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番外02

那年,東京的雪下得很大。

整個校園,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

放學的鈴聲響了。

同學們整理好書包,去參加社團活動。班級裏唯一一個沒有社團活動的瑛裏同學,從位上起身,走出教室。他撐着傘,往圖書館的方向走去。

剛到門口,抖了抖傘上的雪花。

瑛裏已經在靠窗的位置看到了嵯峨學長,他對周圍的一切依舊很冷淡。

挑好書坐下,外面的雪,越下越大。

很快,窗戶都模糊了。

瑛裏搓着冰冷的雙手,哈了一口氣,然後悄悄地看了坐在很遠位置的學長,翻開書。新的一天,又要随着翻開的篇章結束了。

而在這天夜裏,有不少的嬰兒降臨在這個世界上。

有一戶顯赫的家族,他們也迎來了新生命。

孩子出生時,雙腿先天畸形。

家族的長輩無法接受一個殘疾的繼承人,礙于血脈,只能将他和父母分開,将他送到一處宅院,請人專門照顧這個嬰孩,直到他長大成人。

對外,這個孩子卻沒有身份。

父母取了各自名字裏的一個字,合在一起,便是孩子的名字。

加南有雙漂亮的黑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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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得大大的,看着這個漫天雪白的世界,看着自己和父母分開,看着自己被家裏的長輩送到冷清的別院,然後将他放在寂靜的房裏,關上門。

沒有人叫他寶貝,沒有人哄他睡覺。

慢慢地閉上眼睛。

不哭,不鬧,安安靜靜地睡着了。

有時夜裏,加南會醒來,睜開漂亮的眼睛,看到的依舊是漆黑一團,然後,看着這個陌生的世界,身邊,是死一般地寂靜。

別的孩子餓了會哭。

加南很少哭。

可能是哭了也沒人會來哄他。

漸漸的,加南的存在,是一個安靜的諷刺。

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孩子,長期住在奢華無比的別院,時間久了,難免遭下人們是非。那個時候,加南總是喜歡一個人坐在窗前。

因為身份特別,沒有一個下人敢和他說話。

更別提孩子該有的玩耍。

他安靜地坐在窗前,等着天黑,等着父母來看他。有的時候,老管家看他坐得時間久了,便會過來和這個苦命的孩子唠叨兩句。

要他保重身體,不然他們這一屋子的人,都無法向大屋的主人交待。

加南明白了,他乖乖聽老管家的話,上床,拉上被子。

天,快下雪了。

爸爸媽媽,今年會來嗎?

加南将腦袋埋在被裏,偷偷地難過。

一覺醒來,窗外陽光燦爛,父母今年又沒有來別院看望加南。聽下人們說,女主人剛剛生了孩子,大屋那邊,現在可熱鬧了。

加南坐在鋼琴旁,彈得走音了。

管家爺爺端來茶點,問他,南少爺,你今天怎麽了?

加南最佩服管家爺爺。

下人們從他懂事起,一直都是少爺,少爺的稱呼他,卻不知道他是誰家的少爺。叫他加少爺,可是他又不姓加,只有管家爺爺,從小就叫他南少爺,既不生分,也不尴尬。

加南搖搖頭,說沒事。

管家爺爺從小看着加南長大,覺着這個孩子活着不容易。

從小,就看別人臉色。

他本是這個家的小主人,卻因為腿腳不方便,處處受下人們欺負。有的時候,管家爺爺實在看不下去,說了那些下人幾句,反而被他們頂嘴。

這個別院的下人是換了又換。

反而越來越冷清了。

這個夜裏,加南上床睡覺的時候,抓着管家爺爺問,他的出生,是不是很多餘?

孩子,你想多了,早點睡吧。

管家爺爺替他蓋好被子,熄了燈,便退出了加南的房間。

三更半夜的時候。

有人悄悄從床上爬下來,慢慢爬出房間,爬出院子,然後找到別院的側門。那裏,有他扔掉的,用壞的輪椅,他再爬到輪椅上。

趁着天黑,他推着輪椅離開了別院。

加南想找丢棄他的人,要一個答案,一個他活了十多年的答案。

等到他出來時,才發現,這個世界對他不只是陌生。

他餓了,吃了包子,沒錢付。

老板看他殘疾,說,算了,就當是可憐他。

加南沒有離開老板的攤位,他安靜地看着老板賣東西,付錢,找錢,然後推着輪椅,幫老板一起買東西。他不愛說話,老板就讓他負責收錢,找錢。

還好,加南沒有算錯賬。

賣包子的老板看他小小的年紀,一個人跑出來,問他,怎麽不和家裏人在一起?

加南笑了笑,然後搖搖頭,說等會兒就去找他們。

走的時候,老板又給加南裝了一袋沒有賣完的包子,讓他餓的時候吃。

加南溫柔地點點頭。

從未出過家門,也沒有看過這個世界,很快,加南就迷路了。

他天生內向,不好意思開口向別人問路。

轉了半天,他有些累,便停在一座橋邊休息。橋的對面,是一座學校。這會兒正好趕上放學,很多穿着相同衣服的孩子,背着書包,從校門口出來。

加南看着他們陸陸續續地經過身邊。

好奇而又陌生地打量着他們。

他們青春,朝氣,陽光,漂亮,也健康。

“黑子,走這麽快幹嗎?等等我嘛。”

“黃濑同學,隊長交給你的訓練,這麽短的時間,你都完成了嗎?”

“那當然。你不看看我是誰。”

“哦,那一起走吧,他們在那家便利店等着我們呢。”

“不是吧?又去那家便利店?”

他們從加南的身邊走過時,加南看到那個頭發顏色像陽光一樣耀眼的男孩手裏,還抱着一個球。他們也看到了加南,黑子停下,問他,你需要幫助嗎?

加南搖了搖頭。

黃濑也湊了過來,臉上是燦爛的,健康的笑容,看着加南行動不便,問他,你家離這遠嗎?要不要送你回家啊?

從來沒有人主動關心過他。

加南變得手足無措,指了指橋,說他想過橋。

過了橋之後,黃濑和黑子又推着加南過了十字路口,然後在公園旁的噴水池停下。走走停停,加南始終沒有一個确切地想要去的地方。

黑子的電話響了,電話那頭的人等得不耐煩了。

“我家就在這附近,你們有事,先走吧。”

其實,加南耽誤他們的時間,只是想和他們多呆一會。

黑子和黃濑說,想陪他等到家人來。

加南卻說不用了。

一個人推着輪椅,默默地轉身,聽到他們走了,加南停了下來。看着燈紅酒綠的世界,他的心,很迷茫。別人都有家,他卻沒有。

黑子和黃濑跑到了便利店,因為遲到,被罰請喝果汁。

他們一行人,喝着飲料,一路上,有說有笑。

回到家的黑子,洗好澡之後,便溫習功課。

黃濑才上床,便聽到手機響了,是隔壁班的女生。

公園的滑滑梯底下,躲着一個無家可歸的人。

餓了,便吃包子。

不知哪來的一群流浪貓,一大早,便搶走了加南手上剩下的包子。撕開了皮,只是吃了幾口裏面的肉餡,又都散開了。

加南從滑滑梯下出來。

天空有點陰。

經過昨晚一夜,加南有些明白了,他不該如此執著一個早已将他忘記的家庭。那個別院,雖然冷清,還有管家爺爺,這些年,他對自己是真心疼愛的。

他想回家了。

回去之後,給管家爺爺道歉賠不是,以後,他不會再挂念冬天的雪,不會再挂念那兩個人。好好上家教,學鋼琴,和爺爺學習泡茶,園藝,一輩子呆在別院都不出來了。

走的時候,他想去見昨天傍晚遇見的那兩個人。

告訴他們他的名字,還有住的地方。

輪椅有點磨損,加南走得很慢,又不是很認識路,從公園裏出來,天空一直都是陰的。遠遠的,加南看見了橋,他很開心,等着路邊。

有這麽一群人,主張自己的個性,總是和社會的規律唱反調。

他們覺得社會不公平。

覺着全世界,沒有一個人可以理解他們。

他們染着顏色,穿着奇裝異服,不知在哪兒鬼混了一夜,個個眼睛都是紅的,一大早,騎着摩托在大街小巷瞎嚷嚷。

父母管不着他們,或者根本管不了他們。

他們,便随波逐流。

他們砸了店家放在門外的招牌,又踢翻了出來賣早飯的攤子。

一時間,雞飛狗跳。

他們看到了坐在遠處的加南。

很乖,很安靜。

趁着混亂,他們騎着摩托,強行拉着加南的輪椅跟在車後。然後在正在施工的巷子口,其中一個人下車,踢倒了正在施工的标識。

他們将加南推進了巷子裏,然後将他從椅上踢了下來。

加南在地上爬,都會被他們拉進巷裏。

然後笑着罵他是個殘廢。

這些人唾罵社會的不公平,有些人,一生下來什麽事都不做,錦衣玉食。而有的人,累死累活了半輩子,還要被人看不起。

他們想要社會發洩他們的不滿。

一個個爆滿紅眼絲,将所有的不滿都報複在社會的弱勢群體上。

他們脫光了加南身上的衣服。

對他,又是罵,又是打。

其中一個人說他昨晚喝多了,想小便。便将尿都尿進了加南的嘴裏,并且叫同伴們堵住加南的嘴,不讓他吐出來。

其他人,都喝瘋了。

為了驗證加南的腿是不是有知覺,他們拿着地上的磚頭,敲在加南畸形的雙腿上,還喊不過瘾。将人将他的雙腿硬生生分開,脫了自己的褲子,然後強行進去。

一個不夠,還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天空,忽然下雨了。

“黃濑,你怎麽又遲到了?”

“黃濑,別拖大家的後腿,趕緊走吧。”

“可是,我剛剛好像聽到裏面有動靜,會不會有人在裏面呢。”

“廢話,這條路在施工,有人在裏面有什麽稀罕的。”

加南緩緩睜開眼睛,神智迷茫。

他身上有泥水,大腿間流出許多血,還有嘴裏,吐了一身的污穢,

“小綠間,好像裏面有人在打架。”

加南虛弱地眨了眨眼睛。

他伸出手,抓着天空死死不放。

“打架的事情,還是交給警察處理吧,黑子,報警吧。黃濑,快點走,時間要來不及了。”

那個人越走越遠。

耳邊,只有滴滴答答的雨聲。

加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他垂下手,仰着臉,慢慢地閉上眼睛,等死。

不知過了過長時間。

有人将他從地上扶起來,并且用衣服蓋住了他的身體。

将他抱起。

溫柔的叫他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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