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何争持劍穿梭在黑暗裏。

平日裏看着華美精致的回廊和飛檐，此刻沉寂在無邊夜色裏，就像潛伏着的惡獸，隐隐露出獠牙。

這黑暗來得蹊跷，又毫不掩飾惡意。

普通的燈火無法照亮，修士比常人強大千百倍的神識也無法穿透。

他沉下眉眼，周身氣息更冷。

還有數十個小弟子，估計都被花神像吸引走了，不知道現在都聚集在哪裏。

作為首席弟子，他自然看得出花神像只是明面上的誘餌，但是為了任務的公平性，他并沒有出手糾正。

也因此，參加任務的弟子被分為了兩波。

最好是聚在一起，人多總歸是安全的。

劍光如電，劃破濃稠黑暗。

泛着微光的霜雪随着何争奔跑的腳步向前蔓延，照亮前行的路。

猛然他停步，寒潇向前重重一斬，雕花精美的木門碎裂。

何争呼吸一窒。

狹小卻布置精巧的房間正中，倒着一尊陶瓷的女神像。

除此之外空無一人。

何争緩步上前，長指按在花神像上，鳳眸更沉更冷。

上面是已經使用過的，只能使用一次的傳送陣。

指尖靈力顯現，追溯着傳送陣的終點，卻于片刻後靈力紊亂消散。

何争悶哼一聲，因反噬而喉頭一甜。

設下傳送陣的人修為遠高于他。

他直起身，寒潇劍一橫，薄薄的冰霜瞬間覆蓋了整個房間。

于是那些淩亂的腳印和指痕都顯現出來，是弟子們躲在房間角落時留下的痕跡。

可是他們現在不見了。

并沒有朝房間門口離去的腳印。

只有可能是花神像。

何争朝玉簡注入靈力想聯系宗門，卻發現玉簡黯淡無光，顯然是被人為掐斷了聯系。

得先把另一波還留在大廳的弟子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後再去救被傳送走的弟子。

正欲離開房間，他的識海裏突然如炸雷一般亮起一個信息。

——使用含有他劍意的符咒在臨仙城西邊被使用了。

這個符咒他只給了林漓護身。

他們一行人已經轉移到城西了麽？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既然都承諾了不離開結界，卻又擅自跑出城主府。

萬一遇見危險...

何争咬牙，随後寒潇劍光一閃，禦劍直直破開黑暗掠向城西。

...

林漓待在人群裏。

剛入門不久的小弟子們面對這突然的變故，下意識栖栖遑遑擠在一起。

“大師兄什麽時候回來...”有弟子經受不起這逐漸壓抑的黑暗，顫聲問道。

“我好害怕....”一旦有人開口了，弟子們的恐懼漸漸傾瀉出來。

結界邊緣傳來柳行舟的聲音，他喝道，“住口！莫要渙散人心！”

氣勇則勝，氣衰則敗，自古都是颠撲不破的道理。

他這麽一喊，大家都安靜下來，只是氣氛越發沉抑下去。

細碎的啜泣聲傳來，林漓側眸撇過去，發現是一個并不算很熟的女弟子，最開始甚至和原身有些口角。

林漓撇了撇嘴，還是秉持着大人有大量的原則，決定安慰她一下，“別害怕，大師兄的結界很牢固。”

被安慰的女弟子叫李思思，她眯起眼睛借着結界的霜光打量了一下是誰在安慰她。

不料發現是林漓的時候，李思思沒好氣地推了林漓一把，“你就不要說這話了！誰不知道是你倒貼大師兄，這裏也就是你這個關系戶不害怕。”

林漓：？

像是負面情緒有了出口一樣，邊上的弟子也有人幫腔，“是啊，不然你一個快要築基的人，為什麽還被大師兄安排在正中間？”

林漓：。

她險些沒被氣笑，握拳告誡自己不要在這種地方搞事情。

畢竟這片黑暗真的很不安全。

她張了張嘴，卻聽見結界邊緣那裏的弟子發出驚慌的尖叫，“快看！”

人群騷動起來，林漓也踮着腳看了幾眼，看清的瞬間心底一涼。

那霜色的結界原本整齊的邊緣變得坑坑窪窪，像是被黑暗給啃噬去了一樣。

——這結界似乎撐不了多久了。

“別怕！”柳行舟這時候充分體現出了世家子的表率作用，從口袋裏掏出各色法器，試圖填補這空缺。

法器瑩瑩生輝，卻如杯水車薪，只能減緩一些結界潰散的速度。

柳行舟額角滲出冷汗。

“用劍！”王少白這時候擠到柳行舟邊上，流雲出鞘，劍尖順着結界邊緣的紋路描畫一周，果然泛起的光芒堅固了些。

柳行舟朝他看了一眼，潋滟的桃花眼裏有些複雜。猶豫片刻，他低聲道，“多謝。”

随後他轉身，吩咐自己小跟班們也一起加固結界。

只是...也不知道結界真的能堅持多久。

如果結界真的被破壞了，他們又該怎麽對付濃厚的黑暗裏蟄伏的未知呢。

林漓皺着眉，眸子不經意地一轉，卻看見唯一的凡人楊弱柳卻自顧自離開人群，朝着結界外走去。

“楊小姐！”她連忙喊道。

開玩笑，這黑暗連大師兄的結界都啃得碎，換成凡人能不能留下骨頭都是兩說。

沒想到楊弱柳看她一眼，反而加快了腳步，直直撞進了黑暗！

聞聲轉頭的柳行舟倒抽一口冷氣，心道這恐怕是兇多吉少。

眼下，他們不可能離開結界去救這位楊小姐。

畢竟她是自行離開的，不會有人願意把自己的命搭在救一位幾乎是在尋死的凡人上。

不想，随着一聲極輕的“卧槽”聲，他見那吊車尾兼關系戶的少女表情變幻，從驚訝到無語再到一種破罐破摔。

...她又要幹嘛？柳行舟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別聖母心大發說要叫人去救楊弱柳。

果然，林漓看了過來，眼神裏卻帶着躍躍欲試和火焰。

“我去追她。”她說。

“什麽？！你這個瘋子！”柳行舟驚道。

居然不是叫人，而是決定自己上嗎？

瘋子果然是瘋子，不僅敢要五折的玉牌，現在甚至想說要闖進未知的黑暗。

林漓看着周圍弟子不可理喻的眼神，頭皮有些發麻。

這倒不是她聖母心泛濫，而是系統在她腦海裏一直發布任務，叫她追着楊弱柳進入黑暗。

大概是又是什麽男主英雄救美的戲碼吧。

但是在尴尬和緊張之外，卻又有一種興奮的戰栗從尾椎骨慢慢升起。

劍，生來就是用來斬破黑暗的。

大過年的、還是孩子、都不容易——來都來了！

火焰從柔嫩掌心升騰而起，逐漸流淌成長劍的形狀。

焰光灼灼，照亮了周圍的暗黑，甚至把陰翳逼離了結界一尺，視野一下變得明亮起來。

林漓處在光源的正中心，紅黃色的烈焰照在她的臉上，把原本柔弱秀氣的眉眼勾勒得清晰銳利，格外生動。

“我去追她。”

她再度重複了一遍，随後手上長劍一轉，明豔的火焰順着劍尖燃燒到結界的紋路處，一下光芒大作，堅固程度更甚從前。

林漓側頭盯着被焰光逼到退縮的黑暗，突然粲然一笑，“走了。”

火光熾烈，為她燒出一條路。

林漓一頭紮進黑暗，将衆弟子的驚呼甩在身後。

粘稠到近乎實質的陰翳啃噬上火焰的一瞬間，林漓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

——這個逼，裝得圓滿了！

看着白衣少女消失在黑暗裏，柳行舟怔忪着站在原地。

她的劍意一下子加固了結界，甚至勝過了他們幾個人哼哧哼哧半天的成果。

李思思小小抽噎了一聲，長着小雀斑的臉上突然泛起紅暈，“好帥哦。”

“帥——個屁啊！”王少白的聲音又急又氣，他抄着流雲就要沖出去，“她發瘋了？命不要了？”

很難得的，王少白和柳行舟的觀點居然冥冥中達成了共識。

正要追出去的時候，他肩上搭上了一只手，止住了他的動作。

王少白回頭，卻對上了眼神複雜的柳行舟。

“我去。”柳行舟說。

王少白按下心底的焦躁，冷笑道，“我不信你。”

要知道柳行舟一直和他們不對付，很難相信他會這麽好心去救人。

柳行舟輕哼一聲，終于找回了點原來的倨傲，“你救不了。”

在王少白大怒之前，柳行舟點了點他身上錦衣繡着的符文，“我有法寶，你呢？”

王少白瞪了柳行舟幾秒，不得不承認自帶裝備氪金玩家還是強。

他喉結滾了滾，往後退了一小步，“那你注意安全。”

心性不好的人是無法在修行路上走太遠的。

萬劍宗最優秀的弟子，或許傲氣，或許貪玩，但都不是不識大體的。

平時可以針鋒相對，甚至可以在規則的允許下拔劍相向。

但是在外面，他們永遠是一體的、同心共濟的。

萬劍宗，萬把朝着同一方向、互相支撐的劍。

見柳行舟矜持地一點頭，王少白也沉下眉眼，持劍護住柳行舟原本站着的位置。

——他不能和柳行舟一起去，因為結界并不算高枕無憂，需要有修為相對較高的人維持平衡。

柳行舟即将邁入黑暗裏的時候，卻聽身後有弟子失聲道，“你要去哪裏？”

他扭頭，只見有弟子渾身顫抖，滿臉冷汗驚慌指責，“你為了吊車尾要走？你把我們放在哪裏？”

“要是你走了，結界破了怎麽辦！”喊到最後，他的聲音嘶啞到像咆哮。

“哈！”王少白被氣笑了，流雲劍在手裏一轉，打算先敲暈這個自私的憨批。“怎麽，柳行舟是你爹？一定得護着你？”

沒人規定柳行舟一定要負責弟子們的安全，更不能責難到他的頭上。

弟子漲紅了臉，争辯道，“可、可是！”

“可是什麽？”

柳行舟慢慢眯起桃花眼，露出一個格外刻薄的笑容，“廢物，眼睛瞎了？”

“看不見嗎？”他指了指燃燒在冰霜上的火焰，極冷冽與極熱烈，碰撞出的畫面也格外奇詭瑰麗。

“這是你口中的吊車尾保護住你們的劍意，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