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真,可惜
她幾乎是狼狽地扳開水龍頭。
輕輕一擡,嘩嘩的水便自管道流了下來。
把指尖放入流動的水中。
水流會從光滑的一柱變成像幕布一樣拉平的微型水幕,再逐漸交彙成螺旋一樣的水旋。
在指尖滾動的水流格外地涼。
程茉很用力地搓洗,才把心中的那份異樣搓走。
手腕向下一搭,開關關閉,水聲停止。
她搖搖腦袋,刻意保持清醒。
告訴自己什麽也別想,什麽也沒看到。
直到她擡起頭,看到鏡子裏那張紅得跟小蘋果似的臉。
程茉吐了口氣,捏了捏自己發熱的臉蛋。
一定是,一定是……
她被傳染了,也發燒了。
對,沒錯。
手機收到新消息的“嘀嘀”聲,把她從這份複雜情緒裏拯救出來。
小皮發消息:【琛哥怎麽樣了?】
回完消息,程茉從洗手間出來。
明明做了好人好事的程茉不知道為什麽,莫名地心虛。
她貓着腰準備從大門悄悄溜走。
克制着自己不往客廳去看。
反正也喂了藥,憑他那強健的體格和一眼就能把病毒凍死的氣勢,睡一覺就滿血複活了。
程茉這麽安慰着自己,手也摸向了大門把手。
向下一壓,“咔”一聲,門鎖打開。
只要拉開門,她就能從這個讓她無端尴尬的空間裏離開。
只是——
“你要走?”低沉幹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聽到這聲音,程茉讪讪地點頭,連頭都不好意思往後扭。
害怕又看到什麽讓她獸性大發的畫面。
可是這個樣子,落在陳琛眼裏,就成了另一個意思。
“你……”蘊着怒氣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話沒說完,倏然住口。
你見死不救?你狼心狗肺?你鐵石心腸?
程茉自動根據陳琛的語氣補全了他沒說出口的詞。
像三把利箭,嗖嗖嗖地插在了程茉心上。
天地良心啊!
不去醫院不吃藥的叛逆小孩是誰啊。
自己跑上跑下買藥喂水的,喂給狗了是吧!
程茉憤憤不平地回頭,卻被陳琛眼中的神情給融化了。
是的,融化了。
或許是生病的原因,程茉第一次從陳琛眼中看到這樣的情緒——
脆弱、無助、怕被抛棄……
這些複雜的情緒揉碎在陳琛深不見底的眼眸裏。
雖然快到一眨眼,就如同昨夜微雪一樣消失不見。
下一秒,男生又變得冷硬,硬邦邦地睨着眼說:“還不走?”
關于治療陳琛這種反複無常又難以捉摸的情緒,程茉選擇放棄治療。
她“啪”地一下把大門關上,破罐子破摔地說:“我就不走。”
“你走。”是陳琛的聲音。
“我不走。”
“你走。”
“說了我不走。”
“你……咳咳。”
程茉端起一杯水遞到他身前:“就你那啞巴的嗓子,別說話了。”
陳琛斜着下巴,無聲地用動作表示拒絕。
程茉把水杯怼到男生嘴邊:“快喝!”
“還想幹嘛?”灌完病人一杯水後,程茉不客氣地問。
陳琛半個身子倚在深色玄關上,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扶我進去。”
莫名提着一口氣的程茉二話不說,拉起陳琛的胳膊搭到了自己脖子上。
走了幾步後。
敏感的感官後知後覺地複活。
男生滾燙的胸膛貼着她的後背,松木香的味道萦繞在她鼻間。
淡淡的鼻息噴灑在她的脖間。
是一種很癢的感覺。
麻麻澀澀的滋味。
傳導到每一處和他貼着的部位。
如同連綿草地上的一簇縱火。
滾燙又熱烈。
程茉的後背有些僵硬。
她忍住想要把身上這個燙手的病弱山芋甩開的沖動,她耗盡了最後一絲善心把他扶到了卧室床上。
“被子會蓋嗎?”為了掩蓋某些情緒,程茉磨着牙,站在床邊,用和“你是傻逼嗎?”如出一轍的語氣問倒在床上的男生。
“嗯。”陳琛低聲應了。
少女關門的動作似乎也怒氣沖沖的,力度極大,但不知道為什麽,在即将碰到門框閉合的那一刻,又用盡了輕柔。
一室昏暗。
借着隐約的光。
可以看到,蓋着黑色薄被少年阖着眼皮。
從頭擰到尾的眉淡淡地松開。
仿佛帶着愉悅,由着藥效催眠,沉沉入睡。
對,一定是她和病人待久了,身上染了病氣。
才會有那麽多亂七八糟的想法。
程茉堅定着這個想法回到了學校。
小皮還不忘關心地問有沒有搞定陳琛?趁他病,要他簽下賣身契,加入插畫社。
程茉翻了個白眼:“別說了。”
又湊近了小皮說:“讓你找的人找的怎麽樣了?”
小皮撓頭,表示一言難盡。
程茉把用錢買人頭的偉大任務交給了交際草小皮,可小皮也不能見人就問“哥們,想發財嗎?”這種下一秒會因為疑似詐騙傳銷被扭送到派出所的話。
只能瞅着四下無人的機會,悄摸地問上那麽一兩個人。
“有倆人估摸着能成,我把微信推給你了。”
程茉加上了那兩人的微信,其中一個一秒就通過了。
很感興趣地拉着程茉問東問西。
程茉點進去那個人的動态一看,是個空白一片的微信小號。
【你好,請問是有償招收插畫社社員嗎?】
程茉【嗯嗯,對噠】
【意思是只要我到時候報名,就會給我錢嗎?】
程茉【是的是的】
宋冉聽到兩個人的議論,開口:“不過,茉茉,真不把希望放到招新會上了?”
程茉還在回答那個小號問題,小皮這個編外人員就搶着作答。
“有美術社那幫攪屎棍在,還怎麽準備。”
回完消息,程茉繼續跟宋冉吐槽:“你說能用‘你敢加入插畫社我就讓你混不下去’這種話來威脅人的都是些什麽人。”
“我前兩天才知道,上一任社長都是被他們栽贓抄襲趕出去的。”
“真的一件人事也不幹啊,就一個社團至于嗎?”
“你不懂,人家是給關系戶刷履歷呢。我聽說那個新社長準備申請出國,美術社越好,簡歷越漂亮,越方便人家申請呗。”
小皮認真地建議道:“哎我說,要是真弄不了就別搞了呗,插畫社又不是你一個人的。”
程茉把手機扔到桌兜裏,良久,才開口:“總要盡力嘛。”
程茉沒把和許小仙的談話告訴倆人。
這種事情,許小仙應該希望自己保密。
晚上放學,程茉又在校園裏碰到了許小仙。
許小仙抱着一箱子東西,往垃圾桶裏扔,但好像塞不進去,在原地看了一會,最後放到了垃圾桶旁邊。
在許小仙轉身過來的時候,程茉趕緊藏在了樹後。
等人走後,才冒出頭。
程茉走過去,看到箱子裏是些畫和工具。
沉默了一會兒,她把東西搬到了活動室裏,特意找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藏進去。
如果插畫社能繼續,就告訴她。
如果不能……
程茉帶着感慨懷緬的眼神掃過這間小小的,甚至有些破敗的屋子。
那這裏的東西都會消失。
跟小區裏遛狗的大爺打了個招呼,程茉帶着些許疲憊地上了電梯。
到了六層,電梯門緩緩打開。
因為腳步聲很輕,樓道的感應燈并沒有亮。
她也習慣了摸着黑走,反正就幾步的事。
腦袋裏亂糟糟的。一會兒想着等會聯絡一下那兩個靠鈔能力找到的人,一會兒又想到許小仙黯然的目光,一會兒又關心對面那位應該還健在吧,沒被燒暈吧。
就這麽出着神,程茉被一聲憑空的“喂”吓得回了魂。
看到程茉吓得趔趄。
罪魁禍首反倒低聲輕笑。
程茉跺了一下腳,叫醒了感應燈。
才看清自己家牆上倚着個人。
劍眉斜飛,淩眸若星,輪廓硬朗。
不過可能是剛擺脫了病魔的魔爪,男生眉眼松散,姿态悠閑,倒不像平日裏一臉別人欠了他八百萬的樣子。
程茉發現陳琛似乎偏愛黑色衣服。
又是一身黑。
黑色棉麻上衣,加同色系長褲。
挺家居的樣子。
長袖長褲,齊齊整整。
不像下午,衣不蔽體。
平白被吓到程茉并沒有給他好臉色,白了他一眼。
陳琛似乎心情極好,單腿微曲,輕點地面,擡起手臂,朝她招了招。
程茉聽話地向前走了兩步。
又覺得“你叫過我過去我就過去”豈不是太沒面子,硬生生停住腳步:“幹嘛。”
陳琛慢條斯理地掏出了一個銀灰色錢包,從裏面抽出了兩張百元大鈔——紅色的人民幣。
說真的,程茉已經好久沒有見過現金了。
陳琛兩指夾着錢幣,手指冷白修長,指骨明顯。
指尖輕輕一送,把錢遞到了她面前。
程茉摸不準陳琛的意思,平白無故給她錢幹嘛?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問,陳琛低啞的聲音響起,言簡意赅道:“早餐、藥費。”
…………………………
這是把她當什麽了?
難道她給他送早餐?給他買藥是為了錢嗎?
她是那麽膚淺的人嗎?
難道這種情分可以用錢來償還嗎?
一連串的疑問像賽馬一般在大草原上狂奔而過,程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頓時覺得索然無味。
把面前的錢推回去,她垂着眼,不太高興地開口:“我不是圖錢。”
剛說完,就聽到對面的少年又笑了一聲。
也就只笑了一下,沒有再說話。
在一片沉默中,感應燈又一次滅掉,樓道重新陷入黑暗。
安靜的空間裏傳來了兩聲淺淺的腳步。
人影忽然間逼近。
是超過安全距離的範圍。
男生身上淡淡的木香瞬間籠罩住了程茉。
她好像被包裹在他的氣場之下。
借着安全出口的綠光,她看到他的唇角輕輕的勾了一下。
陳琛低頭,喉結上下滾動——
“你還挺聰明。”
從喉間發出的語調被他暧昧地拉長。
聰明?
但聽起來并不像誇她的意思。
陳琛單手撐在程茉身側的牆上,輕輕地啧嘆一聲:“一眼就看上了最貴的。”
程茉疑惑地眨了眨眼。
他在說什麽。
這人不是發燒燒糊塗了吧。
陳琛忽然間前傾,拂動的氣息吐在她耳畔:“但要讓你失望了。”
一陣溫熱,耳根灼燙。
安靜的空氣似乎也燃燒起來。
他眼眸漆黑深戾,眼尾戲谑地上挑,不無可惜地說:“我-并-沒-有-早-戀-的-計-劃。”
作者有話說:
誰失望?你說清楚,誰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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