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番外03

他的眼神,真的很像十多年前的自己。

絕望裏求掙紮。

安安靜靜地看着窗外,不說一句話。

瑛裏站在門口,一聲不吭,盯着加南看了很久,越看,越覺得這個孩子和以前的自己很像。安靜,不吵鬧,也不願理會外界的一切。

關于加南的傷勢,老同學在昨天和他聊了一些。

他的腿骨被那群人敲碎了,斷了韌帶。

雖然不能行走,但雙腿好歹也有知覺,知道疼痛,知道冷暖。這下好了,徹底成了殘疾。原本只是畸形,因為被人強行往外掰開,造成骨骼變形。

身上的傷,都是外傷,休養幾天就會康複的。

食道裏,都是男人的排洩物。

已經清理幹淨了。

就連被侵犯的私密處,也已經上了藥。

醫生們該做的一切,都做好了,剩下的就是等着這個孩子,心裏的傷,慢慢愈合。然後,試着開口說話,會笑,能重新接納這個社會。

中飯時間了,老同學請瑛裏到外面吃飯。

他們去了附近的一家餐廳。

瑛裏的老同學,姓鳳,家裏就是經營醫院的。

同學多年,鳳醫生一直覺得瑛裏是個性格冷淡的人,對什麽都不在意,他也從不多管閑事。對于那個孩子,醫生不懂了,問他,為什麽那麽在意那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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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裏笑了笑,舉着酒杯,和鳳醫生碰了碰,說他想多了。

他和那個孩子不過是萍水相逢。

只不過,那個孩子身上有種讓人懷念的味道。

鳳醫生說,等過兩天,問出那個孩子的下落,自有家裏人會來照顧他,瑛裏的閑事,管到這裏就行了,少給自己惹麻煩。

瑛裏溫柔地笑了笑,盡量吧。

他們回去的時候,瑛裏問鳳醫生,現在的孩子都喜歡吃什麽?

鳳醫生白了他一眼,說不知道。

瑛裏說他真差勁,虧得他家裏還有兩個弟弟。

出了餐廳,瑛裏在甜品屋停下,看到櫥窗口的泡芙很漂亮,便進了屋,然後讓服務員每樣打包一份,又問鳳醫生,那孩子可以吃這些東西吧?

鳳醫生懶得和他多說,又沒有傷到食道,應該是可以的。不過,人家現在在玩自閉,未必會領你的情。

瑛裏笑了笑,手搭在他肩上,低聲說,鳳悠一,說話小心點,他只是心情不太好。

進了醫院,護士說有警察來問話。

沒有醫生的同意,護士不敢讓警察單獨找那個孩子問話。

瑛裏問,警察現在在哪裏?

護士讓他們在會客室等着了。

加南不願說話。

無論警察問得什麽,他連吭都不吭一聲。眼睛,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警察查不出加南的身份。

出事的地方,因為施工,很少有人經過那裏。找不到目擊證人,查不到那些人,即使知道受害者的遭遇,也無法單從旁觀者的角度立案。

瑛裏,和鳳醫生,也沒有辦法讓加南開口。

鳳醫生送警察出門。

瑛裏将買回來的泡芙放在病床旁,對他說,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随便買了點。

他還有點事情要和鳳醫生說,出去的時候,看到那個孩子的視線在看那盒泡芙。然後,從裏面拿出一塊,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吃。

一邊吃,一邊流眼淚。

哭得很安靜。

瑛裏看得很難受,輕輕掩上門。

這次來找老同學,除了敘舊,還有就是為了上次提到的他想在東京開一家診所。醫療設備,他想找鳳家幫忙。

鳳悠一說幫忙可以,事成之後,要瑛裏請他吃飯。

瑛裏笑着說,沒問題。

還有一件事情,過兩天瑛裏就要回南方小鎮,他想把那個孩子帶走。

“你要把他帶走?瑛裏,你瘋了吧?他和你無親無故,而且又出了這麽一檔子事,現在連他的身份都沒搞清楚,你幹嗎要給自己找麻煩?”

瑛裏揉了揉眉心,說自己放心不下。

過兩天就是他養父的忌日,他想回去拜祭。開診所的事情,暫時不急。

他說,當年如果沒有他養父母,或許他現在早死了。

看到那個孩子,總覺得和當年的自己很像。

因為受了傷,只能躲進殼裏,不想說話,也不想和這個世界接觸,讨厭自己,封閉自己。

然後,慢慢等死。

那種孤單的感覺,鳳悠一體會不到。

走之前,瑛裏去了病房,坐在病床前,問加南,願不願意和他一起走?

他的家在南方的海邊。

加南沒有說話。

鳳悠一進來,說瑛裏瞎操心,等到警察那邊查到這個孩子的身份,到時家裏人自然會接他回去,好好照顧他的。

瑛裏以為他不願跟自己走。

起身,準備回去收拾行李的時候,發現手指被孩子死死地拽住了。

他依舊看着天空,一句話也不願說。

瑛裏從醫院弄了新的輪椅,推到病房前,護士在幫加南換衣服。進去時,加南穿戴整齊,安靜地坐在床上,看着瑛裏将他從床上抱下來,放在輪椅上,然後在身後推着他,離開醫院。

小小的手,始終拽着瑛裏的手指不松開。

瑛裏将他放進車裏,路上,開得很慢。

到了小鎮。

将車子在院裏停好,瑛裏下車,将加南抱進屋裏,上了二樓,将他放在二層一個靠窗的房間裏。然後下樓去拿行李,還有加南的輪椅。

等他上了二樓,看見加南始終坐在窗前發呆。

一時間,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從側面看着這樣的加南,好像又在看以前的脆弱的自己。

“小家夥,你都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了,好歹也讓我知道你叫什麽吧?”

已經一周了,加南還是沒有說過一句話。

有的時候,把瑛裏逼急了,他從廚房裏拿了一把菜刀,威脅加南,你這個小子,你要是再不說話,小心我将你大卸八塊。

加南,還是沒有開口。

後來,瑛裏帶着加南去了海邊散散心。

金色的陽光,白色的沙灘,還有海鳥在海上飛。

瑛裏問加南,累不累?

他搖搖頭。

瑛裏離開的時候,說他去買水。

加南等了好久,他都沒有回來,一直坐在沙灘上等着瑛裏回來,等到太陽快要落山,發現四周一個人都沒有。

他慢慢地往前爬。

去找瑛裏。

加南在椰樹後找到了瑛裏,抱着他的腿,拼命對他搖頭。

他在說,

不要丢下他。

回去的時候,瑛裏心裏很難過。

他不再勉強加南。

第二天早上,瑛裏的身體因為夜裏着了涼,又犯病了,他吃了藥,下床去看那個孩子的時候,一開門,看見他就趴在自己的門前。

拉着他的褲角,小聲地說,別丢下我。

瑛裏将他從地上抱起,抱回房間,放在床上坐好。

加南指了指窗外,忽然說道,今天天氣真好。

是的,那天天氣很好。

天空很藍。

瑛裏推着加南又去了海邊,他們坐在沙灘上。

從加南的嘴裏,瑛裏知道了他的名字,他的身世,以及他出事的經過。

一切說得雲淡風輕。

瑛裏問他,恨麽?

加南仰着臉,讓陽光靜靜地融化自己的悲傷,以及恨意。

沒過多久,院裏被瑛裏灑了種子,等到第二天春年,這些種子就會開出漂亮的玫瑰花。

那是他喜歡的花。

瑛裏将一樓靠海的一面開了窗子,做了很大的落地窗。

收拾幹淨之後,加南搬了進去。

慢慢地,他開始一個人走出房間,走在院子裏,眯着眼睛,曬太陽。曬得困了,便靠在輪椅上睡會。直到天黑的時候,瑛裏推他回房。

春天了,院裏的玫瑰花出小花苞。

加南開始照顧它們,澆水,除草,施肥,做得很認真。

閑着的時候,他也會翻看瑛裏房裏的書。

最感興趣的是菜譜。

瑛裏買菜,加南學着做。

一開始,總是做不好,瑛裏吃了好幾天,很嫌棄。

加南氣餒,還是堅持做。

直到那盤紅燒肉被瑛裏吃得一塊不剩。

加南笑了。

夏天的時候,瑛裏會将房裏的書搬出來曬,加南坐在一邊幫忙,撣撣灰,翻翻頁。

然後一起做晚飯。

加南是主廚,瑛裏打下手,幫忙洗菜,切菜,主要負責品嘗味道。

有時,瑛裏會去東京忙自己的診所。

每次他走,都不放心加南。

忙完東京的事情,瑛裏便匆匆趕回來,車子剛停下,他就會看見加南坐在院裏,看着天空,守着家等着他。

阿南,下次不要坐在門口等我了。

不管說多少次,加南始終坐在院裏等着他。

晚飯後,瑛裏倒了杯紅酒,然後坐在加南身邊,說想聽他的琴聲了。

客廳裏的那架鋼琴,是上半年的春季買的。

加南笑了笑。

原來還是有人願意聽他彈琴的。

瑛裏說,診所的事情已經忙得差不多了,過些天,他們就可以搬到東京住了。

問加南願不願意和他一起走?

加南點點頭,臉紅了。

瑛裏調笑加南,答應得這麽幹脆,你不怕我把我你賣了?

呵呵。

屋子裏的笑聲很溫柔。

最後,瑛裏倒在沙發上,對加南說,以後無論他去哪裏,他都會帶着他。

聽到他睡着了,加南回到房裏,拿了毯子,小心蓋在男人的身上,然後從他手裏拿走酒杯,放好。

推着輪椅又回到了鋼琴旁。

整夜,琴聲缭繞。

第二天,加南做好早飯,去喊瑛裏起床。

瑛裏,吃早飯了。

那天之後,男人再也沒有醒來。

加南每天依舊會打掃房間,然後将屋裏的書搬出去曬,洗衣服,洗菜做飯。到了晚上,開始泡茶,彈琴,看書。

拉開窗簾。

又是晴朗的一天。

今天,院裏的玫瑰花開了,開得很鮮豔。

加南爬到院裏,摘了開得最豔的一朵玫瑰,爬回房裏,關上門,然後一步,一步,爬向瑛裏睡着的地方,将玫瑰放在他胸前,靠着他身旁,慢慢閉上眼睛。

不久之後,他們的屍體被警察發現。

其中一具為男性,三十一歲,是鎮上的醫生,死亡原因為心髒猝死,沒什麽特別。

另外一具屍體,年齡不到十三歲,有嚴重的生理缺陷。

餓死,身份不明。

這兩具屍體,是不是正常死亡,以及之間的瓜葛關系,警察還在調查中。

“切,查了半天,還是沒有結果。這幫警察,真沒用。”

桃井家的女兒放下報紙,吃了早飯。

門口,已經有女同學來找她一起上學。

桃井五月上樓換衣服,臨走的時候,又拿了一塊面包。那位找她的女同學,一大早便問五月,信給他了嗎?他有沒有回複?

桃井五月啊了一聲,說是昨天訓練太晚,她根本沒有時間和黃濑說話。

所以那封信,還在她的包裏。

女同學有些急,叫五月一定要幫她這個忙。事成之後,必重謝。

五月哦了一聲,扔了手裏的垃圾。

還有一封信。

各家各戶的信箱裏,塞了報紙,頭版頭條,便是今天的股票又跌了,經濟學家估計,未來一周內,股票還會持續跌下去。

死者身份不明的內容,看過之後,扔在地上,去擠公交。

他們要賺錢養家,誰在意,死了誰,誰又死了,反正和自己無關。

夜,慢慢地黑了。

忙碌一天的大人回到家,家人準備好熱菜熱飯。

吃完飯後,輔導孩子功課。

再泡個熱水澡。

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曾經他也有個溫暖的家,有人準備好熱菜熱飯等着自己回來,他像個傻子一樣,每天在門口等着。替他放好拖鞋,替他倒酒,替他放好洗澡水,然後鋪好床。

明明是自己要照顧他,現在,卻被他的溫柔,一點一點地融化自己的冷漠。

瑛裏,你喜歡阿南嗎?

這孩子,又犯傻了。

男人覺得好笑,同時,也覺得他傻得可愛。

傻瓜。

他在他鼻上輕輕刮下去,笑着,摟着他,舍不得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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