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将征

諸葛亮接到劉備親筆信後，立即召馬良整理出幾份要緊文書，收拾妥當了便舍車就馬風馳電掣地趕往公安。

劉備了解他的性子，知道他今日是必然要趕回來的，所以這一日既不召見法正也不召見龐統，專空出來等他。待從人報說軍師回來時，劉備不禁又笑又皺眉——這人，竟比他預想的還要快！

諸葛亮向來儀容端正步履從容的一個人，這回進門時卻被門檻略略磕絆了一下，雖連忙控制住不曾失禮，但臉色已顯了尴尬。“主公……”“你看你，又這麽急作甚麽！”劉備早已奔過來，扶住他胳膊不讓見禮，眼珠子直瞪着他又是嗔怪又是心疼。劉備是行伍之人，自然明白乘馬急行多時的苦楚，一面拖着諸葛亮不由分說地摁他坐下，一面親自為他解外罩遞茶水，甚而還伸過手來要為他捶捏捶捏腿腳。諸葛亮才喝了一口的茶險些全噴了出來，連忙擋了劉備的手站起身變色道，“主公不可！”

劉備知道是自己忘情了，讪讪縮回手，猶不甘心地故作聲勢斥道，“你知道勸孤持重修身，怎不知自己愛惜珍重？你本就不慣乘騎，放着好好的車不坐，非要受這個罪，看你明天走不走得動路呢！”

諸葛亮直到此刻腿腳腰背都是酸痛難忍的，倒也曉得劉備所言不謬，不禁苦笑道，“主公教訓的是，是亮性急，失了持重之道。不過軍情如火，也算事出有因，主公就恕亮一回吧。”劉備哼了一聲，環顧了一遭空蕩的屋子——侍者們早已有眼色地退淨了，于是又探過手搭在諸葛亮肩上按他坐下，煞有介事地揉捏起來，“要孤放過你，就這麽坐着別動。”

諸葛亮知曉劉備是久別依戀之意，又兼馬上就要沙場征戰了，不由得心裏一酸一軟，索性任他失一回君臣禮數，也不想再多較真了。“主公，此番入川，點哪些将領僚屬，可已有定論？”“我大略想了幾個，但等你來商議。”“主公請講。”

劉備按揉了一陣，估摸他已松泛許多，此刻談正事也不好再如此狎昵，便自覺地住了手轉到諸葛亮面前促膝坐下。“我們應劉璋之邀入川，帶的将領太紮眼容易惹人心疑。因此關、張二弟孤意全都留鎮荊州，就帶……黃漢升和以前同你提過的那個年輕牙将魏文長，你看如何？”

諸葛亮微笑道，“亮與主公的想法倒是差不多。看來主公确乎很欣賞那個牙将？也不錯，有一個老将軍穩重靠得住，放新人歷練也不是不可……不過，入川是大事，亮建議主公還是把陳到帶去吧。他跟随主公多年，領主公白眊親兵，身經百戰，有他在主公身邊，遇到什麽變數，亮也能略放心些。”

劉備深深看他一眼，慈和一笑，“孤是特意把他留給你的。親兵還是留在公安，守着孤的軍師，守着孤的家才好。”諸葛亮極感他用心，卻仍是搖搖頭堅定地說，“有關将軍、張将軍留鎮，又有子龍在，亮若還守不住荊州，那可真該碎屍萬段了。主公若信得及亮，便放心帶陳到入川。”劉備拗不過他，終是無奈地點了點頭。

諸葛亮沉吟片刻，終于還是開口提了自己心裏始終放不下的一件事：“主公，士元自受命軍師中郎将以來，無有一日不在期盼入川建不世之功。我的朋友我了解，他有這樣急切的心思，難免容易出險招。主公是豪爽不羁的性情，或許到時候士元之謀正對主公脾胃，而那時并無慣于謹慎之人在主公身邊提點，亮擔心……”

劉備看着諸葛亮的眼睛，那眼睛素來盛滿篤定從容的智慧之光，然而此刻卻如送親人上戰場的尋常人一般，那裏頭寫着細細密密的擔憂與不舍。他心裏一疼，長臂舒展攬住了諸葛亮的腰背，任他紅着臉微微掙紮也不放手。

“孔明，孤不能和你并肩作戰，心裏也挺沒着沒落的。你知道麽，這段日子孤同士元、法正在一起時，自己也控制不住，老是時不時就會想到你。”劉備動情地說道，“今後更多時候，可能都會是孤征戰在前，而你鎮守在後了。咱們之間就先不說什麽軍功的話，只這份牽腸挂肚，唉……”

諸葛亮眼裏溢出了水光，失聲叫了一聲“主公”，又忙正色直身道，“主公的厚望，亮心裏都清楚。方才是亮過分優柔小心，說了些無謂的憂慮，主公不必挂懷。主公此去，有龐士元奇謀善佐，又有法孝誠內策暗暗扶，定能彈定川中。亮會恪盡職守，為主公守好荊州。”

劉備知他又心重多疑了，唯恐自己誤會了他有争功入蜀之意，不由得心裏一陣苦澀，“你這個人……”終不知接些什麽，運了一刻的氣，方徐徐轉緩道，“你放心，孤入川以後，會格外謹慎，絕不冒進。時間不緊，孤便來函問你；時間急迫，孤就揣度你的想法行事。這樣可好？”

諸葛亮聽他如此說倒不好意思了，也知道自己是多心曲解了主公的一番柔情，連忙望着劉備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好，就這麽定了。主公要是敢瞞我什麽事，哪怕是陣前尋歡作樂，回來以後可小心家法伺候！”劉備登時一傻，怎麽也不曾想到他會突然出言挑笑反将一軍，不禁又是笑又是咬牙，但到底心頭一陣暢快，方才的郁悶立即煙消雲散，遂伸手輕輕捏了捏正在壞笑的那人的耳垂，裝着狠狠的語氣道，“要讓孤知道你不愛惜身子沒日沒夜瞎熬，某人可才真是要小心家法伺候了！”

兩人玩笑一陣，漸漸安靜下來。劉備凝望着諸葛亮，沉厚的聲音緩緩飄出，“孔明，公事談畢，孤想和你說點私事。”諸葛亮認真地看着他的眸子點了點頭，“主公但說無妨。”“你……納個妾室吧。”

Advertisement

氣氛霎時冷了片刻。劉備以為他會發作，或者回避，然而諸葛亮只是淡淡一笑，“主公是擔心亮的子嗣吧？”劉備伸出雙手拉住了他的一只手，沒有作聲。諸葛亮長嘆一口氣，“亮料主公早晚會有此一言。實不相瞞，夫人确實是……不能誕育子嗣。”“對不起……”劉備話說的艱難無比，卻還是咬牙說了下去，“我不想傷你，更不想傷尊夫人。這話我猶豫了很長時間……孔明，你都已過而立之年……我如今西征，不知何時才歸。你這件事我若還不管，無論如何放不下心……你……”

“主公！”諸葛亮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眼中浮動溫然的笑意，“我們之間，不會有誤會。主公的心意，亮很感激。”“那……”“亮已和家兄提過，求家兄的此子諸葛喬為嗣。”諸葛亮笑得坦然，劉備卻心驚不已，“難道你就不想……”“無礙。諸葛家有兄長延嗣，亮也不算大不孝了。”諸葛亮望着劉備，深深一笑，“亮之一身，能酬主公知遇，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