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十八:吃醋

◎我不吃醋,你吃。◎

因着浮雲卿提及相看宴,這幾日,敬亭頤的心都焦躁悸動着,遲遲靜不下來。

他太想知道那話裏的中意人是誰,想得認真,故而常常心不在焉。

“敬先生,卓先生真是過分,不但要我早起,起來後還得繞着府邸跑幾大圈。”

“敬先生,卓先生讓我紮了一刻鐘的馬步,我都說了腿肚酸疼,他竟還不肯饒過我!”

“敬先生,你怎麽遲遲沒有開課呀。我想聽你講經義。”

……

每日只那幾個時候與浮雲卿湊近侃談,可她卻常提及卓旸。她的進步與訴苦,都與卓旸有關。

敬亭頤倒想找個話頭往她身旁湊,可實在苦惱。他要說什麽,做什麽,才能忘卻那位“中意人”。

實在心不在焉。

故而卓旸早寫好了幾大張教習計劃,可他卻遲遲未能動筆。

每每提筆,浮雲卿那副倔強模樣便不聽使喚地躍到他眼前。

腦裏也不聽使喚地,來來回回蕩着一句話。

她的中意人,不該是他麽。

四月初,天更暖和了些,繁密的玉蘭簇擁着朝上生長,幾欲要搽滿整片天空。

再長些時候,多餘的枝桠會被女使利落修剪斷離,剩下幾重枝的玉蘭被往下壓了道彎,探進榉木窗子裏,在光潔的地面上,投下一片晃動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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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雲卿觑眼斜枝旁生的玉蘭,覺着玉蘭不如前院的烏桕懂事。

“旁的樹怎麽不往屋裏伸?偏偏就這株玉蘭不守本分。”

聞言,敬亭頤與卓旸都看向窗邊探出頭的花枝。

他們都覺着浮雲卿話裏有話。

卓旸今早把浮雲卿從圈椅裏拽起身來,交代她晨練跑圈。

他估摸着,浮雲卿是嫌他另類事多。他的雷厲風行與不講情面,與敬亭頤的溫和放縱,兩相對比,慘不忍睹。

敬亭頤卻想,她定是還在生那日的氣,借着玉蘭的話頭怄他。

嫌他暴雨中抱起她行走大題小做,嫌他拾起被雨水瀝刷的青傘,複而撐開給她打着,執拗難解。

然而那廂浮雲卿卻對二人的心思毫不知情。

她提着衣裙,踅足至窗邊。榉木窗本合着,卻被一枝玉蘭擠出道罅隙。半閉不閉的窗,索性推開算了。

浮雲卿挑杆支窗,卻不是為着欣賞風景,反而拿起布筐裏的剪刀,“咔嚓”一聲,利落地剪斷花枝。

她睃一圈眼,摘下幾朵盛放的玉蘭,稍稍側身,卻見敬亭頤與卓旸面面相觑,把珍馐閣的煙火氣都觑得淡了些。

“怎麽不說話?”

浮雲卿走來,坐在兩人中間,好奇地扒着頭,左看看,右看看。

“喏,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說着兩手各揿着一朵玉蘭,遞到身旁兩位面前。

現晌菜肴尚未端來,桌上僅擱着碗碟。

浮雲卿送來的花,正靜靜躺在玉碟上,甚至不偏不倚,躺在了碟中心。

她自覺公平,可精心挑選的花都送來了,怎的這倆人還不開心。

“你倆……這幾日是怎麽回事?都無精打采的,失了魂一般。”她問道。

“沒事。”

“沒事。”

敬亭頤同卓旸異口同聲道。言訖,互相遞去個意味深長的眼色,叫浮雲卿瞧着摸不着頭腦。

正疑惑着,卻見敬亭頤勾起了嘴角。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可不是公主理解的意思。”敬亭頤捋起衣袖,将那朵玉蘭捏起,輕輕放到浮雲卿身前的玉碟裏。

“兩種頭緒并存,先說這頭,再說那頭。凡事要分輕急緩重,當緊時,得做個決斷,看看選哪個更好。”

敬亭頤的笑意愈來愈深,卻莫名笑得浮雲卿心裏發毛。

比及菜肴端上桌來,敬亭頤倏爾起身,接過周廚遞來的雙層匣盒,放到浮雲卿手邊。

浮雲卿原以為這又是敬亭頤釀出來的醬,卻睐見是三碟醋。

第一層只放着一碟,第二層放着兩碟。敬亭頤把頂層的兩碟醋分別放到浮雲卿與自個兒手邊,底層那孤零零的一碟,分給卓旸。

“嘁。”卓旸嘆着敬亭頤複雜的心思,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今日午晌的膳食,多是菜蔬,清淡了些。公主不妨就着醋吃,不會覺着沒味。”

浮雲卿颔首說好。放眼一望,桌上的确沒幾盤葷菜。

可卓旸卻發問道:“公主早起晨練,早膳清淡也就算了,可午膳依舊清淡,是不是不大合理?我怎麽記着,往常午膳都是三素四葷,現下為甚成了五素二葷?”

敬亭頤沒回應,只顧給浮雲卿夾着菜,旋即她碗裏便堆起一道小山。

得了浮雲卿的默許後,敬亭頤每每動筷,總是給她夾滿菜,再吃自己的。

可今日珍馐閣裏的氛圍實在怪異。

往常浮雲卿總愛把杌子往敬亭頤身邊搬近一些,坐下來時,亦是有意無意地貼着他。

幹燥溫暖的草藥氣,貼心細致的服侍,哪裏不比卓旸的黑臉冷笑好?

而這時候,浮雲卿卻悄摸将杌子拉得遠些,她不敢接近敬亭頤,總覺着自己像只毫無縛雞之力的羔羊,而敬亭頤是假寐的狼。

稍不留神,她就會被這頭狼給吞吃入腹。

不但身子要離他遠些,就連他推來的那碟醋,也要慢慢推回去。

浮雲卿輕言道:“敬先生,這醋給你。”

敬亭頤垂眸,沉聲回道:“臣來府裏之前,閑來無事時,常跟着翁伯學炊菜釀醬。什麽都學,妄圖把那無所事事的光陰阗補齊全。這碟醋,是臣去年寒冬釀的。今春釀成香醋,迫切想與公主分享。”

再一擡眸,深切地望着浮雲卿。

“公主可否賞臉,嘗嘗臣的手藝?”

那雙僝僽的眸裏,倒映着浮雲卿的身影。

浮雲卿差點就要淪陷在他的眼波裏。他是乍起的風浪,而她是鑽進風浪裏蕩漾的無知者。以為風平浪靜,卻悄無聲息地被洶湧的浪給吞噬。

風吹一段春。

浮雲卿乍然想起,那日暴雨,她揪着敬亭頤濕涔涔的衣袖,說自己要在相看宴上,尋那位中意人。

瓢潑大雨中,哪怕眼前朦胧一片,可她仍是飛快地瞥見,敬亭頤眸裏一閃而過的落寞。

她愛極了敬亭頤事事運籌帷幄的樣子,卻也樂于見他處理不可控的事情。

譬如眼下這碟醋。

浮雲卿裝作沒聽懂他話裏深意的樣子,歪了歪頭,俏皮說道:“我不吃醋,你吃。”

說相看宴的事,不正是為了叫敬亭頤吃醋麽。

作者有話說:

小浮雲:真吃醋啦,讓我看看。

敬先生:好調皮的一個孩子。

哈哈明天争取寫個肥章,老時間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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