什麽，可擡頭看看又不明白她到底怎麽了，暗暗瞥了她一眼，剛想問話，發覺她又倚着她像剛才一樣慢慢走了，陳媽媽什麽都沒說，自己女兒自己知道，心事太重，問了也未必問得出來。她不知道的是，陳雨晨眼睛在瞬時的明亮後又晦暗下來，身子也又綿軟無力了，她在問自己，“真的不可憐麽？王澤飛你過得好麽？你是不是也曾把自己當銅豌豆自己獨自挺着，迎着寒風迎着暴雨獨自自艾自憐？可是，最後發現毫無出路，銅豌豆也就那麽回事，只是扛捶打任人欺負，自己本身卻沒法有任何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