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臉皮挺厚

電光下,少年只穿了條短褲,兩條長腿幾乎與随意收進腰中的白T融為一體,白得發光。

因為離得近的原因,路橋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氣,被體溫烘得幹淨柔和。

和他剛剛回來的場所,以及剛剛接觸過的人都完全不同,讓他不自覺想起了母親還在的那些歲月。

已被夜雨壓下的酒意驀地蒸騰起來,路橋好半天沒有動。

“哥。”少年的聲音伴着雷聲響起,清朗好聽,像是有一點猶豫與緊張,與此同時,圈在他腕上的手指也默默收緊。

“別随随便便亂認哥。”路橋垂眸看向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語氣冷淡,“有話說話,深更半夜,動手動腳是幾個意思?”

仿佛被雷打了一般,少年細白的手指驀地放開了。

路橋看他将手往背後藏了藏,随後慢慢垂在了身側,每一個動作都透着青澀與不知所措。

“對不起。”蘇釉咬了咬嘴唇,又說:“哥……”

路橋:……

他像看一截朽木般看了蘇釉一眼,随即慢悠悠地将身體靠在了身後的樓梯扶手上,懶得再繼續糾正他的稱呼。

事實上,他一向懶得将自己的精力浪費在任何無關人士身上。

“我正要下樓喝杯水。”少年人走近了些說。

“你喝你的,拉我幹什麽?”路橋淡聲說。

“因為我也有些話想對你講。”蘇釉說,“今天餐桌上路叔叔說的那些話,你別不高興,我發誓,我絕不會沾染路家任何産業。”

一頓酒過去,路橋其實早已将餐桌上的那個小插曲忘得一幹二淨,而事實上,他也從沒将路濰州的話放在心上,更沒将蘇釉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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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聽蘇釉這樣說,他還是頗有興味地挑了挑眉:“發誓?”

“嗯。”又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照亮了少年漆黑的眉眼。

他的皮膚在電光下略顯蒼白,看起來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脆弱與易碎感,路橋第一次意識到,蘇釉和他母親大概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如果不是我爸出了意外,我是不會來打擾你們的。”蘇釉說着,鄭重地擡起手來,三指朝天:“我發誓,來年考大學我一定考得遠遠的,如果你們不喜歡我出現,我以後也絕對不再出現在你們面前。”

沒有委屈,沒有不甘,蘇釉安靜地看着路橋,一雙點漆般的眼睛裏坦坦蕩蕩,堅韌又真誠。

這樣的目光加持下,連這種被路橋無數次鑒定為「茶香四溢」的話,仿佛都帶上了幾分真意。

而且……

他确實是剛失去父親不久。

同樣失去過親人,路橋比誰都能理解那種終生難愈的傷痛。

“外面打着雷呢。”他神色不明地将蘇釉對天發誓的那只手往下壓了壓,“ 我可不想跟着你陪葬。”

蘇釉愣了下,眼睛裏忍不住勾出一點笑意來:“我說的是真話,不可能把雷引進來。”

又問:“這樣你就不會不高興了,對不對?”

“我高不高興,跟你有什麽關系?”路橋站直身體,擡腳要回自己的房間。

“诶,哥。”下一刻,蘇釉重又握住了路橋的手腕。

他低頭在他身側聞了聞,清淺的鼻息攜着濕熱溫軟的觸覺掃過路橋耳下,激得他全身的毛孔都像是要炸開了。

“你喝酒了?”蘇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幹淨清澈,“我去給你煮碗醒酒湯。”

他話音未落,人就被路橋給甩開了。

“給你點顏色你還開起染坊了是不是?”微暗的燈光下,那雙鳳眸再次變得冷厲。

“我……”蘇釉抿了抿唇,十分倔強地一動不動,“我煮得醒酒湯很好喝,你要不試一試?”

“不試。”門砰地一聲被關上,在夜裏聲音未免有點過于響亮。

燈光下蘇釉又站了片刻,他眼睫低垂,反身靠在了路橋剛剛靠過的那段欄杆上。

——

路家的早餐一般分兩撥吃。

路橋比較忙,一般七點鐘會到餐廳用餐,他對早餐要求不高,所以廚房做的也簡單。

而路濰州和洛颀則要晚一些下樓,因為洛颀對養生養顏這方面的要求比較高,所以用得也比較精細。

一般情況下,路橋這邊用餐結束,也恰恰到了路濰州夫婦的用餐時間。

和往常一樣,路橋今天如期下樓,正逢劉嫂端着備好的早餐從廚房出來。

她手裏是個木質托盤,托盤上放着面包煎蛋,以及一杯老遠就能聞得到香氣的咖啡。

“今天的咖啡很香。”路橋低頭點開平板,順口稱贊了一句。

“大少爺嘗嘗?”劉嫂沒像以往那樣放下餐具就急着去廚房忙碌,反而停下來滿眼期待地看着路橋。

“買新豆了?”路橋笑問,十分賞臉地端起杯子放到唇邊抿了一口。

咖啡的香氣在口腔內一點點蔓延開來,有很濃的肉蔻和焦糖味,油脂豐富細膩,微苦之後是淡淡的回甘。

“不錯。”路橋笑着擡眼,“您什麽時候去學了手沖?”

“我哪有什麽時間去學這個哦,”劉嫂笑起來,“這是小少爺沖的。”

劉嫂話音未落,少年幹淨清爽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廚房門邊,手裏托着的,是一個同樣的托盤。

“怎麽不和你媽一起吃?”路橋不動聲色地将咖啡杯放下,冷淡開口。

“我餓了。”蘇釉找了個無可辯駁的理由,又問,“不可以跟你一起吃嗎?”

路橋看他一眼,将目光移到了平板上。

“我煮得咖啡好喝嗎?”像沒注意到對方的冷淡,蘇釉不自覺地往前湊了湊,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路橋。

不知為什麽,路橋驀地想起了昨晚這人湊到自己跟前時,那綿軟溫熱的呼吸。

“離我遠點。”他擡眼,眉目間帶了幾分不耐煩。

“那我煮得咖啡到底好不好喝嘛?”蘇釉小聲嘀咕,往後退了退,又說,“我都聽到你和劉嫂誇我了。”

路橋被氣笑了:“我那是誇咖啡,我是誇你嗎?”

“我跟咖啡店裏的姐姐學的,”蘇釉見路橋笑了,自己也忍不住彎起了眼睛,他笑着用咖啡勺攪了攪杯子裏的咖啡,小聲道,“別的地方沒人能沖這麽好,哥哥喜歡的話,我以後再幫哥哥沖。”

這人除了愛認哥,好像還挺愛認姐。

“不喜歡。”路橋說,“說過了,別随便亂認哥。”

窗外遠遠地傳來車子的聲音,不多一會兒,朱宇從外面進來了。

“哥。”朱宇叫了一聲,冷不防看到餐桌對面的蘇釉,不由地有點驚訝。

除了是路橋的私人助理外,私下裏,朱宇還是路橋的學弟,于公于私都是路橋最信任的人之一,兩人的關系非同一般。

這些信息,呂少思的那份調查資料上都寫得清清楚楚。

不過,路橋顯然沒有向兩人介紹的意思,他拿餐巾擦了擦手,随後向朱宇點頭道:“走吧。”

對面的座椅空了,而杯子裏的咖啡還剩下一多半,蘇釉探手過去,只感知到一點零星的殘溫。

和咖啡消散的溫度一樣,他臉上的笑意也逐漸散去,無需僞裝時,一雙眼睛自然而然地透出幾分涼薄來。

果然……

即便昨天拿蘇懷民打了次苦情牌,也不過只博取到了路橋一點微弱的憐憫與同情。

實際上,他對他的厭惡絲毫未變。

不過昨天他的誓言并沒有撒謊,他給自己一年的時間,就一年,無論結果怎樣,就一年。

手機在桌面上震了一下,周茉發來一條信息:“今天還過來嗎?”

“來。”蘇釉簡潔地回複,随後将手機放在一邊,低頭專心用餐。

手機再次震了一下,蘇釉咬着半片煎蛋偏頭去看,這次發信人換了呂少言。

【話多:昨晚怎麽樣,有沒有發生什麽令人激動的事情?】

【送辭:無事發生。】

【話多:靠!怎麽會這樣?虧我緊張的一晚上都沒睡好。】

【送辭:才一天不到,哥——】

【話多:可你長這麽好看,如果我是上面那個的話,你信不信,我讓你一天都不得幹淨。】

蘇釉慢慢地将煎蛋嚼碎了咽下去,擡手将手機屏幕摁熄了。

——

路橋和朱宇的車子出大門時,恰好與另一輛車子走了對頭,兩輛車子擦身而過時,朱宇将車窗降了下來,熟稔地向另一輛車揮了揮手。

“老王來了,”朱宇說,“看來咱們和大鑫簽約的事情瞞不住了。”

“有什麽隐瞞得必要嗎?”路橋低頭看着郵件,連眼皮都沒擡,“能者得之,正常。”

“丢了這麽大個客戶,你爸估計得瘋。”朱宇幸災樂禍地笑了下,“不過反正壓力也不在我身上。”

見路橋不說話,朱宇忍不住叫了聲:“哥?”

不知道為什麽,路橋忽然想到了家裏那個追着他叫「哥」的人。

“有話就說。”他有點沒好氣地道。

“那個,”小朱問,“你今天怎麽會和蘇釉一起吃飯?”

“趕巧了。”路橋說。

“哦,”小朱說,“那孩子怎麽樣?聽說在附中讀書,成績應該不會差。”

後座半晌沒有動靜,小朱忍不住往後視鏡中看了一眼,就見路橋正微微偏頭看着窗外。

過了一會兒,他好像找到了相對貼切的形容詞:“臉皮挺厚。”

“噗嗤”,朱宇沒忍住笑出了聲,“您這話是不是有點過了?”

“不是嗎?”路橋姿勢未變,“都說了不讓他叫哥。”

他頓了片刻:“還叫。”

作者有話說:

橋,你說得對;

昨天修了下前兩章,看過的寶子們可以不用重新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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