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喜事變鬧劇,離雲波正欲向賓客道歉賠禮,一名弟子突然跌跌撞撞地闖進來。只見他一身青衣帶血,發髻淩亂,臉上更是狼狽不堪。

那弟子并未注意到離雲波,進門後便直奔離夫人而去,近乎摔倒地跪在她面前,驚慌道:「主母,不好了,一群人攻破外谷的防禦,已經進到谷裏!」

離夫人緩緩擡頭,雙目失神,似乎還沒能理解他所說的話。

顧輕塵轉頭看去,南宮樂卻是搖頭,表示他不知情。

大堂之中議論紛紛,一些人對天機谷的惡意猜測落在離雲波耳中,他氣惱地瞪了離夫人一眼,回頭問那弟子,「來者何人?」

那弟子卻是遲疑,直到一個長老沉聲道:「谷主問話,還不趕快回答!」

那弟子吃驚地看了一眼離雲波,對這個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傳說中谷主感到陌生。長老又喝了一聲「放肆」,他才回神,答道:「他們自稱是南疆人。」

離雲波不解道:「南疆為什麽要進攻天機谷?」他将目光投向妻子,滿是責難之意,在他想來,這種事自然是前主事者惹出來的。

離夫人卻是瞥了眼顧輕塵,分明是将責任怪在他頭上。

顧輕塵不想分辯。但南宮樂可沒他這麽好脾氣,大步上前站到他旁邊,朗聲道:「看什麽看?南疆是離傲自己要去的,沒人逼他。」

離夫人沒好氣道:「如果不是顧輕塵要去,傲兒怎會跟着去。」

南宮樂笑了,「你這話真奇怪,皇上請輕塵幫忙解決南疆,難道輕塵還得先征求你的同意嗎?是不是皇上要做什麽事也要征求你的同意?」

「你、你——你別挑撥離間!」離夫人拍案大吼。

南宮樂卻是漫不經心地吹吹指甲,涼涼地說:「女人啊,憤怒只會令你醜陋,讓你狹小的心胸被一覽無遺。」

「你!」

離夫人氣得全身發抖。這些年的她女性身分招來不少閑言碎語,她咬牙堅持下來,證明自己不比男子差,然而剛才丈夫一出現對她就是全然否定,話音還未散去,這個南宮樂又直戳她的痛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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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時怒火攻心,不顧身分要與對方争吵,卻被丈夫喝止。

「夠了,都什麽時候了,大敵當前,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應敵。」

離夫人能将天機谷打理至今自然不是泛泛之輩,丈夫這一番話如當頭棒喝将她從挫敗、絕望、憤怒中拉了出來,冷靜一下,精神也集中到眼前的變故上。耳邊聽到賓客議論紛紛,當下朗聲道:「夫君不必擔心,我天機谷豈是鼠輩可以攻破的。」她對賓客躬身施禮,「諸位在此安坐片刻,待我天機谷将南蠻擊退,再行婚禮。」說罷,她轉頭又問那個來通報的弟子,「來犯者有多少?」

「不、不知道,他們身着黑衣,看上去不過六、七十個人,可是……可是……」似乎想到什麽可怕的事,那弟子臉色發青,嘴唇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

「可是什麽?」離夫人很是驚訝,「這麽少人如何能攻破我天機谷?」

那弟子喘了好幾口氣,才勉強顫聲道:「我、我也不清楚。他們好像使用了巫蠱之術,一些弟子才碰到他們就倒下,還有一些弟子被他們碰過後則反過來對付我們!」

在座之人聽了臉色都有些難看。

離夫人定了定神,轉而問心腹手下,「眼下人在外谷的弟子共有多少?」

海東抱拳回答,「回主母,內谷弟子約三百人,外谷弟子約千人。」

離夫人沉吟片刻,道:「讓海風堂堂主率靜字輩以下、舒字輩以上的內谷弟子前去迎敵。小心,在不明對手所用蠱毒的情況下,不可貿然近身。」

「是!」

「屬下領命!」

海東答應的同時,一名藍袍男子也起身應諾。兩人瞬間帶走院中約四分之一的人,他們都是有一定品階的內谷弟子,其他品階較低的弟子未能進此院入席。

随着他們的離去,幾個長老也起身,對離雲波道:「有鼠輩登門入室來踢館,我們也不能坐視不理。老夫等人去去就來,定讓那些人不敢輕視我天機谷。」

離雲波拱手道:「有勞諸位長老。」

長老們也走了一半,離夫人和離雲波分別坐回主位,顧輕塵和南宮樂也坐回自己的位子。

眼看婚禮也進行不下去了,離夫人索性命人撤下宴席,換上茶水點心招待賓客,同時等待消息。

賓客三三兩兩地低聲交談,交織成壓抑的嗡嗡聲。

南疆的入侵讓這些人對天機谷的防禦産生懷疑。

素聞天機谷牢不可破,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有些和天機谷關系好的,紛紛表示會與之共進退,而關系一般的,則樂得看熱鬧,若是還能撈到什麽好處,那是最好不過。

南宮樂偏向于後者,對他來說,離傲掌權的天機谷才是朋友,至于離夫人掌權的——充其量是有利益往來的對象而已。此刻他悠然喝着茶,倒是巴不得那些南疆人攻進來,讓他揀個便宜。

顧輕塵則顯得憂慮多了。

他用英語低聲說:「記得進谷前我說好像看到一個熟人嗎?」

南宮樂挑眉,「容肅?」

「嗯。」他點頭但又些遲疑,「身形、舉止很像,但當時只看到背影,不敢确定。」

南宮樂看了眼秦霖生,不敢置信地低語,「難道真的死而複活了?」

「也不是不可能,而且……」

下文秦霖生沒說,不過看他眉頭緊皺,只怕不是什麽好事。

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如果容肅真的死而複活——老實說,這事帶來的心理影響遠比實質利益損害大得多!

「要不要給他們提個醒?」秦霖生朝主位上的那對夫妻努努嘴。

南宮樂不屑道:「不是我們小心眼,就怕某些人聽不得我們的話。」

「輕塵也這麽覺得?」秦霖生意外地看着不作聲的另一個同伴。

顧輕塵搖頭,「這事不宜說,這個大堂裏坐着的都是高手,再小的聲音也逃不過他們的耳朵,消息要是傳開,之後來的要是容肅還好說,若不是,只怕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更何況來者是不是容肅對天機谷來說都沒有差,不提也罷。」

在衆人各懷心思時,一道聲音忽然插入——

「輕塵!」

沙啞而熟悉的嗓音令顧輕塵身子一僵,下意識地擡頭看去,男子自院外急急跑來,面容上滿是慌張與擔憂,即使隔有一段距離,依然能看到那雙璀璨若星的瞳中此刻只裝下一個人。

顧輕塵失态地站了起來,「離傲!」

離傲放松一笑,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到情人面前,将他一把抱住,在他耳邊不停地呼喚他名字。

顧輕塵愣了愣,漠然的面容上也展開笑容,伸手回抱住他。

能出來,太好了。

衆賓客皆是目瞪口呆。雖然從離谷主剛才所說的話中已聽出端倪,可真正見到又是另一番沖擊。

離夫人氣得面色鐵青,雙手緊抓着扶手,青筋暴起。

離雲波卻是笑咪咪的,在他想來,能夠跟所愛之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是男是女反倒不是問題。

南宮樂輕咳一聲,提醒道:「現在可不是秀恩愛的時候哦。」

離傲臉皮奇厚無比,聽了這樣的揶揄也是不害臊,雖然松了手,但還是将情人摟在懷裏,環視一圈,像要看看有誰不服氣的。

見他如此神色,顧輕塵不由得會心一笑。是的,這才是離傲。

當離傲看到父親時很是詫異,「爹,你出關了?」

離雲波笑道:「我不想你重蹈我覆轍。當初沒人替我撐腰,今天我替你撐腰。如今為父已将離天神功修煉至第九層,有爹在,沒人可以勉強你做任何事。」

離傲頓時有了底氣,面對母親朗聲道:「娘,爹的話你也聽到了,你安排的婚事你自己找人去結,我不幹。」

離夫人嘴唇顫抖,好幾次想要發作,但最終只是灰敗着臉,頹然靠上椅背。

看着這個仿佛在瞬間蒼老了十歲的女人,顧輕塵生出些許恻隐之心,正琢磨着是否要勸上一勸,情人卻已拉着他的手興奮地問:「輕塵,我就知道你能看出那個人是假的,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是他乖乖拜堂的時候嗎?」

顧輕塵搖頭,「不,他一進門我就覺得不對勁了。」

「嗯?」這個答案出乎離傲意料。那個假扮自己的人他不是沒見過,天機谷的易容術本就獨步江湖,更何況那人是他娘精挑細選出來的,就連自己見了都有瞬間恍惚,輕塵如何在一個照面下發現差異?

顧輕塵微笑道:「他進來時堂中的議論聲雖然壓低了卻沒有停止。如果是你,不會有聲音的。傀儡就是傀儡,永遠學不來上位者的威嚴。」

這番話并未刻意壓低,周遭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他們不由得打量起這神色淡然的男子,這樣微小的差異都能被他捕捉并因此生疑,可不僅是對天機谷少主熟悉那麽簡單。自信也好,自負也罷,光這份敏銳就足以令人為之驚訝。

看着這個一再給自己帶來意外的年輕人,離雲波滿意的點點頭,眼中滿是贊賞。不可諱言,一開始他只是因為希望兒子能夠過得自由而無條件地支援他們,但如今卻覺得兒子喜歡的人果然有過人之處。

離傲更是笑開嘴,衆目睽睽之下,一把抱起情人狠狠地、響亮地在那雙粉唇印上一記吻,高聲道:「輕塵,你果然是最好的。」

顧輕塵只是微笑。他最擅長的可是僞裝啊,怎麽可能看不出真假。

氣氛正歡快時,一名渾身浴血的弟子突然奔進來,大聲道:「主母,不好了,那些南——啊!」但不等他話說完,一大口污血噴出,人轟然倒地。

剛剛遭受巨大打擊的離夫人還沒回神,看着自己人在面前倒下,竟愣愣地沒有反應。

離傲一怔,「怎麽回事?」

顧輕塵飛快地解釋,「有人攻入外谷了,似乎是南疆人。你別動,我看一下屍體。」

他邊說邊拉住想要上前查看情況的情人,從懷中拿出一副橡膠手套戴上,上前檢驗屍體。

這時秦霖生也走了過來。

屍體被翻了過來,明明剛才還皮膚飽含彈性的年輕人,此刻皮膚已像是失去水分一樣發皺,仿佛四、五十歲的中年人。再多看兩眼,屍體就成了一個死了很久的老人模樣,全身皮膚、肌肉都萎縮、幹枯。

「這症狀……」秦霖生皺了皺眉,忽然拉着顧輕塵退後,「小心!」他以掌風将圍在屍體旁的幾人推開,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們退開時候一群黑色蟲子從屍體破體而出,朝着人群瘋狂湧動。

秦霖生眼明手快,從懷中掏出一只瓷瓶撒下一大把粉末。一沾到粉末,那些蟲子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吱聲,瞬間化為一灘綠色的濃汁。

離傲大皺其眉,「這是什麽?」

秦霖生沉聲解釋,「一種蠱蟲,我在師父留下的醫書上見過,這種蠱蟲寄生在活人身上,一炷香的時間內就能大量繁殖,吞噬宿主的生命力,當宿主死亡時就會破體而出,尋找下一個宿主!還好上次為你準備的一些解蠱藥還帶在身上,不然……」他眉間擰出一個深深的「川」字。

「哈哈哈,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識得老夫獨門蠱蟲的人。」

蒼勁有力而充滿邪氣的笑聲籠罩院子上方,一道黑影自天上落下。若說離雲波出現時是禦空而行潇灑不羁,那這黑衣人就如同一頭撲向獵物的老鷹,兇猛而陰鸷。

他落地時頭上的帽兜滑了下去,露出一張蒼老、枯瘦的臉,一雙狹長的眼睛深陷于皺得像風幹橘皮一樣的皮膚中。他弓着背,一雙像枯枝一樣青白的手自袍袖中伸出,抱着個黑色陶罐在胸前。

與此同時,一群着同樣黑袍的人從大門竄進來,慶幸的是,他們手中并無陶罐——那是蠱師的象征。

顧輕塵側目看去,正對上為首之人,棕色的眼瞳鑲在如窟窿般深邃的眼眶裏,象牙白的肌膚在一群黝黑的南疆人中尤其顯眼,但與記憶中大不相同的是,魔爪一樣的黑紋自衣襟下一路蔓延到他的臉上,令那陰冷的面容更加可怖。

看到這張臉,幾個去過南疆的人都微微變色。

「這真不科學……」南宮樂咂咂嘴,雖然有了心理準備,可真的看到了,還是讓人覺得驚奇。

一抹冷笑在那張嚴峻的面容上展開,黑紋被牽動,看上去猶如惡魔的笑容。

「很驚訝嗎?」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回蕩在大堂之中,像禿鷹在盤旋,「親手殺死的人卻活着出現了?」

他的眼珠轉動一下,像是鑲在木偶身上的玻璃珠,僵硬而毫無生氣,令人感覺十分怪異。

離傲皺起眉,上前一步将情人護在身後。

他并不知道秦霖生所提過的讓人死而複活的蠱蟲,但身為天機谷少主自然有過人之處,他很快冷靜下來,冷聲道:「假死之術雖不多見,但也不是你們南疆才有。」頓了頓,嗤笑一聲,「看來不太成功嘛,怎麽活過來後變得不像個人了?」

容肅低低笑了,聲音森然,令人不寒而栗。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南宮樂,像蛇一樣陰冷,他啞聲道:「你們好像搞錯了一件事,你們中原人的假死之術充其量只能稱之為龜息術,而南疆的是複活術,乃是在人死後身體尚未腐敗靈魂還沒完全離體時,由蠱蟲支配身體從而複活……我的确是死了,只是,又活過來而已。」

除了顧輕塵等人,在座的聞言皆是頭皮發麻。

秦霖生忽道:「食人蠱和活屍蠱即使在南疆也不常見,能夠培育出此蠱的只有……」他的目光在這群黑衣人身上轉了一圈,最後落在最先進來的老人身上,「晚輩見過血祭老人。」

血祭老人哈哈大笑,「老夫退隐江湖已有十幾年,中原難得還有你這樣的後生知道老夫的名字。」他将秦霖生上下打量一番,好奇道:「小子,你師父是誰?報上名來,若是故人之徒,老夫今天饒你不死。」

秦霖生拱拱手,平和地回答,「家師魯升平。家師留下的醫書中對前輩的蠱術十分推崇,認為前輩可謂是千百年來南疆用蠱第一人。」

血祭老人像老樹皮的臉上浮現出幾分回憶的色彩,嘆息問:「升平啊……自從五十年前一別,就再無緣與之相見。小子,你師父他現在如何了?」

秦霖生亦是落寞道:「家師幾年前就已仙逝……」

血祭老人愣了愣,哀傷道:「他怎麽走得這麽快,當年他可比我要強壯許多……本來約好要一起行走江湖,沒料到世事無常,我不得不提前返回……唉,老夫這輩子行事灑脫,唯有這件事抱憾終生……來,小子,跟我說說你師父後來的事。」

「這……現在嗎?」秦霖生看了一眼一旁虎視眈眈的南疆人。

血祭老人不屑地哼了聲,「怕什麽,看在你師父的面子上,今天老夫就放你們一馬。」

「師父!」容肅喝了一聲,隐隐透出幾分焦急。

「閉嘴,老夫做事,輪得到你指手畫腳?」血祭老人陰狠地瞪他一眼,森冷的目光仿佛要将人心挖出一般。

容肅面上顯露出幾分不甘,然而忌憚師父的實力,也只能隐忍下來。

血祭老人對秦霖生笑着招招手,「小子,來,跟我說說你師父的事。歲月如梭……多少年沒見到他了。」說着,他枯瘦的手在秦霖生的肩膀上用力拍了三下。

一直在旁靜觀的思毓和南宮樂臉色大變,不約而同地驚叫,「秦大哥(木頭)!」

然而為時已晚,秦霖生高大的身軀顫抖一下,陡然軟了下去,單膝跪于地上,面色蒼白,冷汗直流。

血祭老人哈哈大笑,「小子,難道你以為……」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狹小的雙眼撐到極限,他緩緩低頭,只見一只手掌按在他小腹上,三枚金針呈三角赫然插在他丹田處。而剛才還跪在地上的小子已站了起來,什麽蒼白面色、淋漓冷汗,都像從未出現一般,從那張年輕而俊朗的臉龐上找不到一絲痕跡!

「你……」

手指顫抖地指着秦霖生,鮮血從幹癟的嘴角溢出,老人醜陋的面孔上滿是震驚。

容肅吃了一驚,上前扶住他,「師父?」

思毓和南宮樂同時圍了上來,關切地問:「秦大哥,你沒事吧?」

「木頭,還好嗎?」

「我沒事。」秦霖生拍拍手,摸摸情人的頭發,同時對老搭檔微微一笑,随後擡頭看向那連站都站不住的老人。「有事的應該是他。養蠱之人所有精氣都鎖于丹田之中,每日分出一點給蠱蟲食用,一旦丹田被破,精氣外溢,蠱蟲就會蜂擁而上吸食精氣,令人迅速衰老、死亡,也就是所謂的反噬。」

血祭老人的肌肉在迅速枯萎,皮下血管暴跳,不時有黑色的東西流動而過,看上去極為可怖。直到此刻,他都不願相信自己被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逼上死亡的邊緣,他驚詫地看着秦霖生,顫聲問道:「你……怎麽知道……」

秦霖生嘆了口氣,「家師在筆記中記錄了很多關于你的事情,你行事果決、陰險狡詐,唯一願意效忠的對象是對你有救命之恩的容肅母親。既然如此,我如何能相信你會因為當年與師父的情分,就輕易地放棄進攻。」

血祭老人怔了怔,冷笑道:「小子,老夫雖然快死了,卻也容不得你騙我!我和升平在幾十年前就各奔東西,從此再未見過面,他、他怎麽可能記錄了很多我的事情!你騙我!說,你究竟是誰,為什麽冒充升平之徒,為什麽知道他?!」

秦霖生卻是搖頭,「從未見過面只是你以為而已。事實上,師父大半輩子都在南疆,關注你的消息,得知你被奉為國師,受萬人敬仰,才放心離去。

「他悉心研究你對手的蠱毒秘術,怕你有天不小心受傷無可醫治。他同樣研究了你的獨門秘術,希望再相見時依然是實力相當的好兄弟。若非如此,今日我也不可能懂得你的食人蠱和活屍蠱,更不可能破解。」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當年我背信棄諾,他怎麽可能原諒我,怎麽可能……你一定是騙我的,一定是……」

血祭老人沙啞的聲音益發尖銳,卻也益發微弱,晦黯的眼睛死死盯着秦霖生,像要從他臉上看出謊言的端倪,然而他注定要失望。

「報應……都是報應啊……」

一聲長長的嘆息後,血祭老人緩緩阖上滿布皺紋的眼皮,一顆淚水自眼角滑下,手中的陶罐砰的一聲碎裂,化作粉末簌簌落下。

「師父?!」容肅瞪大了眼睛。

陶罐破裂意謂着蠱師的徹底死亡——沒有任何生還的希望了。

秦霖生瞥了眼容肅,像是對自己人解釋似的說:「他也活不了多久了,活屍蠱最多只能為宿主續命三個月,那些黑紋就是活屍蠱的毒素,一旦蔓延到眼睛,那麽他的生命也到盡頭。」

容肅慢慢放下血祭老人的屍體,直勾勾地看着秦霖生,冷笑道:「的确,我的生命不長了,但看着你們去死的時間還是有的。」

秦霖生搖頭,「血祭老人一死,你就沒了蠱師,你的手下不可能打得贏在座的武林高手。」

容肅桀桀大笑,「沒有蠱師了?你太天真了!的确,能夠養蠱的人只有師父一人,但能夠操縱蠱蟲的卻不只是他。你們不妨到外面看看,看看你們的人是如何自相殘殺的,看看蠱蟲是如何從一個人的身體再進入另一個人的身體!」

在座之人不約而同記起剛才破體而出的食人蠱——那密密麻麻的蠱蟲一旦鑽入人體……

「哇——」一些承受力差的人已經吐了出來,其他人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離雲波面色一沉,「我出去看看。」一個起落,便消失在院外。

與此同時,離傲上前一步想要出手将容肅擒住,但對方卻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突然退到旁邊。

容肅僵硬地轉動脖子,發出咯咯的聲音,令人牙酸。他朝離傲看來,玻璃珠一樣的眼裏閃動着憎恨和嘲笑的光芒。

「想抓我?」容肅嘲弄地勾起嘴角,「這不難,畢竟,你們曾經抓到過我一次,不過我可要提醒你,外面那些蠱蟲可不是人,它們沒有自我意識,即使抓了我,也無法號令它們,它們只會像瘋了一樣尋找所有活物!」

離傲嗤笑,「殺了你再殺它們也是一樣。」說着再次探手抓去。

容肅向後一退,随手将身邊的一個黑衣人推上前。

離傲眉頭一皺,正要出掌将人擊斃,秦霖生忽然大叫,「把他推到沒人的地方。」

離傲掌随意轉,瞬間化直擊為柔推,一股柔和的力道拍在黑衣人的胸口,沒有沉悶的碰撞聲,卻見那黑衣人猶如一只風筝,嗖地飛了出去,直到撞上牆壁才止住去勢,砰地落地。

噗!黑衣人的屍體爆裂,黑色的蟲子蜂擁而出,驚得周遭的人尖叫連連。這時秦霖生快步上前,撒出一把粉末,在蟲流還未擴大時将之消滅。

離傲倒吸一口冷氣,再看容肅背後還有七、八個黑衣人,怒道:「你竟将手下都當成蠱蟲的容器!」

容肅冷笑,「他們本就是我養的死士,主子死了,他們自然也該效忠。」他揮了揮手,「還等什麽,将這些人都給我殺了。」

黑衣人齊點頭,邁動僵硬的步子朝各個方向而去,顯然是打算集體自爆,讓蠱蟲侵襲到這些武林人士身上。

在座的賓客都慌亂起來,有的想往外跑,有的想到秦霖生身邊尋求庇護,也有人想要上前幫忙,一片混亂。

眼看場面失控,離傲灌入內力高聲道:「所有人從大堂後方離去,天機谷的弟子會帶你們到安全地方的。」大院中出現短暫的安靜,随即衆人都下意識地遵照指示往後堂而去。也有些人顧念情分想要上前幫忙。

離傲看到又道:「有心幫助天機谷禦敵的朋友們也請從後方出去,你們的心意天機谷心領了,但這些蠱蟲遇人就咬,人多反而難以對付!天機谷不會讓朋友冒險!」

離傲指揮弟子引導賓客從後方疏散,本來被安排在院子的賓客也一同随着人流撤退。場面看上去不再那麽混亂,但危機依然沒有解除。

那些随時都會自爆的黑衣人已被秦霖生殺了兩個,然而他手上的藥粉也用完了。剩下的五個黑衣人像是聞到血味的蒼蠅,追着人群而去。一旦他們爆體釋放蠱蟲,這裏的人只怕一個都逃不掉!

怎麽辦?

離傲四下看了一眼,朝秦霖生喊話,「秦公子,火對這種東西有沒有效?」

秦霖生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有!沒有藥粉那麽好用,但是多燒一會就能将它們燒死。」

離傲不再遲疑,轉頭下令,「派人去取火葫蘆,全部都拿來。」

那弟子得令離去。

與此同時,一個黑衣人爆炸了!黑色蟲子化作一股污流從碎爛的屍體裏流出來,朝還沒完全退出大堂的人群湧去。而落在人群最後的,正是以天機谷主母身分殿後以穩定人心的離夫人。

看到這密密麻麻的蠱蟲,饒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她也不由得花容失色,欲退,但回頭看了眼還沒全部進入後堂的賓客,她咬咬牙,強作鎮定站在原地,擋在蠱蟲與賓客之間!

海東上前一步護在她面前——要死,也是他這個侍衛先死!

「母親!」

察覺了這邊的危機,離傲急切地驚呼。然而他離得太遠了,再快也快不過蟲子的速度。

距離夫人最近的,是顧輕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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