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番外01

叮鈴。

黑子拿着媽媽做好的紫芋餅給隔壁的那個少年，站在門口按了很久的門鈴，都沒有人來開門。心想着，等會再過來，便又端着盤子進了屋。

此時的天空，和往常一樣，金色的餘輝映照着這條平靜而又祥和的小鎮。

小鎮西邊的河面上，被灑了金子一樣閃耀。

河岸上，坐着一個年輕人，手裏拿着磨舊的錄音筆，聽着那段不為別人所知的故事。

很多年前的春天，河岸上才冒出綠草的新芽。

一個小生命降臨在這個世上。

産房裏，醫生告訴孩子的父親，孩子心髒先天不足，心律不齊。嚴不嚴重，醫生暫時不能下結論，但這孩子，身體素質肯定要比正常的孩子要差一些，要家人小心照顧。

父親點點頭，看着嬰兒看護房裏的孩子。

他已經有了名字。

由貴瑛裏。

年小的瑛裏，每年都要跟着父母的雙手來到醫院檢查。

醫生的話，還是那句。

少運動，多休息，注意保暖，注意飲食。對待生活，要保持一顆平常心，切忌大喜，還有大悲。

瑛裏的父母，小心照顧着他們的孩子。

直到他到了上學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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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長得瘦弱，身體不好，經常不能參與班級的活動。就連同學叫他一起去玩，瑛裏只能搖頭拒絕。同學走後，瑛裏一個人趴在桌上，看着同學玩鬧。

有些羨慕。

但更多的是他對父母的愧疚。

瑛裏的父親是貨車司機，長年在外地跑車。母親給別人做鐘點工，貼補家用，一家人，過得并不富裕。他們辛苦攢錢，希望有一天可能治好瑛裏的身體。

有一天，他也可以像普通人一樣蹦蹦跳跳。

在父母眼裏，孩子的健康是最重要的。

同樣的，年幼的瑛裏知道自己的身體拖累了父母，他比任何一個家庭的孩子都要懂事、乖巧。

他的書念得最好。

從不淘氣惹事。

同學的玩鬧，不過是一時的快樂。瑛裏知道，只要他的身體一犯病，就會給貧窮的家庭，還有他辛苦了半輩子的父母帶來負擔。

因為不合群，瑛裏變成了孤身一人。

學校的圖書館，陽臺，成為他最愛呆的地方。一本好看的書，一段漂亮的午後天空，那些年，陪着年幼而又孤單的瑛裏慢慢成長。

中學的時候，瑛裏遇見了朋友。

他們喜歡瑛裏看的書。

也喜歡他的安靜。

瘦弱的他，和朋友開始分享好看的書，以及每天都會出現的美麗天空。

他們躺在陽臺上，笑着談論他們十年後的自己，演繹的角色。

瑛裏說他想做個醫生。

為了自己，

也為了他的父母。

他們約定，如果有一天瑛裏真的做了醫生，他們會來捧場的。

瑛裏笑他們神經病。

不管是誰，都要健康地活着。

是的，每個人都應該好好地活着，為了家人，也為了自己。

半年後。

已經是好朋友的他們，默默地和穿着黑色孝服的瑛裏告別。

明天，變成孤兒的他被遠親接走了。

大家站成一團，看到瑛裏眼睛，哭得紅紅的。

一夜之間，瑛裏變成孤兒。

新的居住環境，新的身份，新的學校，新的同學，都讓瑛裏變得更加小心謹慎。

也比以前更孤單。

他在圖書館發呆的時間變長了。

選書的時候，他夠不着最上排，踮腳時差點撞到後排的書架。幸好有個人在身後接住了他，并且替他拿了最上排的那本書。

瑛裏靜靜地接過書，卻忘了說謝謝。

從他轉到海常，同學，老師，以及親戚，都是冷冷淡淡的。

人，難免會對向自己伸出援手的那根稻草在意。

尤其，這個人幫了自己兩次。

放學後，瑛裏想起自己是值日生。回到班裏，和他值日的同學卻走了。空曠的教室，黑板上的字沒有擦，地沒有掃，垃圾也沒有倒。

收拾好教室衛生，瑛裏将打掃工具放回儲物間時，身體有些不舒服。

拿藥的時候，滑了手，瓶子掉在了樓梯口。

瑛裏扶牆下樓去撿，又看見了那個在圖書館遇見的同學。

他挎着包，準備要走。

“給。”

“謝謝。”

那位同學将藥瓶塞到瑛裏手中，一句話也不多說，便走了。

瑛裏站在窗戶前，看着他慢慢離開學校。

不久，他便知道了他的名字。

因為班上的一位女同學表白的時候，他正好經過學生會門口。

她叫他，嵯峨學長。

瑛裏也在借書卡上，看過這個姓。

知道他喜歡在圖書館呆着。

也不怎麽愛說話。

從此之後，圖書館裏多了一個嵯峨政宗，也多了一個由貴瑛裏。他們呆在圖書館裏，很少碰面，翻閱不同的書，坐在不同的位置，想着不同的心情。

加南伏在瑛裏肩上，問他，就是那個時候，你喜歡上他了？

瑛裏搖搖頭，那個時候談不上喜歡，只是對他有些在意。

加南又問，那是什麽時候喜歡的呢？

什麽時候啊？

瑛裏抿着嘴，笑了。

應該也是那個時候吧，只是自己明白得有些晚了。

瑛裏和嵯峨政宗每天在學校裏擦肩而過，每天放學後都會去圖書館消磨時光。有的時候碰見了，也只是寒暄一聲，你好。

那個時候的瑛裏，雖然悲傷，卻依舊憧憬校園生活。

至少，可以見到他。

他将自己的感情掩藏得很小心，怕被別人知道，怕他會厭惡自己。

瑛裏很自卑。

小心翼翼地暗戀着嵯峨學長。

直到他升了高二，在圖書館裏再一次看見學長的時候，他再一次被別人示愛。

“學長，我喜歡你。”

告白的人，是一個男生。

他們的後輩。

瑛裏看着他們走在一起，一起走出學校，一起跟着他們到了學長的家門口。

他們關了圖書館的燈，鎖了門。

嵯峨和那個後輩抱在一起，親熱的時候，沒有看到在他們身後，那一排排放滿書籍的書架後，躲着一個因為看書不小心睡着，被反鎖在圖書館的瑛裏。

他看着他們親熱。

他們卻看不到他的悲傷。

學長和後輩做好之後，便走了，瑛裏依舊被反鎖在圖書館裏。

發病的時候，他躺在地上。

四周，除了冰冷的寂靜，一點溫暖都沒有。

他想到了死去的父母。

父親長年開貨車，吃得不好，睡得不好，頂着家庭的負擔，歲月将他磨得瘦巴巴。母親的手因為做粗活，變得好粗糙。

他想念母親做的飯菜，尤其是紅燒肉。

瑛裏說他早該死了。

早在出生的時候，醫生說他心髒有問題的時候，他就應該死了。

那他的父母不會為他而累死。

他也不會因為自卑，不敢接近他喜歡的人。

初升的太陽照在地上，照在他的身上，瑛裏微微張開眼睛，他感覺到身體的溫暖，看到窗外，樹葉泛着光澤。

開門的圖書管理員，進來時，将瑛裏罵了一頓，卻給了他一杯熱牛奶。

孤單一人的瑛裏，更加沉默了。

看着他們在圖書館約會，他幫他輔導功課，他帶他回家，上樓，開燈，拉上窗簾。

瑛裏說他像一個鬼影，偷偷窺視着別人的一切。

卻從來沒有人窺視過瑛裏的內心。

他的心，其實很憂傷。

瑛裏又一次住院了。

醫生說，這次發病比較嚴重，他需要長時間在家靜養。

親戚已經開始不滿了。

拖油瓶也就算了，還是個病秧子。三天兩頭地生病，每次生病住院，花錢不算，還要請假照顧他。這些牢騷，說了不止一兩天了。

瑛裏病好後，去了圖書館。

本來打算畢業後找份工作獨立，看來，他已經等不到畢業了。

學長經常坐的位置，瑛裏坐在了上面。

坐了一天，發了一天的呆。

同學都走空了，學校放學的鈴聲響了。如果不是有人忽然坐在他對面，瑛裏絲毫沒有察覺到時間已經很晚了。

坐在他對面的人，是學長。

他的眼神，比以前更加心事重重。

察覺到對方盯着他看，瑛裏有些不自在，起身，準備離開，當然，出于禮貌，他還是和學長說了一聲才走。

“學長，我先走了。”

“別走。”

學長在身後攔住了瑛裏，并且将門窗反鎖上。

“你不是一直都跟着我嗎？”

“你們這些人，都說喜歡我，你們到底是喜歡我的家世？我的長相？還是我的身體？你呢，你究竟又是喜歡我哪裏？”

瑛裏并不知道嵯峨政宗在他生病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那個後輩有關系。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

學長強行将他拉到後排書架，幾乎是用強.暴的方式，和瑛裏發生了關系。

事隔多年後，加南找過改了姓氏的學長，問他，前輩，你還記得一個名叫由貴瑛裏的人嗎？

高野政宗搖搖頭，說沒印象了。

瑛裏離開了圖書館，離開了海常，也離開了收養他的親戚。

他去了南方海邊，原本打算死在那裏。

旅館老板，是一對老夫妻，已經退休，現在經營着一家小旅館，打發日子。瑛裏第一天來到南方海邊，剛走到沙灘上，便犯了病。

被釣魚的老頭帶回了旅館。

瑛裏病好後，便留在旅館裏打雜，做些雜事。之後，老夫妻看他很老實，也很乖巧，便收養了瑛裏。送他去鎮上的學校上學。

看着平靜的海，老夫妻攜手相伴陪着他。

瑛裏不願再回想以前的事。

只是，會想念父母，還有學長。

高中畢業後，瑛裏的成績很好，老夫妻便送他出國學醫。之後他回國，在海邊的鎮上開了自己的小診所，陪着二老度過了剩餘的日子。

從前瘦弱的病秧子，變成了帥氣的好男人。

街坊領居都要給瑛裏介紹好女孩。

都被瑛裏謝絕了。

他的心裏，除了兩位老人，也裝不下其他人了。

但是鎮上的女孩，總是會借不同的理由光顧瑛裏的診所。不過，瑛裏都是笑眯眯的，将她們當成患者，仔細聆聽她們的心事。

其實，那些女孩都很好。

海邊的生活，平靜了很多年，兩位老人，相繼而去，走的時候，臉上很平靜。

瑛裏在海邊住了一段時間，又回到了城市。

碰到了一個雨天。

他去找以前的老同學時，以前的那條路，現在正在施工修路。路上繞道而行的标識，不知道被誰踢倒在一邊。

藥瓶掉進了巷裏，瑛裏往裏走近了。

他看見輪椅，衣服，鞋子，還有內褲，還有一個赤身裸.體的孩子。

雙腿畸形。

眼神和十多年前的自己一樣，

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