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喜歡什麽

翌日清晨, 程茉打着哈欠拉開家門。

懶腰伸到一半。

站在過道上的颀長身影落進她的視線。

“早。”

清冽的聲音飄進耳朵，像撞進熱牛奶的冰。

統一制式的藍白校服穿在他身上，仿佛是私人訂制。

松垮又不失平整。

但總感覺少了些什麽東西。

程茉向前走了兩步, 書包裏的本子與筆發出晃蕩的聲音。

對了, 書包。

她真的很少看到陳琛背書包。

雖然自成績公布日已經過了好幾天。

但想到連書包都不背的陳琛竟然是這次月考全年級唯一的數學滿分。

她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難道這就是天賦論？

她心裏極不平衡地戳了戳陳琛：“你知道嗎, 背書包是一個學生對學校最大的尊重。”

“哦。”陳琛揚着眉，“或許, 考第一才能贏得學校最大的尊重。”

程茉：……

可她還是想不明白, 他到底什麽時候在用功：“你是不是每天半夜偷偷爬起來學習？”

陳琛眼皮微垂：“你知道華林猜想嗎？”

“啊？”

他靠着牆：“從家門口到電梯, 我們走了76秒, 這76秒裏，我已經在腦子裏過完了拉格朗日證明的四平方和定理, 劉維爾恒等式還有歐拉猜想。”

程茉已經進入了他貌似說的是中國話但為什麽我一個字都聽不懂的階段：“啊？”

“你在想待會早飯吃什麽的時候，我已經開始了我的學習。”

程茉呆呆地：“哦。”

“所以，”陳琛掀起眼皮，“我不需要半夜爬起來學習。”

陳琛弓下身子, 距離一下子拉近, 松木香撲鼻。

他微微壓了壓嗓子，低沉的聲音仿佛帶着電：“在不為人知的每一秒裏，我都在拼命地努力。”

程茉反應了兩三秒, 才小雞啄米一樣地點頭：“啊, 嗯。”

陳琛這番話，讓程茉震撼到, 她真的忘記了思考今天早飯吃什麽。

她迷迷糊糊地感覺到，陳琛是真的很變态。

哦不, 是很厲害。

明明很簡單的幾句話, 仿佛也勾得她沸騰起來。

所以……

她今天早飯到底吃什麽啊！

程茉苦惱地鼓了下臉頰。

懷裏多了一個熱騰騰的東西。

“這是……”她提起來一看, “包子？”

“嗯。”除此之外，陳琛還勾着一杯豆漿，也遞到了程茉面前。

“你買的？”問完之後，程茉吐了口氣，對自己無語，她在說什麽廢話。

“不是。”陳琛眼尾微揚，語氣随意，下巴一擡，“前面撿的。”

程茉僵着嘴看向面前标着“廚餘垃圾”的橘色垃圾桶。

……

好像也不是廢話。

算了……

反正不幹不淨，吃了沒病。

程茉大喇喇地撕開吸管，紮進豆漿裏。

一口甜滋滋的熱豆漿流進胃裏，程茉猛地偏頭，用一種懷疑的語氣說：“突然對我這麽好，有什麽企圖？”

陳琛眼尾上挑，輕呵了一聲：“想多了。”

程茉眯眼：“或者你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

“新店開業，買一送一。”陳琛解釋。

買一送一？

她這輩子就沒見過哪家早餐店還買一送一。

程茉“哎呀”地搖搖頭，悄悄彎起得意的嘴角，嘿笑兩聲。

這人怎麽就這麽嘴硬，這麽別扭呢？

反正是白吃白喝，吃虧的也不是她。

程茉揚着嘴角說：“行行行，你下次直接說買包子送老板都行。”

陳琛極淡地扯了下嘴角，停下腳步，朝右邊揚了下下巴。

程茉順着向方向看過去，輕輕咂舌。

新開的慶豐包子鋪，排滿了人，門口一個大紅牌上赫然寫着：新店開業，買一送一。

……

課間操解散以後，程茉拉着宋冉一起回教室，身前突然斜插進一個人。

程茉停下腳步，對擋在面前的江承說：“幹嘛？又想找什麽茬？”

“沒，沒有。”江承吞吞吐吐地看了旁邊的宋冉一眼。

宋冉識趣地松開手：“你們聊，我先撤。”

等宋冉走了，江承才憋了一口氣說道：“我是來履行之前的賭約。”

——那個“我是傻叉”的賭約。

江承不提，程茉都快忘了。

程茉用眼睛上下輕掃着江承，點頭道：“行啊，走呗。”

似乎沒想到程茉同意得那麽爽快。

江承愣了兩下，才跟着程茉，逆着人流往操場中央走。

這個時候大家都是往操場門口走，所以這倆人的行為很是引人注目。

好奇打量的視線一道接着一道。

江承局促地站在原地，雙手無意識地捏成拳，稍微一想自己要說的話，臉就紅得跟猴屁股一樣。

程茉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努努下巴，像看猴一樣：“開始吧。”

周圍熱切的注視讓江承臉上火辣辣的，心髒不安地狂跳。

他抹了下額頭上滲出的汗水。

他閉着眼，深呼吸了幾次，艱難地張開嘴，但像突然啞了一樣發不出聲，又悻悻地閉上。

輕輕擡眼，對上女孩戲谑的目光，江承心裏的尴尬無端又多了幾分。

這份羞臊硬逼着他重新閉上眼做心理建設，深呼一口氣，退無可退，眉頭緊皺地喊道：“我是——”

“——行了。”

程茉的出聲打斷了他的出糗。

他睜開眼，視野裏只有女孩轉身離開的背影。

她揮揮手，灑下一片光，輕聲說：“夠了。”

陳琛眉頭跳動着看着三番五次來他座位周圍晃悠的江承。

第一次後悔那天晚上告訴江承是程茉要幫他。

“承哥，你幹嘛老占着我的座兒。”程茉前桌不滿地抱怨。

“我覺得你這地特靈，來沾沾氣。”江承手支着腦袋，身子向後面側着。

醉翁之意過于明顯。

埋頭寫作業的程茉“啪”地一拍筆，擡頭。

江承看到程茉突然的動作，僵了一下。

程茉掀眼，正對着江承說：“你，在看我？”

江承點了點頭，又迅速臉紅地搖了搖頭。

“那，你是看他嗎？”程茉用大拇指指指陳琛。

江承瞪大了眼睛，瘋狂搖頭。

“所以是看我？”

江承猶豫了兩秒，點頭。

“跟我出來。”程茉徑直往教室門外走去。

楞在座位上的江承被程茉前桌猛地一拍，如夢初醒地跟了上去。

樓梯間。

程茉：“你不坐你座位上，坐我前面幹什麽？”

江承低着頭，說：“我我，我是想跟你道歉。”

程茉：“好的，我收到了，還有事兒嗎？”

江承被噎了一下，又擠牙膏一樣一點點地往外說：“章青青之前跟我說，你在她面前笑話我，你一點都不喜歡我，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他的聲音越到最後越小。

程茉：“嗯，我确實不喜歡你，這是事實。”

江承臉色一黑。

“你在我旁邊逼逼叨那幾天确實挺讨厭的。”

“但之前，我也沒讨厭你。”

“我跟章青青有矛盾。”

“所以，她是騙你的。”

江承難過的眼神停住了。

“但是，這其實跟章青青無關，是你，聽了她的話想當然以為我這樣，是你，三番五次地找我茬。”

“對不起，我我，我以後不會這樣了。”江承低聲說。

“而且。”程茉很認真地說，“我重新特別跟你強調一下。”

“我真的沒有早戀的打算。”

把話說清楚了，程茉長吐一口氣，正要離開，就聽到身後又傳來一道磕巴的聲音。

“那，那，那你以後會喜歡什麽樣的？”

反正肯定不是你。

程茉壓了下情緒，才沒有直接說出這樣殺人誅心的話。

在一句話把人堵死和委婉一點把人堵死這兩個選擇之中。

程茉糾結了兩秒，稍微做了做人，才選了後者。

怎麽堵人呢。

那把答案定的既合情合理又變态是再好不過了。

腦子裏順其自然地冒出了早上出門陳琛的那一大段話，說的是……什麽來着？

她努力回憶着，是有什麽，什麽猜想，試探，問題還有拉格什麽吧。

程茉清了下嗓子，淡定地說：“我喜歡平常一沒事就在腦子裏琢磨拉格猜想的。”

“啊，什麽？”

“你看，你聽都聽不懂。”程茉語重心長地說，“為了避免誤會，咱們以後，還是保持距離。”

回到座位，看到撐着腦袋轉筆的陳琛。

程茉想：他現在是不是也在腦子想着那什麽猜想還是那什麽問題。

想起她剛剛跟江承說的話。

程茉有些心虛。

但轉瞬一想，心虛什麽呢。

反正他也不會知道。

“今天我們先做一下練習冊P67頁的題，我抽一排同學到黑板上做。”

數學老師老楊理了理教案，石破天驚地扔下這麽一句話。

底下原本走神的學生立馬各個緊張起來。

生怕老師抽到自己。

老楊手肘搭在講臺上，目光像x光一樣從教室左邊掃到教室右邊。

一種不祥的預感竄上程茉的後頸。

她把腦袋埋下來，插得很低很低，十分認真地盯着桌面。

絕對不給老楊一絲看清她五官的機會。

“那就，程茉那排吧。”

呲——

手裏的黑筆在紙上畫了長而雜亂的一道。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她的第六感特別準。

斜後方的小皮幸災樂禍地說：“中彩票了，恭喜啊！”

程茉回過頭瞪了他一眼，倒黴地皺起眉，認栽地拿起桌邊的書往講臺上走。

“等等——”

程茉生無可戀地擡起臉，看向不知道又要幹什麽的楊老師。

“沒看到旁邊是陳琛，這不是大材小用了，換一排吧，後面那排上來。”

就坐在程茉後面一排的小皮如遭雷劈。

位置調換。

程茉和小皮瞬間各變了臉色。

小皮一臉懷疑人生地抱着練習冊路過程茉時，收獲了她君子報仇，十秒不晚的“啧啧啧，還是你運氣好”的賀電。

程茉偏頭看着正襟危坐的陳琛。

感受到她的視線，陳琛也擡眉看過去。

程茉朝他眨眼一笑，為第一次感受到和學霸同桌的快樂幹杯。

“晚上請你喝飲料。”

……

走進奶茶店，拿着推銷宣傳單的年輕店員迎上來。

“兩位是情侶嗎？我們店新推出了情侶套餐要試一試嗎？”

程茉瞪大眼睛，往旁邊閃了一步：“不是不是，當然不是，我們穿的還是校服呢姐姐。”

“哦，不是啊，”店員可惜地問，“那你們就沒有偷偷喜歡什麽嗎？暗戀也算的。”

“你這問的，真偷偷喜歡也不能承認啊。”程茉莞爾一笑，“不過也沒有啦哈哈。”

路上，陳琛握着白桃汽水一直沒說話。

在家門口告別時。

他突然出聲，叫住程茉。

少年黑色碎發軟軟蓋在耳上，眉骨高揚，漆黑的瞳仁裏露出來認真的微光。

低沉的聲音很輕地刮着耳膜。

他微微啓唇：“那拉格猜想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