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初戀（二）

娉娉袅袅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情窦初開的錦瑟年華，她走在教學樓的樓梯上,與白衣少年擦肩而過,她抱着懷裏的書驀然回過頭,看着那抹镌刻在心頭的清隽身影，心髒不受遏制地砰砰亂跳。

林……暮川……

她以為她早已把這個人遺忘在角落裏,可事實上并非如此，他如影随形，揮之不去,哪怕刻意不去想他,心裏仍然牢記着這個人。

第一個讓她怦然心動的人,第一個讓她心生愧疚的人，第一個讓她忘不掉的異性……

初中時的她因為落不下面子，不能主動說出那句致歉的話。

高中三年她總是站在高高的教學樓上，遠遠地眺望着操場上那道活躍的身影。

他能夠化悲憤為力量，振作起來考入地高，她真的很高興。

她在330班，他在331班，相鄰的數字卻隔着一個樓層。看似咫尺，卻勝似天涯。

高中的她懵懵懂懂，覺得這個男生似乎永遠也無法從她的心裏抹去了。

他并不是那麽的帥，到了人才濟濟的地高，比他家世優越，學習成績優秀，同時又帥氣的男生，不知道有多少……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每次望向操場的籃球場，她總是第一時間捕捉到心頭的影子，那樣的清晰，那樣的明朗……

“喜歡的話就去追啊！雖然我很鄙視你的眼光，不過這小子還算争氣，就算家裏條件差了點，将來肯努力還是有成就的！”和林暮川同在331班的溫婷，說着和七年後相似的話，眼神卻帶着獨屬于青春的明媚光彩。

“要不要我代你去跟他說明白？梳子你最好想清楚了，現在是高中最後一年，你再不說，以後他考上外地的大學，你再想見他可就難了！”

春日的暖風溫柔拂過面頰，內心深長緩慢累積的感情，讓呂姝忐忑不安卻堅定地開口，“我自己去跟他說。”

人生第一次告白，她希望能自己親口告訴他。哪怕等待她的是拒絕或者傷害，她也願意承受。她已經迷茫了兩年，之後又猶豫了兩年，在這第五個年頭，她希望能親手告訴那個男生，她喜歡他，或許……已經很久很久了。

“好，我幫你去要他的電話號碼和家庭住址，他要是不肯接你的電話，你就直接上門去找他！有我在，保準沒問題！”溫婷一如既往的放出女王式的宣言，不到半日，她就從林暮川的好友那裏拿到了呂姝想要的。

呂姝捏着那張小小的紙條，清澈如水的眼眸流淌過暖意。

林暮川，我想對你說一聲對不起，還有……其實我已經喜歡你很久了。

經過反複的心理建設和自我安慰，呂姝終于在某天家裏沒人的時候，撥通了林暮川家裏的電話。

“喂？”電話那頭響起變聲期的沙啞男聲，并不好聽，可是在呂姝聽來，卻是從初二到高三，五年來她聽過最動聽的聲音。

“你……你好。”呂姝忽然緊張得說不出話來，握住電話的手浸出汗水，明明不是炎炎夏日，她卻覺得渾身如置火爐，燙得她整個人都要燃燒起來。

“……”對方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判斷呂姝的身份，良久，就在呂姝以為他挂斷電話的時候，林暮川才緩緩問了一句，“你找誰？”

“我……林暮川，我是呂姝，你以前的同桌，你……你還記得我嗎？”呂姝緊緊抓着電話線，眼睛瞪得大大的，牙齒快要咬破嘴唇，費盡全身的力氣，才勉強說出這番話。

“不記得了。”林暮川靜默半晌兒，略顯嘶啞的聲音傳過來，“我現在很忙。”

“你……你在幹什麽？在學習嗎？”呂姝頓時有些沮喪，她專門挑了今天打電話，就是因為今天是周五，學校要騰出時間安排考場，所以給他們放了半天假，但是一般人都是照常上班的……她以為林暮川家裏應該沒有人，所以才千挑萬選決定在今天跟他告白，可是卻被他這麽一句話打擊得體無完膚，所有的勇氣和心理建設在瞬間化為泡影。

“……不是。”林暮川的聲音帶着一絲遲疑，但還是平靜地說完了後面的話，“我在看電視。”

不記得了……我現在很忙……我在看電視……

呂姝從來不知道她這麽不堪一擊，只是這樣輕飄飄的幾句話，居然就将她刺激得直接挂了電話。

“不想跟我說話的話，仍在生我的氣的話……直接告訴我不就好了嗎？”

手裏的電話線掉了下來，在半空中彈了幾下，垂死一般懸在那裏。

淚水不受控制地流下，像斷了線似的攔不住。呂姝從來不知道，有天，她會為了一個男生，哭得這麽傷心……

“溫婷，你不知道，我曾經用了三天時間給林暮川寫了一封厚厚的道歉的信，那是在我們初三畢業的時候，我想了很久才下定決心寄出去，可是最後卻因為林暮川突然搬家，沒能寄到。”

錯過一時，就是錯過一世……“溫婷，你說，我們是不是真的很沒有緣分？當年我年少無知做下了錯事，是不是這輩子就再也沒有辦法補償了？”

呂姝下意識地給溫婷打了電話，剛剛接通就忍不住落下眼淚，整整用光了三盒的抽紙。到最後，她自己都忘記了自己說過什麽，只記得溫婷在那頭憤怒地吼道，“失戀了屁啊！你戀都沒戀過，磨磨蹭蹭到最後連我喜歡你四個字都沒說出來，你這能叫失戀嗎？！！你直接開門見山跟他說你喜歡他不就好了嗎？真是讓人無語！”

“可是……我聽到他冷冰冰的聲音，就覺得心裏發怵，比被拒絕了還要難過。溫婷，他說他不記得我了，他說他不記得我了……”

“哎呀，記不得有什麽大不了的，初中同學到現在我能記得的不到三個人！算了，我去幫你說好了，仔細幫你問個明白！就這樣說定了，啊？你可別再哭了，唉，真是的，哭得我頭都大了……”

溫婷的語氣憤怒中帶着無奈，雖然說出來的話不怎麽好聽，卻意外的擁有安撫人心的力量。

呂姝原本還在持續傷心着，聽到溫婷氣勢洶洶的說出這番話，立刻瞪大雙眼抓緊了電話線，“溫婷……不……不行啊……我還是不跟他說了，今年高三最後一年，我們都忙着學習，想來年沖刺個重點。我……我看還是算了吧，以後我會忘記他的……”

說她怯懦也好，膽小也罷，她真的很怕再次聽到林暮川冷漠的，仿佛拒人于千裏之外的說話口吻，那是曾經的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的。

當年他們好得無法無天的時候，無視教室裏的流言蜚語，頭抵着頭呼呼大睡也是有過的……林暮川說忘記她，她真的無法想象。她寧可被林暮川大罵一頓，或是尖酸刻薄的諷刺一通，也好過一句“不記得了”“我很忙”。

只是因為她曾經傷害了一位純真少年的自尊心，所以她就要注定這輩子與他成為陌路嗎？

“溫婷……算了吧……我會慢慢忘記他的，總有一天我會完全忘記他的……”呂姝一邊對溫婷這麽說，一邊逼迫自己下定決心。

忘記他吧，他們之間是不可能的。從初二那件事發生以後，他們就注定成為兩條交叉線，在交叉點分開之後就再也不會相聚，不會再有任何機會産生任何交集……

除非時光倒轉，逆流回到初中時期，否則……

林暮川，我會忘記你的，我一定會……忘記你的！

仿佛這次事件真的刺激到呂姝，直到高考之後考上武城大學，呂姝再也沒有提過林暮川三個字。

溫婷似乎明白她想忘記林暮川的心情，相當體貼一次也沒有提到過林暮川。

只是在大一初中同學聚會時，她又一次見到林暮川，心髒驟然停止跳動的剎那間，她恍然大悟……這兩年的時間，她不過是在自欺欺人。她從未忘記過林暮川，不然怎麽會總是夢到她回到初中時期，睜開眼看到林暮川叫醒她朝她笑的時候，高興又難過的抱住他痛苦呢？

“別哭了，我在這裏陪着你……”曾經她有一次因發燒，最自信的科目不及格，她哭得稀裏嘩啦的時候，林暮川就在旁邊給她遞紙巾，無奈又溫柔的安慰着她。

林暮川，我們回到過去，我們重新開始……不要有争吵，我再也不會欺負你一下，我們……我們重新和好行嗎？

她從夢裏醒來的時候，皎潔的月光照進屋裏，她擡起手摸了摸臉，冰冰涼的……全是淚水。

*****

當夢境有一天變成現實，當曾經犯下的錯誤有了重新彌補的機會，當曾經不小心錯過的人可以重新追求，她……該怎麽做？

溫婷怔怔看着呂姝半天，見她完全沉浸在自我的世界裏，無奈地拽着她往教室走去。

要是任由梳子繼續愣神下去，今天新生入學式，她們兩個絕對會遲到的！上輩子她中途轉到二班，可是吃盡了轉學生受欺壓的苦頭，這輩子她說什麽也不能讓自己走上老路，至于那幾個曾經欺負她欺負得很慘的男生，哼哼哼……有本事的話，就放馬過來吧！

直到溫婷按下自己的胳膊，呂姝意識到自己坐在教室裏，而不是傻站在外面的時候，才猛然從自己的世界中驚醒，環顧四周，不出意外地發現正和小學同學劉岩談話的林暮川，呂姝才真切的意識到，這不是夢……這是真的，這是現實。

将近三十號人的初中教室裏，她愣怔地凝望着微笑的林暮川，那褪去了多年後從軍校歷練出來的鋒芒銳利，多了幾分少年的青澀和溫柔的少年，一下子就鎖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喂喂，三兒，你看那個洋娃娃是不是在看你？”劉岩拽了拽林暮川的胳膊，戲谑地稱呼他的小名，眼神卻直勾勾地盯着呂姝。這個女生，該不會是對三兒有意思吧？

林暮川順着劉岩所指的方向望過去，當他對上那雙琥珀色含着水光的眼眸，心裏突然泛起些許異樣的情緒。

“我不認識她。”

林暮川沒有可以放低聲音，呂姝經過空間改造的身體，讓她把這句話聽得清很楚，心裏禁不住一酸，嘴角勾出一個自嘲的笑容。

她應該知足的，有溫婷陪着她重生回到十年前，已經是相當逆天的事情了。如果再來一個林暮川……

不，他還是不認識她的好。沒有那些不開心的事，成為他們之間的隔膜，不管她是想要贖罪，還是想要努力争取一回，她想，至少她有了重新選擇的機會……

“林暮川……”呂姝在心底默默念着這個名字，嘴角苦澀的弧度慢慢變得柔和，清淺。

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空間裏的紫浮看到這一幕，忍不住捏碎了手裏的水鏡，目光冷冷地掠過一地的碎片，他微微眯起狹長妖嬈的美眸，轉瞬間從呂姝的房間消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舊時柔軟時光，清甜中伴随着苦澀的滋味兒……呂姝此時還不明白，哪怕時光可以倒流，有些已經錯過的人，再也不可能找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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