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鳳隕

誰也未料到雒城的戰事會如此不順。

雒城雖小，卻是成都的最後一道屏障，故成為備軍與璋軍必争之城。先前從涪城、綿竹戰敗退下來的張任等人都退守到了雒城，輔助劉璋長公子劉循死守城池。人常言：困獸猶鬥。此刻劉循、張任等人便是如此，置之死地，反而勇氣倍增，迸發出驚人的力量。

就在這樣焦頭爛額的境況下，劉備安插在成都的探子又傳來了一個更加可怕的消息——益州從事鄭度向劉璋建言“堅壁清野”以拖垮北軍。劉備聞言驚怒交加，急召法正商議對策，法正從容道，“主公勿憂，劉璋不會采納。”劉備仍揪心不已，“孤本為福民而征，倘璋行此惡計，非獨孤陷困頓，成都之民亦罹大禍。如此之果甚違初心，孤不安也。”

所幸劉璋實非奸狠枭雄，其人于亂世之中雖顯庸弱，但畢竟胸懷一顆仁善之心，聽鄭度之言後黯然對群下言道，“吾聞拒敵以安民，卻未聞動民以避敵。此計傷民，孤不忍也。”遂罷黜鄭度，終不納其計。

雖然堅壁清野并未成行，劉備心中仍是越來越焦躁。戰場之上瞬息萬變，任何時候戰局都有可能發生颠覆性的轉變。他的軍隊遠自荊州而來，勞師遠伐，兵貴神速，時間拖得越久，越是利敵不利己。在這樣壓抑的情形下，劉備終于下定決心，調諸葛亮、張飛、趙雲領兵入川。

劉備一心忙于戰事，并未如以往一般細心留意身邊人的狀況，也未察覺到有一個人比他更加焦慮不安——龐統。

這段日子來，龐統和法正都不停地在為劉備出謀劃策，既是因為勤于王業，也是有争入川頭功的意思。然而法正靈活多變，又手段淩厲，再加之谙熟川中一切人事情況，往往事事壓過性情質樸的龐統一頭。而劉備早先在荊州時便和諸葛亮商議過，在入川之時要格外倚重蜀臣，所以有意無意會略偏一偏、擡一擡法正。這些事雖細小，但日久積累，畢竟成了龐統的一塊心病。

自得知劉備要調諸葛亮入川之後，龐統就幾乎将自己逼入了一個死胡同。其實戰事不順是許多複雜的因素造成的，劉備完全沒有責怪謀士不力的意思，然而調葛的舉措在龐統看來，就是主公對自己的一種無聲的斥責與失望。

龐統才雖出衆，性卻樸鈍。因而雖得劉備尊待，卻既不如諸葛亮那般能谙君心，深與主公相契；亦不如法正那樣肆意媚君，與主公脾性相投。劉備待他，始終是尊而不近，重而不親。逢此緊張關頭，龐統一直以來不欲深究、苦苦按捺的種種念頭終于瘋草一般蹿出，纏滿了他心裏所有隐痛的角落。

諸葛亮等人溯江西上，一路所向披靡，先下白帝，後定江州，至江州後諸葛亮遣趙雲分兵向江陽進軍，一時間捷報頻傳，令劉備精神大振。

然而就在眼看着合圍成都之勢将成的這個時候，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龐統率衆攻城，為流失所中，卒。

消息傳來，劉備幾乎是摔跌着沖出帳去，看到龐統被鮮血浸透的戰甲，足足愣了半柱香的時候，這才崩潰一般撲倒在龐統的遺體上，撕心裂肺地恸哭失聲。

“軍師不慣厮殺……末将等是遵從了主公的囑咐……苦勸他不要沖在衆軍之前的……可是、可是……軍師也不知為何……殺紅了眼似的……執意要向前沖，末将們無能……沒有保護好軍師……末将該死！”裨将跪在劉備面前，滿臉泥水和血水，泣不成聲，那種激戰過後明顯沙啞幹裂的嗓音訴說着剛剛真實發生過的生死搏殺，更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慘烈。

劉備在衆人的攙扶勸慰下緩緩直起身，原本英武神氣的臉上仿佛一瞬間就多了好幾條深深的皺紋；兩眼浮腫，透出灰敗的絕望。“是我……是我害了士元！他執意要出戰……為什麽……為什麽孤會準了？他一個書生……沖什麽鋒……陷什麽陣……是天要折孤一臂啊！折孤一臂啊！”

劉備雙膝落地，衆人連忙随之跪下，焦急地喚着“主公”。半晌，劉備一寸一寸抽出腰間佩劍，以劍拄地，再站起來時雙眼已充滿血紅的殺氣，“将士們，鼓起勇氣，咬緊牙關，拔出劍來！克雒城，下成都，為血染沙場的将士争氣，報仇！”

Advertis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