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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樂鋤覺着,何去何從的問題自己向來門清,被家裏外面各色人攪得頭暈腦脹時,她選擇了逃離。誰說做鴕鳥不好?大腦袋藏起來就吹不着風了。坐在趙溫酒車裏,林樂鋤望着車外的城市,轉過臉看着溫酒。

“去我家就別擔心,在我爸媽那兒,你不僅僅是小哈的老師,更是我的好朋友。”趙溫酒的眼裏有安靜笑意,她靠近小尼姑,從她領子裏翻出戒指,“這個圈兒是上周四你上班時我出去買的,一直不知道怎麽送給你。就想着藏家裏,看看你能不能找到。”

“這要是給進來的賊拿了,我不是都見不着這圈兒了?”林樂鋤低頭咬了下趙溫酒的手指。

“咬,咬死我吧。進了門兒你就要賢良淑德裝文靜知禮了,這會兒你不咬足了回頭我全家都得打疫苗。”趙溫酒擠着眼睛笑着小聲呼叫。看着小尼姑小眉毛彎彎,趙溫酒心裏閃過孔令早的短信,一絲陰郁悄悄抹過去了。

“我,我沒買禮物呢。”林樂鋤想起來不能空着手上門兒就着急了。

“你都把自己打包空運過來了,有比這個更有誠意的禮物嗎?”趙溫酒抱着小尼姑的腦袋親了親,“你姥姥姥爺說起來還得給你紅包呢,咱們回家,待上兩天就去找田蜜蜜和小賤人玩兒,你酒媽媽帶你游覽名勝去。”

“那不行那不行,第一印象要做足的。”林樂鋤想了想,“書店。”去書店掃點兒進口的糟心書,老爺子一定喜歡,文化人好這口兒,必須把毛兒給捋順了。老太太退休前教物理的,應該沒有多少人文愛好,林樂鋤又拉着趙溫酒火速去買了三件外套,剩下三個女人一人一件。

趙溫酒問,“我沒有啊?”林樂鋤紅了臉,“你有我還不夠啊?”

“我真的有你嗎?”趙溫酒的老臉撐起天真無邪的表情,被林樂鋤拉着去了停車場。兩個人一路上笑嘻嘻地回到趙溫酒的家。

林樂鋤也有家,但是少了媽媽的疼愛,老爸和大哥都是男人,照顧上都要粗得多,林樂鋤從來沒有對媽媽撒過嬌,想做最貼身的那件兒小棉襖都沒了機會。

趙溫酒家是典型的父嚴母慈,在趙溫書的洗腦宣傳下,二老認識到即将登門的客人很重要,趙小哈也穿戴正經站在家門口迎接,等了半天還沒見着趙溫酒的車,只好無聊地和王卿涵發着短信。至于老尼姑忽然造訪一事兒趙溫書三令五申不許透露半個字,趙小哈簡直要懷疑老尼姑是不是愛上了自己,一路攆着相随着實讓人炸毛。但趙溫書還提醒,老尼姑是小姨的閨蜜,趙小哈心裏就有了個叫自己更加炸毛的念頭——小姨的閨蜜從來都是各式各樣的,但是就不往家裏帶。連田蜜蜜都沒登過姥姥姥爺的門,老尼姑這個“閨蜜”不簡單。小姨出差回來不着家,晚上九十點鐘和她吃火鍋,過年了都往家裏塞,這簡直不是閨蜜而是活生生的□。

趙小哈一個激靈,站直了放下手機,遠遠看見趙溫酒的車開過來了。她還在發呆,趙溫書也下樓了,“去,給你老師提東西。”趙小哈忙給班主任開了門,“林老師好。來,行禮給我提。”她滿臉微笑,看着紮着馬尾一身休閑的老尼姑笑着摸摸她的頭,趙小哈幾乎感覺到脖子都涼了——這是示好的節奏啊。

幾個人進了家門,林樂鋤恭恭敬敬地對二老鞠躬,“伯父、伯母,我是溫酒的朋友林樂鋤,過年來叨擾你們了。”趙老爺子發現外孫女的班主任竟然是個清清爽爽的小姑娘,老太太也開心地很。禮物送上自然是客套和寒暄節奏,趙溫酒已經放下包,安靜地含笑坐在旁邊。

趙溫書見自己妹子這樣兒欣慰地笑,低聲說,“你別太欣慰了。能正常點兒嗎?”

趙溫酒小波浪抖了抖,繼續保持笑容,“不能。”

趙溫書的思路極為嚴謹,已經對二老構造了林老師父兄旅游春節的事實,迫于高三開課早,小林老師自己落了單。二老極力邀請林樂鋤在家裏待到開學前一天,趙溫酒對老姐豎起大拇指,“金馬獎,必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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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小哈卻不說話兒了。她記得林樂鋤上課時假正經地說過,“文字裏的細節源自于生活中對每一個點滴的揣摩和思考。”活生生例子擺在面前,趙小哈揣摩上瘾了。

小姨平時坐家裏都是各種随意,和老爺子搶沙發主座各種心安理得,眼下正雙手安置在膝,兩腿并攏側身傾聽,不時地露出微笑來。據說人在心裏有防備的時候才會這樣兒“裝”,這話也是小姨說過的。

吃飯的時候小姨極少擡頭,看見姥姥姥爺熱情招呼老尼姑時,小姨才擡頭笑了,嘴角兒都快笑出油水了,這絕對是欣慰的節奏啊。

晚飯過後,老尼姑陪着姥爺聊天兒談文學,小姨默默地給姥爺捧上了茶水,還給老尼姑的茶裏加了枸杞,只有學生們和其他老師才知道的習慣,小姨怎麽這麽清楚?

晚上休息前,她坐客廳裏看電視還看見小姨捧着老尼姑的睡衣遞上,各種熟門熟路地自然體貼,老尼姑還嬌羞地笑了下,小姨竟然伸手捏了她老尼姑的臉蛋兒,這麽素的臉蛋兒捏着有手感麽?捏完了小姨還心虛地看了自己一眼,她馬上往嘴裏塞了一大勺老酸奶遮掩着自己的偷窺。

“少吃點兒,幾雙皮鞋下去了?一肚子膘又該起來了。”趙溫酒對趙小哈說。

“哎,哎,一會兒就睡。吃點兒這個睡眠好。”趙小哈應着。

“你今天卷子還沒寫,別忘了作業啊。”趙溫酒提醒着。如此狗腿的行徑不比班上的科代表們差,趙小哈扔了酸奶盒子,心裏萬分的斷定老尼姑和小姨關系不簡單,至于怎麽滴不簡單,趙小哈覺着還得繼續深入生活觀察細節。

晚上十一點半,一家人都睡下了。趙溫酒抱着林樂鋤在自己的床上,指着書櫥上面的相框、小玩具和書本說着自己往年的事兒,連去超市看見暗戀的女老師都說出來了。

“我發現你挺外協的啊?”林樂鋤說完又更緊地靠在趙溫酒懷裏,深深吸了口氣久違的香氣。

“我就是唏噓,相貌怎麽維護都抵不過歲月的無情侵蝕。雖說歲月也是我親媽,但我看見自己眼角兒的褶子也有點兒心慌的。”趙溫酒蹭了蹭小尼姑的耳朵,嘴裏還貧着,身體已經有點兒不對勁了。

林樂鋤握住她的手,“溫酒,在這裏就不要好麽?我總有點兒心虛。”

趙溫酒當然明白這種感覺,她親了親小尼姑的臉蛋,“安心睡覺,晚安。”她也知道小尼姑有了動靜之後的德行,主打歌從《讓我們蕩起雙槳》到《萬水千山總是情》,最近又奔着《I Love Rock ‘n' Roll》去了,左邊是二老,右邊是趙小哈趙溫書母女,趙溫酒對自己家這老房子的隔音效果表示擔心。林樂鋤翻過身,摟着趙溫酒的腰點了點她的嘴角,幾夜沒睡好了,終于能安心休息一夜。趙溫酒的懷抱是失眠良藥。

早上七點,林樂鋤還在呼呼睡。趙溫酒已經起床在張羅早餐,趙小哈發現只要自己老媽在就好吃懶做的小姨勤快地翻唱,廚房,趙溫酒指揮着老姐,“你那雞粥煮淡點兒。”“豆沙餡兒的包子還有麽?”似乎都不是家裏人的口味兒,趙小哈對着鏡子滿嘴泡沫地思考了十多分鐘,都沒發現趙溫書進了洗手間拍了她的頭,“還在磨蹭呢?昨晚上幾點睡的還沒醒?”

“媽,”趙小哈漱口後小聲兒問,“小姨和我們林老師不簡單吧?”

趙溫書有點兒變臉,使勁兒繃住後才瞪了女兒,“那是你老師,能不伺候好?”

趙小哈才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

關于過年這檔子事兒,就是一家大小海吃胡喝,各大衛視連同□臺全部拿出轉播新聞聯播的熱情同步轟炸一窩子人的鬧騰晚會。遠處還有零零星星的鞭炮聲,還有人忘記不了老傳統在頂風作案放鞭炮。家家戶戶吃差不多的菜,看一樣的電視,進行類似的除夕環節,趙溫酒卻覺着這個年格外開心,從她在“情”字上開了竅起,這還是頭一回年三十不用偷偷摸摸和戀人打電話,姑娘就坐在身邊呢,還接着爹媽給的紅包笑滋滋地拜年,就差,差爹媽喊小尼姑一聲“乖媳婦”了。

玻璃窗上外很快堆起了薄雪,瑞兆下來了,年味兒也足了點兒。二老堅持看電視到十點後就回房讀書去了,他們家雷打不動的習慣,哪怕年三十,各人的愛好也不改變。趙溫酒給小尼姑拿來羽絨服和圍巾,低身替小尼姑擺好了雪地靴,“我帶你出去走走。”

“我也去!”趙小哈舉着手申請,被自己老媽一掌拍下,“滾回房做作業去。”趙溫酒笑着和小尼姑出了門,踏着地上的積雪走在熱鬧的街上,林樂鋤撥了家裏的電話,無人接聽。再撥老爸的手機,關機狀态,還好大哥說和老爸在親戚家一起過年,她心裏才稍稍安了些。

“溫酒,我做得很過分吧,我爸爸一定傷心死了。”林樂鋤從街旁護欄上面卷了一手心的雪花,捏成團後輕輕往前面砸了去,那團雪散成碎屑後就融在了地上。

“你不出來,這個年也過得不會安靜。不如都冷靜冷靜。”趙溫酒拉着小尼姑的手,手心涼涼的,和她的交織在一起,一直到了家門口才松開。

“明天我們就去找蜜蜜玩兒,她在酒店開好房了。”趙溫酒說。心裏想着李二梅在家裏也不知道怎麽樣了,這二貨不會真攤牌了吧。

到了家,老爺子還沒睡,招呼趙溫酒進了自己的書房。窗簾落下,房間裏在除夕裏顯得格外安靜,老爺子抱着自己的老茶杯坐在書桌前,示意趙溫酒鎖上門後,他喝了口水才開口,“你和這個小林在談戀愛吧。”

趙溫酒覺着自己的頭皮要炸開了,腦子裏也“嗡”了會兒,自己算很小心的,老頭兒怎麽知道了。

“你別亂猜,是我自己看出來的。你從小到大,往家裏帶的都沒幾個男的,帶回來兩次女的一個秦白,一個小林都留宿了。你看着小林的眼神兒和以前看秦白一樣兒。我就問你,是不是在談戀愛?”趙老爺子語氣很靜,靜得趙溫酒覺得鬧心得要命。

她咬着牙不說話,心想着究竟是認了還是不認,認了老爺子會怎麽辦,對小尼姑他會做什麽?不認老爺子還會說出什麽驚天動地的話來,她都沒把握。

姜還是老的辣,輕輕松松就把趙溫酒逼到了懸崖。趙溫酒覺得委屈,自己沒偷沒搶,遵紀守法良心尚存,不就是喜歡個姑娘麽,怎麽整天心虛地要命藏着掖着,被問起來還心虛無比。

趙溫酒眼睛一濕,繼續裝死不吭聲。

“我問你是還是不是?!”老頭兒的聲音提高了幾度,趙溫酒擡頭,“是。”

“啪——”老茶杯直接往臉上砸過來,“你真把父母當傻子耍了?這樣的關系還敢帶着人登門入室?”

趙溫酒沒完全避開,眼角被老茶杯砸出了血,“我也沒犯法,您要是覺着我過分了,我可以離開。”

“啪——”老爺子拿起手頭的硬皮書二連擊,趙溫酒這下子避開了,外頭響起了敲門聲。

“都別進來!”老爺子吼着。

趙溫酒尋思着這會兒算是認了,是下跪還是站着不說話呢?她腦子是冷靜的,淚腺卻不争氣了,眼淚吧嗒吧嗒的場景,老爺子也極少看見,他轉過頭去,過了會兒才冷聲兒問,“這就是你不結婚的原因?這就是你要的生活?”

“是。”趙溫酒回答。

老爺子忽然笑出來,“牛頭山你別想給我待了,過了年就回省城。還有那個小林,我想有必要和她家長談談了。”

趙溫酒又想起孔令早那陰嗖嗖的短信,她火氣爆了出來,“爸,我是成年人,您別再用這種對付小孩兒的把戲來對付我了。我自己能養活自己,生活得很好,就是喜歡的人和自己一個性別,我能找誰說去?我還想問老天是不是給我生歪了呢!”

趙老爺子指着趙溫酒,“你有脾氣,我知道。一個月的時間,你給我回來,我話放這兒,信不信由你。”老爺子在桌子上抓起書又砸過來,“滾,你給我滾!”

趙溫酒轉身出了書房,外面幾個人已經盯上了,老媽見了趙溫酒,心疼地拿來紙巾,“你書都讀陰溝裏去了!”她罵着趙老爺子,趙溫酒看着一臉擔心的小尼姑和姐姐侄女,接過紙巾自己輕輕擦了擦,“媽,我沒事兒。你們都去休息吧。”

老太太沖進書房找老頭兒理論去了,怎麽罵她管不着,動手傷人她要拼命的。一進去後只聽到幾聲争吵,然後就靜下來了。

“是不是,爸爸知道了?”趙溫書問着,林樂鋤咬着嘴唇不作聲地替趙溫酒處理着傷口。

“嗯。”趙溫酒起身去拿行禮箱子,“姐,爸媽就麻煩你照顧了,我這會兒不能待家裏,我和樂鋤去蜜蜜那兒。”

趙溫書的話在喉嚨裏轉圈兒後沒出來,她點點頭,“這樣也好。”再看着眼裏是淚的小老師,趙溫酒拉着林樂鋤的手,“你別擔心,凡事慢慢來總有轉機。”

林樂鋤的淚落下,重重地點點頭。目送着林樂鋤和趙溫酒出門,趙小哈瞪圓的眼睛終于恢複常态,“媽,她們這是私奔嗎?”她問老媽。趙溫書沒回應,趙小哈心裏卻模模糊糊有了答案,果然細節推導到最後,都是驚人的事實。

除夕夜裏,趙溫酒開着車帶着小尼姑在街上的車流中,趙溫酒額頭上的創口貼格外顯眼,遠處還有煙花綻放。等紅燈時,她拉着林樂鋤的手,“對不起。”她有點兒哽咽,被林樂鋤抱在懷裏,“是我對不起。”又一朵煙花綻開,五顏六色的光帶在天上延伸着,空氣裏似乎有火藥味兒。趙溫酒真想這輩子就一直這麽開車車,小尼姑坐她身旁兩個人看着窗外的風景,安安靜靜的一輩子。她打開電臺一首歌飄進兩個人的耳朵,“帶我到春@色@更濃的遠方,指引我風起雲動的方向。知道明天的風光不一樣。靠在你身旁,看曙光越變越明亮。”高旗那缺心眼兒的聲音合着除夕的煙花開放聲兒,前面的車流動了,趙溫酒跟上,不時地捏了捏小尼姑的手。林樂鋤笑着——能丢的丢開,她反而覺着踏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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