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危機

因了房陵之事，劉備變得極為暴躁易怒。一面是深恨孟達卻又唯恐蒯祺這層關系傳揚出去會給孔明徒增遭人诟病的把柄，不得不将滔天怒火、刻骨痛恨咬碎鋼牙地咽下去爛在肚裏；一面又對諸葛亮懷了無限歉疚，實在不知該如何去面對諸葛亮。這段時間以來，劉備每日都是面色陰沉，身邊伺候的人動辄得咎，就連法正都稀裏糊塗地吃挂落——本是劉備身邊第一紅人，這些日子卻備受冷落，人看着憔悴了不少。

劉備命人送回成都的戰報只提了房陵已克，卻只字未提太守的情況。他當然不敢瞞諸葛亮一輩子，可這事無論如何也只能等到一個合适的時機，由他自己親口來說。其實孔明一直都反對他繼續往北進軍，畢竟漢中之役耗時兩年，兵馬錢糧都亟待補充休整。孔明做事謹慎，又慮根基不牢又恐荊州不穩，在心中很是勸了劉備幾次。不過劉備一是認為，“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而是想趁自己尚未到“廉頗老矣”的時候，盡快去征伐建功。諸葛亮勸不動劉備，只好按下憂心，盡心盡力為劉備操持後方，足兵足食。

房陵既克，下一個目标便是上庸了。照道理孟達在房陵之役中表現如此英勇，自然是攻上庸主将的不二人選。可劉備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遂命樣子劉封領兵北上，陰領了大軍兵權。劉封察覺到義父對孟達的冰冷态度，趕赴軍中時不但執行了劉備的意思，而且有意侵淩孟達，對其數番侮辱。孟達萬分委屈，卻實在不知到底是何處出了差錯，以致觸了劉備的逆鱗。

且不提漢中前線這邊一派烏雲罩頂的壓抑氛圍，諸葛亮這段時日在成都主政忙的也是心力交瘁。剛過去不久的夏季大雨比前幾年來的都更猛烈，他巡視都安堰、主持固堤搶險便不知熬了多少晝夜、淋了幾場大雨；又兼還要一面卯足了勁給劉備整編新軍、鍛造兵器、充實糧草，一面悠着分寸勸劉備緩進軍、多休整；更還有蜀中士人裏時不時冒出的“刺頭”諸如彭羕，以及南中蠻人蠢蠢欲動給他找的各種麻煩，諸葛亮雖是年輕力強，又是世所罕見的剛猛強韌，還是扛不住病了好幾次。不過病也不敢歇着，成天議政理事累得滿頭虛汗，連董和、許靖都看不過去勸他節勞，他卻還是一如既往風一樣輾轉公衙各處。

反正劉備不在，誰也攔不住諸葛亮的腳步。

然而諸葛亮最近卻越來越不安了。他對劉備有一種近乎本能的感應力，看着似乎與往昔沒什麽不同的書信，他卻隐隐覺得劉備有什麽事瞞了自己。在得知攻打上庸的兵力調整以後，他更是一陣心驚肉跳，不明白劉備究竟意欲何為。這十數年來，他還是頭一次如此不理解劉備的心思。有心問個清楚，可書信畢竟不便；想幹脆去一趟漢中，可一來成都的雜務丢不開，二來也沒有充足的理由。

就在諸葛亮躊躇之時，馬良從荊州回來了。諸葛亮十分訝異，訝異中還帶了愠怒，“無主公與吾調令，季常如何能擅自來益？我臨走前是如何托付你的，荊州如此要緊，你何能不盡心？”

馬良雖與他是多年的知交，也經不住他威嚴如此，只得跪下請罪道，“良确負軍師所托。只是……”諸葛亮嘆了口氣，拉他起來，“罷了，若非有事你也不會不分輕重。是我近來脾氣急躁些，季常多擔待吧。”

馬良早看出他面有病容，氣血不足，此刻一聽便知他肯定又如當初在荊州操持青泥之戰那般，累壞了身子，登時便着了十分急，“孔明兄擔着千鈞之重，何能不善加保養？病了有多久了？延醫用藥了沒有？”

諸葛亮禁不住啞然失笑，“你怎麽如此啰嗦？竟比……”說到此不知想到什麽，突然臉上一紅。馬良恨道，“只要主公不在，就沒人敢勸你，縱勸，也是徒勞。”“咳，”諸葛亮挂不住地板了臉，把話拉回到正題上，“快講你來意吧，荊州可有什麽不妥？”

原來，自聽聞劉備拿下漢中、進軍北上之後，關羽便摩拳擦掌想呼應劉備也從荊州起兵征伐。馬良慌忙勸谏，言孫權本就虎視眈眈，此刻萬萬輕動不得。幾番苦谏無效，馬良便欲行文向諸葛亮讨主意，誰想關羽這些年做荊州主帥那驕矜脾性愈烈，竟然不願成都掣肘，悍然扣押了馬良所有發往成都的書信。在聽說了老将黃忠定軍山的功績後，關羽更是坐不住了。馬良心憂如焚，明白自己是勸不住他了，只得找了個借口好容易回到了成都。

諸葛亮聽完已是面色慘白。“孔明兄，如何是好？雲長能放我回來，恐怕就已是下定了決心要動兵了。你如今想阻止，可能也已經來不及了！”諸葛亮從位上立起，起的急了竟一陣暈眩，趕緊撐住了案角，“我必須去一趟漢中，面見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