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收心
雖然諸葛亮所治三郡近來是風調雨順、物阜民安,可他的心神沒有一刻能安生放松下來。
首先是劉備的家事。他努力想阻止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主公與夫人相疑忌,夫人于孱陵城東五裏別築一城,分而居之。他頭疼的緊,卻不願再就此事與主公起參商,遂未發一言相勸,只是在劉備默許下向孫權委婉致書,極力彌縫兩家的關系。孫權是明白人,也對自家妹子的脾性心知肚明,倒是并未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因此這事雖然傷顏面,倒還并未讓諸葛亮十分困擾。
他真正憂心的是龐統的事。
龐統聽從了他的勸說從江東轉投荊州而來,但出人意料的是并沒有受到劉備的重用,只被放置在耒陽縣任了一個小小的縣令。諸葛亮有點哭笑不得:自己是唯恐江東私祭一事牽累了龐統所以在主公面前沒敢提龐統一個字,結果居然導致了主公不曉龐統名望才氣,這可真是弄巧成拙了。更糟糕的是,龐統那要命的傲性子發作,幹脆在耒陽來了個不管不問,把一個縣弄得一團糟,惹得主公震怒,立刻就要将龐統撤職問罪。
馬良聽了這信倒是莞爾一樂,“該!他龐士元以前兩眼長在天上,現在可是有尊大神能壓服他了!”諸葛亮想了想龐統現在的樣子,倒真有點想笑,可是一想到這事的棘手處,卻是怎麽也笑不出來了。“壓是壓了,服卻未必服。龐士元自恃才高,受了這等委屈,主公要是沒個好說法,我可真不知怎麽留他了。”
馬良促狹地瞅着他笑道,“這容易啊,孔明兄和主公說個情,還怕主公不會再來個‘三顧’麽?”諸葛亮臉上微微一熱,瞋目道,“淨是些不着邊的主意。你難道忘了我是因何去的江東?龐統的事,我要是開口,豈不是火上澆油?”
馬良雖不清楚劉備和諸葛亮那一次到底是如何開解的。但猜也猜得到劉備對此必是耿耿于懷。當時,諸葛亮從江東回來直接就去了公安,過了十幾天都沒有消息。馬良曾一度幾乎要往最糟裏想——主公莫不是削了軍師的職權将人軟禁在公安?那段日子馬良真是急得夜不能寐,直到後來諸葛亮全尾全須地回來,這才長舒了一口大氣。可人一看就清瘦了好多,也不知究竟吃了些什麽苦,反正之後提到去江東的事諸葛亮都不自在,馬良也就不再追問了。
此刻聽他這樣說,馬良才連忙正經了神色道,“既是孔明兄不方便提龐兄,那良向主公建言便是。只要主公明了龐兄的才華聲望,絕沒有留不住人的道理。”諸葛亮在屋內緩緩徘徊,輕聲自語道,“讓我再想想,想想……”
片刻,諸葛亮陡然眸中一亮,“啊”了一聲,欣喜道,“我想起了一個人!”馬良急問道,“是誰?”諸葛亮幾步走回案邊坐下,指了指硯臺,馬良上前快速地磨起來。諸葛亮展開卷軸,拈起筆笑道,“魯子敬是位君子,若聞知此事,也必不忍叫明珠暗投,令士元失足投了曹操!”
卻說劉備這頭接了魯肅的信後,倒是泛起了老大的嘀咕。他一生愛重賢才,卻未料眼皮底下的大賢都險些錯過了,心裏難免不是滋味。魯子敬是豪爽君子,不惜千裏來信舉薦龐統,看來龐統其人确非百裏之才。可是……為什麽外人都知道的事,自己家裏卻沒有人提醒呢?孔明絕不可能是嫉賢妒能的那種人……
正琢磨着這事,就有人報說軍師自臨蒸而來請求拜谒主公。劉備心神一震,連忙吩咐請人進來。不多時,諸葛亮冠帶整潔、衣袂翩然地自外而入。仿佛是知道劉備的心意,諸葛亮倒先沒有忙着見禮,只是站定了一小會兒憑他打量,然後才依久別重逢的規矩行了大禮。
劉備趕忙下堂将人攙起,一雙眼仿佛粘在了諸葛亮身上似的,“怎麽看着又瘦了些?是公務忙的還是又未善加将息?什麽的大事值得你大老遠跑一趟?”話問得急了反顯得嗔怪一般,諸葛亮嘆着氣笑道,“亮懷犬馬戀恩之情,日行百裏來見主公,主公卻怎麽好像一見到亮就一肚子氣似的?亮近來又不曾拖欠了主公的賦稅糧草。”
劉備又氣又笑,親自從下人手裏接過剛烹好端上來的茶水遞給諸葛亮,揮退了從人,狎昵地輕拍了一下諸葛亮身後,佯怒道,“沒良心的,只這張戳人心窩的嘴就該打!我還不曉得你?什麽‘犬馬戀恩’,說的可憐好聽,哼,沒要緊事你會巴巴地來見孤?說吧,到底什麽事?”
諸葛亮飲了口茶定下心神,換了凝肅顏色道,“主公,自夫人別居之後,孫權雖未借題發揮,亮心卻一直不安。”劉備納悶他時隔多日卻又舊事重提,不解他用意何在,然而心中已生不快,不禁沉郁了臉色道,“那又如何?她當初既敢做下那樁事,就該想到後果。孫權如敢發難,孤倒要拿他孫家的家教和教唆的居心來理論理論,看誰能領正義之師!孤半生戎馬,豈能為一婦人掣肘?”
諸葛亮凝視他半晌,眉眼一彎,爽朗大笑起來,“主公有此心胸,真不愧雄主也!亮想的同主公一模一樣。主公只是以荊州為基業起家,卻萬萬不能長年隅居于此,總為孫氏掣肘。因此,西進是我等早晚要圖的大業。如今荊州大定,糧草豐足,主公急缺的,是一個西入川蜀的時機,和一位能佐主公戰場縱橫的奇才。”
劉備自隆中聽諸葛亮一番謀劃之後,便從未有片刻忘記西進的大事。此刻聽諸葛亮提起,心旌一陣激蕩,血液也沸騰了起來。西川……錦繡山河仿佛一展眼前,到了那個時候,他孫權又何足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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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亮接着談道,“這個時機嘛,如亮所料不錯,一年之內,西川有變,若有人自西而來,主公的時機便到了。”聽話聽音,劉備何等聰明人,聽到這裏便明白了大半,遂笑道,“這時機不愁了,自然要愁人才。孤的根基之地必要孔明鎮守最為妥當,那現在缺的就是孔明口中那‘縱橫之才’了,然否?”
諸葛亮含笑點頭,“主公英明。”劉備心念電轉,馬上接道,“你是不是要舉薦那個耒陽縣的罪吏,龐統?”諸葛亮拱手道,“正是。”劉備皺着眉疑惑地盯住他道,“那為何此時才說,早前卻從未向孤提及此人?”
諸葛亮唇角微動,露出一個狡黠中帶點詭異的微笑,“主公有所不知,這龐士元與亮師出同門,亮谙熟此人脾氣秉性。他平素是傲慣了的,你若一開始就高高捧着他,他容易得意忘形失了為臣之道;你若一味冷着他,天長日久他必生怨而棄中道。但如果先晾一晾,再尊他重他,亮保主公定能得此人效死力!現在,亮看主公也教訓過他了,再不有所表示,那可真要壞大事了。”
劉備聽罷,虛點着他的鼻子哈哈大笑,“你啊,真不知生了多少個心眼!對同門師兄弟都是又打又拉,真是……了不得。”諸葛亮暗松了口氣,懸了多日的心這才踏實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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