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如果問中原人對南疆的印象是什麽,毫無疑問是蠱術!
南疆的蠱術對中原人來說太過神秘,神秘到讓人覺得陰邪,神秘讓人忌憚。不過,據南宮樂所給的情報來看,蠱術名氣雖大,但在南疆也絕非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真正能夠培育、操控蠱蟲的蠱師其實很稀少,而且這些蠱師大都離群索居——就像是那些武林高手一樣,總能耳邊聽說,可對普通人來說也許一輩子都見不到一個。
不過容肅做為南疆的實際掌權者,要弄到蠱蟲應該不難。出于這方面的顧慮,易淩川還是派出以禮部侍郎為首的高規格迎賓團。
禮部侍郎雖然不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重臣,但兼掌尚書省文書之事,相當于皇帝的秘書,地位最為清貴,由他迎接萬塔國太子稱得上十分給面子。
顧輕塵、離傲、上官雲鷹以及喜歡湊熱鬧的南宮樂和天河都來了,不過他們是躲在不引人注意的樹叢後偷偷觀看。
在萬塔國的車隊到來之前,南宮樂沒好氣地抱怨,「也不知道這個容肅長得是有多醜,從進入中原起就沒有脫下過面具,洗澡睡覺吃飯無時無刻不戴着,讓我的人連他什麽樣子都查不出來!」
上官雲鷹忽道:「聽說容肅的長相和尋常南疆人不太一樣,很多南疆人因此而排斥他,所以才經常戴着面具。」
「你怎麽知道?」南宮樂奇怪地看他。
上官雲鷹答道:「我師父和南疆的一個巫醫是舊識,聽過容肅的一些傳聞。他的母妃是他國的公主,那個國家的人長得和中原人、南疆人都不一樣,女子十分美豔,男子則十分怪異。容肅繼承了他母妃的容貌,所以長相怪異。據說他十幾歲時就領軍打仗,怪異的長相替他帶來不少麻煩,那之後就經常戴着面具。」
南宮樂摸摸下巴,「輕塵,你說這種人會不會很自卑?」
「真要自卑就好。自卑又自大的人很好騙。」顧輕塵淡道:「不過我看不像,感覺他戴面具……似乎只是怕麻煩而已。」
說話間,雕着異族圖案的馬車在官道上停下,一名官員上前與對方的侍衛交談幾句,一名侍女撩開車簾,一個男人走出,一頭烏黑的長發紮在腦後,留下約莫一指長的短馬尾,看慣中原人的發髻,忽然看到這麽個模樣的男人頗有些不适應。但當他站定時,衆人的目光就不再集中于他的頭發,男人身材異常高大,足比身邊的侍衛高出将近一顆頭。
南宮樂癟嘴道:「啧,南疆人普遍偏矮,他倒是個異數。」
顧輕塵沒接話,安靜地打量着這個萬塔國太子。
容肅一身黑衣,外套輕便的皮革軟甲,配有護肩和長臂護手,胸前挂着充滿異族風情的玉石項鏈,寬大的皮革束腰勒出窄瘦的腰線,束以乳白色的玉帶,下身乃是暗紫色的長裳,雙腳蹬着皮靴,遠遠看去,便見他寬肩細腰,雙腿修長,顯得格外的矯健。但他并未露出真容,黑色的面具遮掉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眼睛和鼻子以下部分。
「遲早被曬成黑白郎君。」南宮樂惡劣地詛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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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肅緩緩踱至禮部侍郎面前,不過是短短兩步路,卻連隔得老遠的顧輕塵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透出的殺伐之氣。身形瘦小的禮部侍郎完全籠罩在容肅投下的陰影中,臉色微變,氣勢頓時弱了下去。
上官雲鷹低低道了聲,「好重的殺氣!」
南宮樂氣憤地說:「哼,難怪長得醜!」話音未落,他忽然叫起來,「輕塵,快看,那個老頭子在逼這家夥脫面具!哈哈,看來老頭子雖然氣勢弱了點,但也不是吃素的嘛!」
上官雲鷹驚訝道:「你們聽得到他們說話?」
離傲也是驚詫不已。在場人中,自己的內功應該是最深厚,但連自己都聽不到那頭的對話聲,沒道理南宮樂和輕塵能聽到。
南宮樂笑嘻嘻道:「告訴你,這叫唇語!雖然我們聽不到,但看嘴唇的形狀可以讀出他們說什麽。佩服了吧?學着點吧,傻孩子。」
一番話說得上官雲鷹直磨牙。這家夥,還是這麽可惡!
那邊禮部侍郎已跳過了寒暄,引經據典言辭犀利地要求容肅脫下面具——看來是剛才那一照面吃了暗虧,現在正在替自己扳回一城。不過這也不只是個人榮辱的問題,小小番邦太子入中原大國觐見,居然連真面目都不露出來,傳出去皇帝臉上無光。君辱臣死,禮部侍郎怎麽可能不給他一個下馬威。
容肅身邊站了文官模樣的人,聽了禮部侍郎的話,頓時額上冒汗,叽哩咕嚕地對容肅說什麽。遠觀幾人立刻明了,這人應該是翻譯。
随着翻譯的轉述,侍衛個個面露憤恨之色,仿佛是想沖上去将這老頭子揍一頓。但容肅垂在身側的手不動聲色地比了個手勢,壓制住屬下的沖動。
他沉默地盯着禮部侍郎。
顧輕塵雖然無法看清容肅的神色,但也知道,這滿身戾氣的男子恐怕眼中射出的不是光,而是劍!
但禮部侍郎非但不懼,反而挺起一身老骨頭,硬氣地與之對望,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
片刻後,容肅勾起薄唇,緩緩擡手。大永這邊的人都緊張地看着他,仿佛怕下一刻他的大掌就要抽在那老頭臉上。不過令人意外的是,容肅擡手——慢慢摘下自己的面具。
他果然長得很特別!
在一衆皮膚黝黑的南疆人中,容肅象牙白的肌膚格外惹眼,幾縷黑發散落在額前,面部輪廓剛硬而富有棱角,鼻梁高窄,顴骨較高,更襯得眼窩深邃如窟窿,凝聚了沉郁而冷峻的氣息,薄唇緊抿,透露出他是個決斷之人。在離傲這樣的古代人看來,這人長得果然很奇怪,但在顧輕塵這些時空穿越者看來,他卻是極其英俊的!
南宮樂「啊」了一聲,「這人怎麽有些眼熟……」
旁邊傳來離傲的低喚,「輕塵?你怎麽了?」
南宮樂轉頭看去,卻見一向冷靜的夥伴顧輕塵像是忘了所以顧忌一般,直愣愣地盯着容肅瞧。他暗叫一聲糟糕,再轉頭,果然看見容肅像是發現獵物的獵人,倏地看來,目光猶如激射而出的利箭,直刺眼瞳!
南宮樂皺了皺眉,忽然想起自己為何覺得此人眼熟——
「塞安?」
「塞安……」
久違的名字同時從他和顧輕塵口中吐出。天河好奇地睜大眼睛。離傲愣了愣,當想起這個名字在何時聽過時,他僵硬了身子。上官雲鷹則疑惑地将目光在幾人身上來回打量。
天河低聲問:「那個人和塞安長得很像?」
瞄了眼顧輕塵,南宮樂小聲回答,「這個容肅不論是樣貌還是身材都和塞安很相似,甚至連氣質都有點……不過看輕塵的模樣,恐怕不只是相似而已……」
他看過塞安的資料,所以有印象。
離傲聞言立刻一把拉過情人,強行将他的臉按入懷中,霸道地說:「不許你看了!」
顧輕塵似乎還沒回神,一言不發,一動也不動。
容肅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盤算什麽,片刻後慢慢收回目光。
容肅回到馬車随禮部侍郎進城,當車隊完全消失在城門後,南宮樂等人才從樹叢後走出來。
天河回看了一眼還靜默擁抱的兩個人,困惑地用英語低聲問:「這個容肅怎麽是白人的模樣?其他的南疆人都沒有這樣。」
南宮樂想了想,說:「容肅遺傳了他母親的外貌,那麽他母親很可能是白種人。」
「不會有什麽麻煩吧?容肅和塞安相似的話……」
「這個嘛……」南宮樂回頭看了眼另一位同伴。輕塵被離傲緊緊抱在懷裏,以致無法看清他的神色。
南宮樂聳聳肩,不置可否。
回去的路上,誰也沒有說話,顧輕塵一直低着頭在想什麽,叫他也沒反應。
離傲攬腰将人牽制在懷中,卻有種人在心不在的感覺。
南宮樂不知又在動什麽壞心思,亮晶晶的眼珠骨碌碌地轉。
而被人忽略的天河開始還關心着,但漸漸地,注意力就轉到禦廚制作的那些美味糕點上。
出來時讓禦膳房做了桃花糕,等會就能吃到了吧?走入宮門時,天河喜孜孜地想,忽然一聲沉悶的男音打斷他的幻想。
「不許你再想他了!」離傲拽着情人手臂霸道地說。
南宮樂、天河和上官雲鷹都停下腳步。
顧輕塵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顧輕塵!」離傲拔高了音量,捏住對方的下巴強迫他擡頭面對自己,「不許裝作沒聽到!」
顧輕塵皺了皺眉,想拉開男人的手,但徒勞無功。他也不吭聲,垂下眼,看似逃避。
南宮樂插話道:「離傲,你先放手,我相信這件事輕塵心中有數。」他對離傲使了記眼色,暗暗警告他輕塵可不是用強就能征服的小白兔。
離傲面色變了變,遲疑着慢慢放開情人的下颚,只是抓着對方手臂的手仍然沒有松開。
南宮樂笑着牽起同伴的手道:「輕塵,你來,我跟你說幾句話。」
他拉着顧輕塵往房間走,臨進門前又回頭說:「天河,你也來。」
他這麽一叫更是讓人一頭霧水,離傲和上官雲鷹眼睜睜地看着三個人進了房,關了門,之後就沒了動靜。
離傲将耳朵貼到門板上,卯足勁偷聽。然而聽是聽到了,可都是南宮樂的聲音,叽哩咕嚕的,說的是他從來沒有聽過的陌生語言!偶爾也會聽到天河用同樣的語言說上一兩句,卻唯獨聽不到輕塵的聲音。
離傲在門外急得抓耳撓腮,恨不得沖進去直接問他們在說什麽,轉了好幾圈,終于聽到裏面傳來顧輕塵的聲音,很簡短的一句話,随後就是起身的動靜。
他連忙站直身,看情人走了出來便迎上去急切地問:「輕塵,你們說什麽呢?」
顧輕塵還沒開口,南宮樂就搶着說:「才不告訴你呢!」又轉而對同伴道:「輕塵,你考慮、考慮,我覺得挺好的。」
顧輕塵不置可否。
一番糾纏,已近午時,下午再将守禦事宜做一番檢查,便入暮了。萬塔國使臣的抵京讓皇宮的守備真正森嚴起來,恢弘的宮中除了禁衛軍的腳步聲幾乎聽不見其他聲響,格外靜谧而陰森。
顧輕塵和離傲留守宮中,離傲軟硬兼施地想要知道他和南宮樂的聊天內容,卻一無所獲。或許是被男人纏得煩了,顧輕塵還是退讓一步,答應教他那門陌生的語言——英語。離傲倒是學得快,但即使他暗中記住南宮樂說話時的發音,要到能夠理解那段複雜對話的程度,也還早得很。
與此同時,禮部在驿館為使臣團辦了簡單而熱鬧的洗塵宴。
觥籌交錯間,禮部官員問及容肅此行目的,容肅只說通商。不知另有內情的禮部侍郎聽得連連點頭。
這二十年來,受南宮樂行商風氣的影響,大永官員對通商的看法不若以前那樣刻板、封閉。而且通商之後,彼此互通有無之餘,刺探敵情也更加方便,南疆對中原來說也将不再神秘。
一場酒宴賓主盡歡,結束後容肅回到驿館,他的侍衛們矗立于門口和院落之中,将他的房間嚴密地守衛起來。
容肅赤身走入木桶中,深邃而籠着陰郁之色的面容在霧氣中更加高深莫測。良久,他将心腹魯游喚入,問:「白天那幾個人的身分查到了嗎?」
他的聲音低沉而冰冷,令人不寒而栗。
魯游單膝跪地,「回殿下,個頭嬌小的那個叫南宮樂,是中原首富,與大永皇帝關系密切,常常出入宮廷。他身邊那個美人叫天河,具體身分不明,只知道和南宮樂交好,近日都住在宮中,深得龍寵。
「另外三名男子,個頭最高的是離傲,中原天機谷少主。他抱着的那個叫顧輕塵,是他的男寵。最後一個是上官雲鷹,武林盟主。」
容肅微微皺起眉。
魯游緩了口氣,繼續說:「皇宮的守衛重新安排了,新的守衛是離傲部署的,據說用的是奇門遁甲之術。」
「看來中原皇帝已經察覺本王的意圖。」
「殿下,随行者中沒有精通奇門遁甲的,要潛入皇宮竊取聖物恐怕……」
容肅沒有作答,在心中回想着今日所見。
之前如何姑且不說,自從自己脫下面具之後,南宮樂和顧輕塵的反應便很奇怪,似乎是認識自己……不,他們認識的應該是自己這張臉。顧輕塵甚至看到呆掉,忘記掩飾行藏。他是認識自己,還是認識也擁有這張臉的另一個人?
至于那離傲,他的反應倒是坐實顧輕塵是他男寵的傳聞。南疆不好男風,對男寵之流多有鄙夷,想到一個男人在另一個男人身下婉轉呻吟,他便覺惡心。不過若是有可利用之處……
修長的手指在木桶邊緣敲着,沉悶的聲響令魯游心悸。跟在主子身邊十餘年,他知道這意謂着主子正在謀劃什麽。
片刻後,敲擊聲突然停止。
「去查查顧輕塵的底細,還有他和離傲之間的關系。」
水面上倒映出男人冷峻的面容,一縷精光自那棕色眼瞳中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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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