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鬼節（三）

有過上次七夕節的教訓，這次為了避免再次發生意外，呂姝特地交代好友溫婷，萬一她再次夜不歸宿，一定要想辦法蒙混過關，不要讓家裏的兩位老人擔心。

溫婷和呂姝前些日子剛把“山海經”的空間互通有無，所以對于呂姝的生命安全并不擔心，就算是真的遇到意外，呂姝往空間裏一躲不就行了？不過呂姝突然間要把“山海經”跟她共享，溫婷盡管很驚喜很開心，可是同時也有些疑惑。

難道是因為她最近嚷嚷着要釀酒，把梳子給吵煩了？應該不會吧……梳子不是那麽小心眼的人，雖然說……她小心眼起來不是人，攤手。

“總之，你萬事小心，遇到危險，不要逞強，關鍵時候可以叫我，知道嗎？”溫婷輕輕擁抱了呂姝，慢慢收回手，微笑着對她交代道。

“好了，我辦事你還不放心嗎？趁這個機會，你好好跟蘇大少放花燈吧！”呂姝朝溫婷擠眉弄眼，眼底滿是狡黠的笑意。

“什麽放花燈，你……你還是趕緊滾吧！”溫婷面上一紅，惱羞成怒，揮舞着拳頭要揍呂姝，最後傲嬌地一跺腳，怒瞪着她咬牙道，“等哪天你戀愛了，我一定要好好嘲笑你！有你這麽當朋友的嗎！真是！”

話雖這麽說，溫婷心裏卻沒有絲毫埋怨。

呂姝自然看得出她是真生氣還是假裝的，不以為意地笑笑，朝溫婷潇灑地揮了揮手，轉身離開了人來人往的河邊。

有溫婷作掩護，她可以放心辦自己的事了。狐貍之前跟她說了許多注意事項，這次事情結束後，一定要好好給他做一頓大餐才行！

呂姝心裏樂滋滋地想着，順着冷水河往下游走去。

冷水河東岸是老宅區，基本上都是有些年頭的住戶，對面西岸則是莊稼地，種植着高粱、油菜花等等，現在正是高粱紅，油菜花顏色金黃、招蜂引蝶的季節，高粱的香氣和油菜花的淡淡清香順着河流，竟能飄出幾裏遠。

想想後世周董有名的“七裏香”，呂姝的心情不由得變得輕松。

她一直不是很喜歡大城市，如果不是東京大學有着“亞洲最高學府”的稱號，比起京都大學更能讓那邊（呂雲龍）無可奈何，她一定會舍東京而選擇古城京都。

晨鐘暮鼓，曲徑通幽，深山古寺，夏雨冬雪……

她從小受到繼父趙剛的愛好熏陶，一直很熱愛也很向往田園生活，所以擁有“山海經”這個空間的時候，她真的是喜出望外。

從前許多不敢想象的事，因為重生開始有了念想，有了盼頭。

成為陰陽兩界的使者，幫死去的人完成心願，提醒現世的人多行善積德……她相信，只要她一直不懈努力，終有一天，能成為安倍晴明那樣厲害的陰陽師！

呂姝從呂家大院出來，門前這條狹長的冷水河，已經密密麻麻擠滿了人。比起正月十五上元節也絲毫不遜色，金平市對中元節的重視程度超乎人的想象。

如果不是飄在河面上的燈，不是常在電視上看到的彩色花燈，從京城來的蘇大少簡直要以為這是在過元宵節了！

想想蘇大少當時那一驚一乍的表情，呂姝不由得會心一笑。

見多識廣的蘇靖江，豈會因為小小的“放河燈”而激動成這樣？他為了讨溫婷的歡心，讓溫婷覺得他很可愛，還真是不留餘地，犧牲良多。

順着冷水河一直往下游走，便是河燈最終流向的目的地，亂葬崗。

據說在冷水河投水而死的人，總是會順着河飄到盡頭，久而久之，那裏陰氣頗重，常常鬧鬼，附近的居民先後搬離此處，最後居然變成了亂葬崗。

呂姝上次在七夕節召喚“使役”，就是選擇的這裏。不過聽紫浮說了原因之後，她才恍然大悟，不由得感慨自己還是有運氣的，随便挑就能挑到一個“風水寶地”。

燈光離自己越來越遠，前面的道路也慢慢難走起來。

“啊——”呂姝腳下一個不小心，險些扭到腳，身體搖晃着快要跌倒，卻被突然現身的紫浮扶住，并且順勢将她擁入懷裏，唇邊逸出一抹溫和的笑意。

“站穩了，我牽着你走。”紫浮這次沒有趁機占便宜，而是相當有風度的扶好呂姝，溫熱的大掌輕輕握住了她的。

“謝……謝謝。”呂姝的神情顯得有些別扭，可是路很黑，她為了不影響召喚效果，又沒有把手機帶在身上，雖說她可以從指尖發出小火苗，不過那相當的消耗體力，所以……

呂姝悄悄打量了紫浮一眼，臉頰微微有些發燙，不由得反握一下他的手，腳下的步子安穩了許多。

他能說到做到，她真的很高興。如果他能一直這麽君子下去，她對他的看法也會改觀的。

紫色的瞳眸中浮出一抹笑意，紫浮牽住呂姝的手微微收緊，不動聲色地離呂姝近了一些，兩個人的身影逐漸隐沒在黑暗中。

其實就這麽一直走下去，也不失為一件美好的事。

*****

召喚“使役”需要啓動上古法陣，對于呂姝這樣天生陰寒體質的人，啓動陣法尚且需要耗費大量精元，更不必提普通修煉“馭鬼術”的人。

看着呂姝神情專注地繪制陣法，長相妖孽的紫浮意态閑适地靠在枯樹上，仰頭看着無限蒼穹，夜風微微拂過他白皙如玉的臉頰，美麗的月光從他紫羅蘭色的頭發間，隐隐地流露出來，注視着他的眉眼仿佛能看到漫天的星光……

“呼……終于弄好了。”呂姝用手背逝去額頭的汗水，回眸含着笑意望向紫浮，卻無意中看到這幅景象。

從未看過他這樣安安靜靜的，隐去了平日裏那份任性和驕傲，帶着難言的沉靜優雅高華氣質，美得淡定心驚。

“紫……”呂姝朝紫浮的方向伸出手，凝望着他潋滟生輝的眼眸，忽然間不知該說什麽好。

呂姝糾結得不知所以的時候，紫浮忽然回過頭看着呂姝，目光輕柔，眼波流轉，帶出無限妩媚的風情。

“小東西，你不是要召喚‘使役’嗎？還不快開始？”其實他是不介意被她看下去，不過要是不小心誤了最佳時辰，到時候小東西大概會哭給他看吧。

“啊？……哦。”她居然……看紫浮看呆了？呂姝的眸光忽然變得晦澀難懂，她趕緊調整了一下心态，用力深呼吸幾口氣，走到召喚法陣的邊緣，開始吟唱上古召喚咒語。

紫浮的雙眸驀地深如暗海，看似閃耀着瀾瀾星光，深處卻幽暗靜谧，看不出真實情緒。

能不受他的“天狐魅術”影響，天上人間絕不超過三人。小東西，她到底是什麽身份？

*****

月亮上升到頭頂正上方時，冷水河下游人跡罕至的亂葬崗，出現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異狀。

只見一嬌小玲珑的東方小美人，站在流螢飛舞陰風測測的亂葬崗，吟誦着早已失傳的上古召喚咒語。她身材纖細，窈窕婀娜，并沒有哪一處特別出色美麗，可是明亮如秋水的眼眸充滿自信，一言一語，一言一行，包括她的嘴形語調，無不俏麗可愛，真叫人無限憐愛。

亂葬崗內寂寥無人，雜草叢生，一片荒蕪。近處只見凸起的小土包，旁邊是一顆歪脖子老樹，早已經枯死。不時能聽見鬼哭的聲音，蒼茫肅殺，令人害怕。

臉含稚氣的東方小美人就站在這裏，從她白淨的臉上看不到一絲畏懼。她低聲吟詠着宛如歌謠一般的咒語，随着一串串美麗的音符自她的唇邊溢出，黑暗的法陣開始浮現出時隐時現的光芒。

見狀，呂姝眼底浮出一抹喜悅，她更加全神貫注地吟唱着咒語，卻因為太過專注而沒有留意到，身後倚着枯木凝望着她的紫浮，臉上勾勒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小東西，她還是太天真了。

一刻鐘後，法陣中央開始出現霧氣般的存在，呂姝連忙凝神屏息，睜大雙眼目不轉睛，努力想要清楚自己召喚出的東西。

那個不知名的物體漸漸顯露出原形，與此同時，紫浮嘴角上揚的弧度逐漸擴大，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嘲諷的神情。

“吼——！！！”那個物體剛剛露出一只角，還沒有展現出龐大的身軀，便如同出土文物遇氧風化般，當着呂姝不敢置信的雙眼，轉瞬間變成了一灘黃沙。

“這……不要……不要……”呂姝看着法陣的光芒變得微弱，最後閃爍了幾下消失不見，強烈的刺激和打擊讓她無法繼續保持屹立的姿态，身體一軟便跌坐在滿是沙礫和石子的地上。

“不會的……不會的……”呂姝用力捶打一下地面，眼神慢慢溢出悲哀和絕望，“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難道我注定與‘馭鬼師’無緣嗎？那為什麽又讓我見到‘馭鬼術’的功法……這不公平，這太不公平了……”

一行清淚順着呂姝的臉頰滾落，她卻仿若失魂般全然不知，用力緊握住身體兩側的拳頭，連身下的沙土深深嵌入肉裏，指甲刺破掌心流出鮮血，都沒有做出絲毫反應……神色變幻莫測地望着呂姝，紫浮的雙眸劃過一抹暗色。

“小東西，起來！”

十分鐘後，再也無法視而不見的紫浮，不由分說地用力拽起呂姝，垂眸深深盯視着她的臉頰，用力掰開她兩只緊握住的拳頭，神色難辨地盯住她掌心的血痕，那月牙形的紅色令人心情沉重，無一不提醒着他剛剛做過的事。

他該告訴她實情嗎？告訴她的話，小東西會恨他的吧……明明他一開始就料定會是這種情況，他卻選擇了隐瞞不說，眼睜睜看着呂姝一步步走向絕望。

其實呂姝召喚的步驟一點沒錯，她本身也是很用心的在召喚，可是……即使他将注意事項一一傳述，她沒有半點錯誤的認真執行，只要有他堂堂上古天狐一族的帝君在這裏，小東西……永遠也無法召喚屬于她的“使役”。只要……有他在。

可以忽略了心底隐隐的刺痛，紫浮的眼睫毛如花朵般顫抖着，悄悄投下扇子般美麗的陰影。輕嘆一聲，他變戲法似的掏出一條手絹，手裏拿着繪有蘭花圖案的玉瓶，用手絹沾了些清香冰涼的液體，認真且小心地擦拭着呂姝的掌心。

“哪怕是遇到天大的痛苦，你也不該傷害自己的身體。”紫浮神色複雜地擡起呂姝的手，看着原本白淨細膩無一絲瑕疵的掌心，如今布滿了沙土和血痕，他的心裏再度浮現出不知名的情緒。

“嘶——”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天生體質異于常人，身體的痛感是普通人五倍的呂姝，即使是這樣看似細小的傷口，也足以讓她痛得昏死過去，可是她卻緊緊咬住下唇，連一聲呻.吟都不發出來。

“……唔！”她不能認輸，絕不能認輸！摔倒的話，就再爬起來。她不會接受這個結果，絕不會！

“小東西，痛的話就叫出來，不要忍着……”

眼裏摻雜着憐惜和心疼，紫浮輕拍着呂姝的臉頰，示意她松開牙關，清淡雅致的香氣四溢而出，他小心翼翼地為她擦拭傷口，目光幽深複雜地凝望着她，眼底彙聚起化不開的情愫。

“張開嘴，不要咬嘴唇。我說過，不要傷害你自己。不然……我就先打暈你，再好好給你上藥。”

如果說，紫浮前面的話還充滿溫馨，那麽這句話就無異于威脅了。

眼底滑過一道複雜的情愫，呂姝深深凝望了紫浮一眼，乖乖地松開咬住嘴唇的牙齒，可是不等紫浮張口說話，她已經一口咬住紫浮的衣袖，滾燙的淚水潸然而下，很快浸透了紫浮的衣衫，也讓他的心上下跌宕起伏。

輕輕環住了呂姝的肩，順勢讓她靠在自己身上，紫浮一邊擡着她的手上藥，一邊心情複雜地聽着她哭。

或許……他應該一開始就對她說出實情，可是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每次看到小東西那雙大眼睛，無論是委屈得泫然欲泣的模樣，還是滿含着狡黠笑意的可愛神情，都讓他有種“還是再等等吧”的想法。

這次……是他做得不對。

“紫浮，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這次沒有你的意外出現，為什麽我按步驟召喚，還是無法成功？難道我注定和‘馭鬼師’無緣嗎？”呂姝難過地靠在紫浮胸前，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她現在唯有依靠着紫浮，才能汲取一絲絲溫暖，仿佛從他身上傳來的清冽香氣，能讓她暫時忘卻再度失敗的痛苦。

她很擔心，一次失敗沒什麽，兩次失敗可是再接再厲，但是萬一她命中注定與“馭鬼師”無緣，她……

雖然紫浮之前也提到過，比起“馭鬼師”來，她或許更适合做“馭獸師”，可是她的夢想是成為像安倍晴明那樣的人，并且為成為“馭鬼師”拼命努力了這麽久，她相信她勤學苦練廢寝忘食的拼命，現在的水平至少可以召喚一只小鬼，但是結果……她居然什麽也沒有召喚出來，這讓一直堅信“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的她，不免受到巨大而強烈的打擊。

“紫浮……嗚嗚……”

淚水打濕了紫浮單薄的紫色綢袍，看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東西，紫浮不假思索地伸出手，輕輕撫摸着她的小腦袋，心底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