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再死一人
二人将慕容千和重傷的沉芷一并送回房中,囑托住同一屋的女弟子們幫襯照看着,而後轉身離開,繼續調查。
彼時驟雨而晴,烏雲漸散,夜幕中有疏疏落落的星子。荷塘上浮着紅蕊,池中魚兒一個打挺,便扯住一片花瓣帶入池底,二人在旁散步,身側是暗香浮動,眼前是滿樹繁花,卻都無心欣賞。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衣白雪作為旁觀之人,對這段時日所發生的一切自有獨到見解,他走至湖心橋面,擦了擦扶手處的水漬,倚靠其上,有些不大想走了,“這處風景挺好的,便這吧,周遭也無甚遮掩物,除非耳力同小千一般靈光,否則應當是聽不見的。”
花沉池便也停下了步子,望着湖面有些出神,“你如何看?”
衣白雪未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了花沉池三個問題,“首先我要問你,此番下山你準備了多少人可供傷亡?其二,若那兇手當真與你沾親帶故,你可舍得動手?其三......我先前與你說過的約定可還作數?前兩條你可答也可不答,最後一點我卻是需要明确的答複,若你此時反悔,我也不必再插手藥宗之事。”
花沉池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慕容姓氏雖是常見,但尋人于藥宗而言從非難事,若你肯以黑血之軀為藥宗試藥,我自求之不得,所以你也無需擔憂我會反悔。至于傷亡......”
良久沉默,衣白雪便靜靜地候着花沉池的下文,等了許久,他終是報上了自己深思熟慮後的回答,“此行關乎藥宗今後在十宗中的地位,關乎今後的發展,關乎濟世天下的使命,因而最後哪怕只餘我一人抵達皇城,也定不負師尊所托,所以即便至親,我也會親自手刃。”
話音剛落,衣白雪在花沉池眉心處彈了個腦瓜崩,彈得花沉池一陣愣神。
衣白雪靠在扶手旁笑得前仰後翻,“莫要這般嚴肅,什麽未來什麽發展什麽濟世天下,不覺得太虛無了嗎?眼前事都做不好,身邊人都留不住,還妄想濟世天下?若要我說,你莫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了,你看你年紀輕輕便整日苦着張臉,誰人見了都怕,何必呢?”
花沉池揉了揉眉心處的紅痕,沉聲道,“胡鬧。天下大義系于藥宗,藥宗未來加諸此身,你等未居此位,自然可說的毫不關己,眼下不欲與你争這些,你且将對命案的想法與我說來,莫要耽誤時辰。”
見花沉池竟絲毫開不得玩笑,衣白雪便也失了興趣,轉身趴在圍欄上,靜靜地看着池水中倒映的自己,“你這人确實同小千說的,死板的很。”
在衣白雪的思路裏,他懷疑的對象有三個人,“第一,斷月。斷月是最有可能是兇手的一人,無論是奇怪的言行舉止還是沉芷說的往事,她看起來都挺像是一個因為過度思念亡妹而産生殺人念頭的瘋子,但是線索是不是太明顯了一點?”
“斷月似乎完全沒有遮掩自己行為的想法,尋常人若要放火,不該早早做好準備,怎又會叫人看見?所以我覺得,她之所以會去失火的院落,應當是臨時起意,至于為何臨時起意,便不得而知了。”
夜風吹過湖面,掀起層層漣漪,見花沉池未有回應,衣白雪只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這第二人吧,便是那還未露面的奸細,我雖不曉得他是何人,也可能不止一人,但多半便是那針線的主人。其實我一直都在猜測,會不會是食髓教的人。食髓教徒從來不是無辜之輩,多的是窮兇極惡之人,加之他們先前還給皇族寄了書信,眼下盯上你們也不是不可能。”
花沉池閉目輕哼了一聲,“你連食髓教徒都擺在前邊說了,還有比他們嫌疑更大的?”衣白雪望着花沉池的側顏,花沉池便也微微擡眼看向衣白雪,二人相視,沉默片刻,淺淡一笑,頗有些心有靈犀的意味。
衣白雪站直身子,拂去袖子上的水珠,“這人吧,其實我原本也沒想到,但多虧方才沉芷同你說了那般多,我才意識到,害人的人,和想要害人的人,遠不止一人。什麽人才能如此搏得斷月關注,甚至不惜在圍剿兇手時離開呢?”
“夜蘿。也只有夜蘿了吧?”
花沉池笑而不語。
衣白雪見他這般作态,便曉得他心中已大抵有數,擡頭望着花沉池,試探着問道,“傳說中靈山藥宗掌握上古秘術,似雲清宗主那般更已悟出天人生死之道。能夠接觸與傳承這類秘辛的,只有雲清宗主身側的幾名精英弟子。”
“起死回生,多少人能夠擺脫這種誘惑?所以我大抵知曉奸細的目的了,只是不大明白雲清宗主讓你們這群弟子只身下山的用意,說是試煉,未免太殘酷了些。還有,你如實回答我,夜蘿真的死了嗎?”
花沉池搖了搖頭,“我不清楚。”
衣白雪有些驚訝,“不清楚?”
花沉池望着遠處,似是在回想當時的情景,沉默許久才道,“天韻峰起火時,我正在藏藥閣內閉關,出關之時才聽沉生說起此事,只說人已燒得焦黑,大約是死了,後來屍首被斷月抱去,說是要帶回故鄉下葬,為此師尊特批了她長達三月的假期,下山歸家去了,詳盡事宜我回去後再問沉生。”
對于秘術之事,花沉池卻只字未提。
言盡于此,二人也再無甚可說的,衣白雪候了一會候不出下文,欲意回屋去了,剛想離開,岸邊卻突然傳來一位女弟子的聲音,“哎呀,終于找着了,慕容小公子你怎跑這處來了,這剛出了人命的宅子你都敢黑燈瞎火地跑.....”
一擡頭,便發現了站在橋上的花沉池與衣白雪,“.這不是大師兄和衣公子嗎?”
四人隔着半片湖水遙遙相望,衣白雪這才發現慕容千竟是一直窩在草叢之中,也不知偷聽了多久,當即便問,“小千你從何時開始聽的?”
慕容千擦拭着臉上的淚水,起身一跺腳,“從你要給我尋父母開始!”便撒丫子跑了。衣白雪慌了神,這不就是從頭聽起嗎?當即翻過圍欄,蜻蜓點水般輕盈地掠過水面,三兩步追了上去,将慕容千撈進懷裏,又揉又蹭好生安撫,慕容千這才止住了哭鬧。
女弟子自後頭徐徐追上,站定後捂着胸口喘了好一會,她的呼吸聲很是粗重,仿佛被石塊堵住了喉頭,于夜色中顯得尤為刺耳。花沉池踱步而來,聞聲後皺了皺眉,“沉殊?為何是你追來?其他人呢?”
被喚作沉殊的女弟子平複了一會呼吸,這才輕聲道,“沉芷師姐醒後突然發了瘋似的往外頭跑,三位師姐都追了出去,我身子虛,便被師姐安排留下來照看小公子,不想小公子竟也跑了出來,沉殊擔心小公子出事,只得一路跟着。”
衣白雪聞言“啧”了一聲,抱着慕容千便往回趕,然而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四人趕回女弟子居住的院落時,外頭已圍了一圈弟子,衆人瞧見花沉池,便自覺讓開了一條小道,雖未瞧見屍首,但慕容千還是能從一衆弟子的讨論中得知,沉芷死了,而且死的很慘。
衣白雪随花沉池走入院落,沉生與斷月早便在了,他二人雖與沉芷并不交好,但終歸師出同門,同窗情誼還是有的,沉生瞧見花沉池,便将他往樹下引。
那是一株比發現小翠屍首院落中的古樹還要粗壯一輪的巨木,枝丫參差,繁茂不已,彼時四人立于樹下朝上望去,只能望見黑洞洞的一片,雖偶爾能借縫隙中漏下的星光辨別枝丫輪廓,卻終歸看不清細節。
沉生掏火折子的手在衣裳內停留了很久,久到慕容千以為他許是沒帶,正想喚衣白雪掏火折子,沉生卻突然出聲,“雪公子還是莫要讓小千看了。”
他面上神情似有些驚惶,這份驚惶哪怕他在瞧見小翠屍首時都不曾流露,如今卻□□裸地懸在面上,令慕容千的心不自覺地咯噔一聲。衣白雪大抵也明白了此話背後的含義,在求得慕容千同意後,将他換了個方向抱着,“莫怕,不看便是。”
沉生将火折子點燃的一剎,在場之人除花沉池外皆倒吸了一口涼氣,斷月看罷後轉身蹲下便哭了出來,沉生咬了咬牙,又将火折子滅了,他面上神情除恐懼外還有幾分自責,似是覺得對于沉芷的死自己也逃脫不了幹系。
衣白雪摟着慕容千,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加重了幾分,他看了看花沉池,又望了望斷月,最終還是決意詢問沉生,“出事時,你與斷月應當是在一塊的?”
沉生點頭,“鬧了口角後我便領着師妹去隔壁院落散心了,途中不曾分開。”衣白雪了然,轉而想去詢問追回沉芷的那三位女弟子,卻發覺她三人此時并不在此處,花沉池便委人去找了。
等候途中,沉生似又想起什麽不妥,突然開口(emmmm這個屏蔽....)交代道,“半個時辰前,我在隔壁院落聽見有人喚沉芷的名號,但當時我仍未消氣,不欲聽見這二字,便刻意轉移了注意,現在細細想來,那喚沉芷之人的聲音,我當是從未聽過的!”
慕容千注意到沉生說這話時,斷月的哭聲不自然地頓了頓,但她是背着衆人蹲下的,無人能瞧見她此刻面上的神情,慕容千想了想,也未直接與衣白雪挑明,只聽着衣白雪繼續追問,“是怎樣的聲音?”
沉生想了好一會兒,詞窮地不知該如何形容,“這般說吧,很沙啞,嗓子裏仿佛卡着一口痰,是個女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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