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家國

公安城已度過了前段日子因曹軍進逼而人心惶惶的難關，如今城內行旅、商販、作坊早已恢複了平靜的面貌。然而，城內駐紮的軍營卻絲毫沒有安穩的意思，相反，這些天喊殺聲更響、将士操練得更勤了。

諸葛亮轉完了軍營，又拿出比平日快了一倍的速度處理掉繁瑣的政務，終于擠出一點時間提早趕回家去。

夫人黃氏随着推門的聲音擡頭，霎時一愣，旋即笑着起身道，“喲，今日回來這麽早。”而原本端正坐在一張明淨的小幾邊對着一卷竹書用功的一個六歲男童，立刻便跳起來，幾乎是蹦跳着奔向了從門外進來的那人身邊，“先生！”

諸葛亮笑着輕撫男孩的小腦袋，複牽着孩子的小手走到案邊坐下，“公子今日讀了些什麽呀？”黃氏忍不住抿唇一笑，“就知道……能把你從一堆事兒中拖回來的，也就是這位了。”諸葛亮笑而不語，沖黃氏飛去一個感激的眼神，黃氏笑着搖搖頭下去為他們爺倆準備晚膳了。

自孫夫人別居後，劉備唯一的子嗣劉禪便無人看護了。劉備事繁任重，無暇時刻顧及幼子，又兼不日便領軍西征，将阿鬥交給妾室下人畢竟不是妥善長遠之計，遂于西征前夕，将阿鬥托付給了諸葛亮。自然，諸葛亮也不可能有多少餘暇來照料孩子，但諸葛夫人黃氏素有賢名，其才智性情幾不亞于乃夫，實為女中翹楚；因此，由諸葛亮夫人時時照看劉禪，劉備與諸葛亮都十分放心。

也是從阿鬥常至諸葛家中以後，諸葛亮便盡力抽出時間早些回家，好随時關注小公子的學業和生活。在他眼中，劉禪貌肖其亡母甘氏，生就一副玉面娃娃的樣子，着實機靈可愛；而且劉禪年紀雖小，其慧根已初見端倪，閱讀文章三遍能誦，同他講什麽道理也是稍點即通，每每讓諸葛亮驚喜不已。他在同劉備的往來書信裏，一般只提公務不言私事，但惟獨時不時會提到小公子，常贊他“智量甚大”。

劉禪長年難見其父，對這位儀表堂堂又性情溫和的先生極為仰慕依戀，每次見到諸葛亮回來都格外興奮，在他考問學業的時候便分外賣力地表現，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

待兩人其樂融融地聊了好一陣後，天已經晚了，黃氏也為他們備好了飯菜。用過膳食，阿鬥也疲累了，諸葛亮叫了老成持重的管家帶上穩妥的侍從護送公子回劉備的府邸。

黃氏一個打發下人收拾屋子的工夫回來，便又見諸葛亮鑽書房看地圖去了。她皺了皺眉，推門進去了他的屋子。“熬也不是這麽個熬法。你前些日子病才剛好，如今越發沒日沒夜地操心，還要硬擠時間陪阿鬥，這樣下去倘再病了可怎麽好啊？”

諸葛亮望着夫人一笑，“別這麽杞人憂天的，你家夫君身體壯實着呢。這麽些年都胡打海摔的，不就前些日子小病了一次嘛，看就把你緊張的。”“正因為你原本健康，而竟能生生累出病來，我才擔心。你還逞強！那幾天你病得飯都吃不下，還趕着關将軍那給他收拾殘局，回來以後可沒把我吓死……夫君，我知你素來的志向，也知你報答主公的心，可是凡事過剛則折，這道理你焉能不懂？平天下非一朝一夕之事，你若不善加保養，日後難免沒有後悔的一天！”

黃氏很少幹涉他的政事，性情也向來溫婉，可此刻她雙目含淚，臉色蒼白，語氣激動得幾乎是在呵斥。諸葛亮心知是之前的事吓到了妻子，難免有愧，遂握了黃氏的雙手道，“夫人勿惱，聽我慢慢同你說。那時候的情形你也清楚，若我不忍一時病痛助雲長克敵，倘荊州有失，你讓我如何向主公交待？而如今，哎……我未和你提起過，主公已有調我們入川的意思，這也是大勢所趨。然荊州戰事方歇，我若不日夜不辍地抓緊練兵、提早準備守将交接事宜，等到主公令下之時，我怎能放心而行？夫人放心，等着一陣過了，我也不會太忙了……”

黃氏其實也深明大義，倒并非那種不懂大局的小女人，聽他說畢火氣也慢慢消了，然而內心卻更漫上一絲凄涼。“夫君不必再說，我都明白，只願你一切順遂便好。”諸葛亮安撫地攏攏她的肩，“我入川後，你要照顧好自己，更要照顧好公子。待得克下川蜀，一切安定，我自會來接你。”

黃氏點了點頭，轉開話題道，“公子年紀雖小，卻是個極懂事的孩子呢。我看你是疼他道心坎裏了。”“主公已年過半百，唯此一點骨血，他既重托于我，我自不能有半點不盡心啊。”“除此以外，恐怕……也是有點假公濟私吧？”“夫人這話何意？”

諸葛亮心中一震，驚疑不定地看向黃氏。黃氏感傷笑道，“夫君，妾不能為你延嗣，實在不能釋懷。見你那樣待阿鬥，我知道，你也是極喜歡孩子的。”

諸葛亮這才明白她的意思，暗松了口氣，卻蹙起眉來，“我不在乎這個，你不必總是放不下此事。”“夫君……納妾吧，你如今風華正盛，怎麽能……”諸葛亮苦笑，腦中卻不自覺浮現出劉備臨走時勸他納妾的樣子，不由得眼眶都熱了幾分。

“既如此，我便把打算和你說了吧。早前我已和兄長商定，将諸葛喬過繼給我，只是戰事紛亂一時還未成行罷了。”諸葛亮眸光堅定，似又在思考着天下、局勢。“如今我将領兵入川，荊州之軍至少有一半要西移，原本我就一直擔心孫權會有所圖謀，在這個關頭，我致書孫将軍，讓喬兒正式過江來荊，也多少能促進一下孫劉兩家的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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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氏還欲開口說什麽，諸葛亮已是果斷地擺擺手，“此事就這麽定了，這兩天我便辦妥，夫人不必再有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