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西圖

自劉備親臨耒陽，與龐統一番長談之後，劉、龐二人大為投契，君臣諧洽至極。不負諸葛亮所望，龐統到劉備身邊後立即就開始獻西進之策，劉備投桃報李，幹脆不拘一格拔擢龐統為軍師中郎将，其遇僅亞于諸葛亮。

就在劉備君臣秣馬厲兵之際，諸葛亮所斷言的那個時機也終于降臨了。建安十六年，曹操遣鐘繇進軍漢中讨伐張魯，川中劉璋心生憂懼，其座下張松力勸劉璋往迎劉備入川，劉璋罔顧诤臣黃權、王累之苦谏、死谏，終是遣出了使者法正至公安谒劉備。

其實劉備、諸葛亮早幾年就與張松、法正有過接觸，彼此之間暗中已有默契，這也正是諸葛亮能夠判定早晚會有入川時機的原因之一。這一次法正再來，雖然諸葛亮未在公安，劉備心中卻也九成有數了。

飲宴酣時，在劉備的暗示下從人盡去，座中唯劉備、龐統還在盡地主之誼，陪伴紅光滿面的法正。法正眼風一掃四周，知曉時機已到，起身趨至劉備面前，拱手長揖道，“明公，法正素來是個直率人，既有幸與明公結緣，如今便奉肺腑之言，向明公具實以告。”

劉備連忙随之起身，扶住法正，熱熱切切道，“孝直有話但說無妨，備德薄才疏，卻是最喜聆聽高士教誨。”法正謙稱了幾句“不敢”，複揚眉笑道，“此番為使，亦是張子喬（張松）力勸劉季玉之故。子喬與某久睹劉璋之庸弱，幸得見明公之英才，雖口中不敢稱一聲主公，實則內心早已奉明公為主，只未知明公肯納某等之愚魯否？”

劉備眼中溢光溢彩，顯是一副喜從天降的模樣，激動得面頰也微紅了，口中不住念叨着一串“好”字，半晌才利索了舌頭，執了法正的手道，“得蒙先生與子喬如此厚愛，孤只恨未有吐哺倒履之迎！”說着在腰裏一陣摸索，竟是當即解下随身佩玉，親手束在了法正身側，法正眉開眼笑連連稱謝，連頭發絲裏都透出一股志得意滿的神氣來。劉備心中暗思，此人果然是個愛憎分明又不拘小節的，這若換了孔明，恐怕不僅不會領自己的情，反而要念叨一通“君子無故玉不離身”的道理呢。

龐統在一側一直未發一言，此時淡淡一笑，目視法正開口道，“早前孝直是貴客，統未敢唐突多言。如今既已是自家人，某便不多客套，也同孝直一般，坦誠相見了——孝直既早拿定了主意，想必胸中已具韬略。未審主意若何？”

法正細品龐統言語，心裏一緊，這才冷卻下發熱的頭腦，略收住得意忘形之态。再看劉備的神色，顯然是極尊重龐統的意思，不由得脊背一陣發寒，明白面前這人雖是笑容可掬，卻畢竟是一代枭雄，再禮待自己那也是要有條件的。這君臣的意思很清楚：他們未必稀罕一個降臣，卻只等着他拿出真章來呢！

法正瞟了一眼龐統，暗暗下定決心必要争到入川頭功，否則将來不但越不過那位卧龍先生的次序，恐怕連眼前這位龐軍師都得壓自己一頭！“主公，”法正肅容拱手，舉止間已恭敬了許多，“劉璋暗懦不足慮，趁如今相邀入蜀之際，只管向其索要糧草軍械，資壯兵馬，然後乘其不備，反客為主。主公資益州之殷富，憑天府之險阻，以此成業，實乃易如反掌！”說畢，從懷中掏出一物雙手獻于劉備面前，“此乃益州山川詳圖，子喬與我繪制多日，只待今朝獻于主公。”

劉備與龐統神色都變了。他們雖料法正是真心投誠，卻還是不想他一出手就這樣又狠又絕。劉備接過圖紙，緊攥了攥法正的肩，“孝直心意，孤永志不忘，他日定當厚報！”

待宴席散後，劉備擡眉淡淡看了龐統一眼，微笑道，“士元似乎不大高興？”龐統望了一眼攤在案上的益州詳圖，嘆道，“入川是統心中最盼望的大事，如今此事有望，焉有不樂之理？只是……”“只是今日一個迫不及待的背主小人，一個急不可耐的野心主公，看着忒也不堪，叫人心裏添堵，是也不是？”

劉備笑着點破，龐統苦笑道，“主公是成大業的非凡之主，這樣說也太刻薄了。”劉備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仿佛要透過他看到什麽人的影子似的。“真不愧是一師同門。士元平日裏雖不拘小節，比孔明痛快直率，可那骨子裏光明磊落忠耿不阿的脾性卻是一模一樣。法正與張松食人祿而背其主，縱然有千萬個理由，到底是有失君子之風的，這個孤心裏一清二楚。正因為清楚，所以必須抛開那些道義顏面，投以小人之好，j□j裸相對，這才能得此等人之死力啊！”

龐統沉默半晌，終是欣慰點頭，“多謝主公直言相告。”他深知這世上大多數人都是有缺陷的，并非所有人才都能德才兼備；能夠駕馭各式各樣的人，發揮他們各自的長處，正是雄主明君所必備的能力。所以看到劉備這陰暗難與人言的一面，雖然不那麽舒服，他卻也能理解和體諒。

再回過神來，卻見劉備已伏在案上一絲不茍地執筆書寫一卷簡函了。“主公這是……”劉備擺了擺手，龐統立即緘聲。待全神貫注地寫完，劉備這才一面輕吹着将幹未幹的墨跡一面笑道，“我們馬上就要入川了，孔明還是回公安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