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拉小手

從女一號變成路人的程茉無聊地站在一旁, 踢着小石頭玩。

斜眼看着獲救的炮灰跟英雄道謝。

要不是性別上不一定合适。

激動地,似乎下一秒就要

以身相許。

不知道陳琛說了什麽,江承忽然向她看過來, 目光晦澀。

而在接收到她回視的目光後, 江承有些不自在地躲開。

“回家。”打發走江承, 陳琛左手插兜,朝程茉走過來。

程茉雙手塞進校服口袋, 小跑着走向陳琛。

擡起來的胳膊輕撞了陳琛一下。

他很快地閃開, 還特意繞到了另一邊。

程茉皺着鼻子:“這麽嫌棄?”

“不是。”他擡了下右臂, 展示袖子上蹭到的灰, 言簡意赅地說,“髒。”

路燈間隔很遠, 發出溫黃的光,照亮瀝青鋪成的灰色小路。

路上有被風刮來碎石落葉。

鞋底碾過不平整的地面時,會有顆粒感。

燈光打在程茉白皙小巧的鼻梁上,有細小的飛毛落在她卷翹的眼睫上。

程茉很安靜地走在旁邊。

陳琛看到她眼睫上的落毛, 岌岌可危地上下輕搖, 不牢固到下一秒可能就被風吹走。

他喉結滾動:“眼睛上,有東西。”

程茉用袖口擦了擦眼睛:“還有嗎?”

奇異的是,那簇脆弱的小毛還卡在睫毛間。

像等待着被人摘取。

陳琛停下。

程茉也停下。

風沒有停, 世界深處傳來沉默的呼嘯。

樹葉“嘩嘩”晃蕩。

發絲在臉上亂撩, 帶起似有若無的輕癢。

濃密悠長的睫毛下,是她瑰麗忽閃的棕色瞳孔。

淺映在白皙的臉頰上。

那雙靈動的眸, 貼合心意般,乖巧地閉上了。

睫毛顫動。

陳琛俯身, 薄唇抿成清淺的弧線。

一點一點接近。

薄熱的呼吸輕輕噴灑——

“還沒(四聲)走呢!”嘹亮的東北話在耳邊炸開。

程茉倏地睜開眼。

挂在睫毛上的那小簇毛也随着她這一睜眼掉落。

夜晚暗淡的街道, 唯一的紅色霓虹招牌——大妹砸東北鐵鍋炖閃閃發光。

剛才的特邀演員們興沖沖站在臺階上沖程茉打招呼。

程茉笑道:“正回家呢。”

“姑娘路上慢點, 有空上俺們這兒吃飯,下次有活還想着俺們吶。”老大姐興沖沖地揮手。

告別完東北一家人,氣氛又變得靜谧。

靜默的小路上。

程茉咬着唇思索了一會,偏頭道:“喂,讓我教你數學,是故意涮我?”

陳琛擡眉,很快地接上:“當然不是。”

程茉本來一肚子悶氣,但是看着陳琛今天的表現,也不像故意耍自己。

她問:“那你是為什麽?”

月光照過細長的榆樹葉,枝葉在路面上留下影影綽綽的痕跡。

“你說呢。”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把球又扔回給了程茉。

程茉:……

這個時候是靠裝逼就能糊弄過去嗎?

她剛哼了一口氣,就看到路那邊,塌腰聳肩,半死不活地晃過來四個彩毛小雞仔。

紅藍綠黃,嘿,還真是剛才那四個彩毛天團。

雙方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

對視一眼。

敵衆我寡,誰不跑誰傻!

程茉“唰”地拽起陳琛的手,在四下無人的街道裏狂奔。

看着一溜煙跑走的大佬。

彩毛們收起擺好了逃跑姿勢的腳,劫後餘生地拍了拍胸,面面相觑:那個姑娘,是個好人啊。

她拉着他的手,沒有盡頭地向前跑着。

旁邊的樹影、路燈、街道在不停地倒退。

一切都被他們甩在了身後。

奔跑中,陳琛側頭,瞥向兩個人攥在一起的手。

極淡地一眼。

似乎被燙到般移開視線。

又像是做賊。

跑了不知道有多久,程茉松開手,向後看了一眼。

街面上空無一人,只有飄下來的一片落葉。

別說彩毛了,什麽毛都沒有了。

她喘着氣,才發覺倆人不知不覺跑到了一座拱形小橋上。

小橋左右欄杆上各挂着一排藍色的熒光燈串。

湖邊的柳樹枝條在風裏蕩秋千。

程茉手肘撐在橋的護欄上,大口呼吸着微涼的空氣。

月光倒映在吹皺的湖面上,城市的一角以湖面為線,對折展開。

她扭頭看向身旁的人。

深藍色夜幕中,明圓的月亮像燈籠一樣懸在他的身後。

少年鼻梁高挺,下颌骨瘦削鋒利。

黑發被吹得桀骜地揚起,校服鼓脹,灌滿了風。

她忽然很想知道:“你為什麽轉學啊?”

聲音被風,癢癢地播散。

被男生漆黑深邃的眼神盯着看了好一會。

程茉想,這是不是涉及個人隐私了。

她打了個哈哈說:“沒事,我随口問問。”

正要另外起一個話頭。

陳琛淡淡開口:“為了證明。”

“證明什麽?”她豎起耳朵。

時間的流速一下子變慢,風聲也放緩。

陳琛:“證明,我很好。”

呃呃。

不太理解大佬的腦回路。

難道是覺得在之前的學校已經難逢敵手了,特意來這找找存在感?

這就是強者的心态嗎?

踩在白石板上,鞋底和橋面相觸,發出“噠噠噠”的聲音,程茉提起一只腳,玩起單腿蹦格子不踩線的游戲。

陳琛半垂着眼,突然開口:“為什麽幫他?”

程茉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他指的是江承。

問句指向的意思很明顯。

明明之前江承對她也算過分,為什麽要幫這樣一個人。

程茉笑了笑:“他之前幫過我。”

很簡單的故事,一個雨天,忘記帶傘的女孩得到了一把意外饋贈的雨傘。

聽完程茉的講述,陳琛半挑着眉,聲音很低:“你對人,都這麽……寬容?”似乎是斟酌過的用詞。

程茉:“那可不,你以為誰都像你那麽小心眼。”

兩個人沿着小橋往家走,走了一段路後。

程茉忽然拽了拽陳琛的袖子:“不會吧。”

陳琛:“什麽不會?”

程茉:“你不會是那種,就那種,只要別人對不起你一次,就立馬封心鎖愛的吧。”

陳琛不言自明的回答寫在了他倨傲的眼角上。

走進單元樓,按了電梯,程茉才幽幽地說:“那你可虧大了。”

陳琛漆黑的瞳仁挑起了些微的疑惑。

程茉:“記得別人的好,所以生活也是暖烘烘的,如果總記得別人的不好,那每次見到他,自己還先憋一肚子氣。”

“你這次把我騙得一愣一愣的,讓我這個學渣給你講題。”程茉話音一轉,“按你這麽想,我還好聲好氣地跟你說話?我不得一見面就給一你把大砍刀,或者掄你一錘啊!”

陳琛定住眼眸。

女孩柔軟的臉龐映入他的眼中。

她的眉毛輕輕軟軟地蹙起。

“但是你說的也對。”

“不能泛濫好心。”

“我們心裏面都應該有一個記分牌。”

“下一次,遇到一個讓你不太爽的人,先想一想她的好,有沒有在你心裏扣完?”

電梯發出上行的嗡嗡震動聲,銀灰色電梯壁映照出兩個人貼得很近的身影。

“算了,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麽。”她有些懊惱地嘆了口氣,“還是随你,就看自己的本能,是想上去給她一腳,還是靠近她?”

伴随着電梯門開啓的聲音。

沉沉的聲音自狹窄的空間擴散出來。

他說:“好。”

很久。

隔壁的關門聲消失很久之後。

陳琛還靠在門板後。

沒開燈的房間裏一片漆黑。

他曲着膝蓋,腳尖支地。

修長白皙的手松垮地垂在腿邊。

回憶的波浪把一個閃着銀光的碎片沖到了海灘之上。

一個小男孩快步蹲下去,撿起碎片。

轉過臉去,赫然是十年前的陳琛。

那也是一個秋天。

但是是傍晚。

橙紫色的晚霞溫柔又缱绻。

街道人行人匆匆。

與繁華一牆之隔的寂寞小巷裏。

他被大壯和二壯堵着勒索零花錢。

那時太弱小,憋着眼淚從褲子口袋裏掏錢。

淚水在發紅的眼眶裏打轉時。

一聲響亮的“不許動”和鋪天蓋地的“汪汪汪”同時響起。

他怔然地轉過頭。

她從天而降,帶着漫天的狗叫一齊奔向他。

大壯和二壯被帶着一群流浪狗出征的女俠吓得動都不敢動。

她拉起他的手,從吓傻了的壯壯們面前跑開。

笑聲一連串地宕開。

那天傍晚,踩着夕陽的影子,她拉着他,身後跟着一堆流浪狗,跑過了随州的大街小巷。

到家門口,她氣喘籲籲地停下,突然想起什麽,緊張地摸他口袋裏的零花錢。

摸到之後才拍了拍胸口放心地說:“幸好錢還在。”

七歲的小陳琛帶着些害羞,小聲地說:“謝謝。”

小程茉豪氣地一拍他的肩膀。

“謝什麽!你的錢就是我的錢。”

滴滴。

滴滴。

手機提醒音打斷了他的回憶。

一個卡通大鯊魚頭像發來消息。

大潤發殺魚醬:【test】

陳琛:【?】

大潤發殺魚醬:【诶唷,竟然被秒回了!榮幸。】

陳琛:【。】

大潤發殺魚醬:【聽說你把老同學拉黑了,我來試一試咱倆薄弱的兄弟情,看你是不是樂不思蜀,不聞舊人哭了。】

陳琛:【誰說的。】

大潤發殺魚醬:【蘇櫻啊,她之前給你發消息你都沒回,在班裏可傷心了。】

陳琛:【我的意思是,誰說你是舊人了。】

大潤發殺魚醬:【……】

決定不和這貨一般見識的大潤發殺魚醬:【所以,阿琛啊,見到她了沒?】

……

似是因為很久都沒得到陳琛的回複,大潤發殺魚醬又發來了一條消息:【還在不在,不在我就去拉屎了。。。】

卻依舊沒得到回應。

……

不見光的屋子裏。

手機屏幕的微弱熒光照亮他輪廓分明的臉。

陳琛眨動眼睫,單手敲道:

【嗯。】

【我找到她了。】

……

大潤發殺魚醬:【就這幾個字要想這麽久?】

大潤發殺魚醬:【行吧,我和我粑粑都替你高興。】

陳琛沒再回複。

沙喻最後發來的消息在他腦海裏盤旋。

什麽要想這麽久?

頭向後仰起,喉結滑動。

他在想什麽。

擡起垂在身邊的左手。

細細地打量着。

目光濃稠。

在想什麽。

他抿着嘴角。

曲折指骨抵住唇。

斜斜的月光照進屋子裏。

撥開暗色。

照亮了陳琛瞳仁深處。

潛藏的笑意像淺水的游魚,随便一個什麽波瀾就遮蓋不住、全都暴露。

陳年的冰山轟然融化,拂去迷蒙的白霧。

只剩下一彎月亮。

她拉着他的手。

她拉着他的手。

她拉着他的手。

她又拉起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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