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二十二:牽手
◎給你捂熱手。◎
空蕩蕩的長衢陌巷上,更夫敲梆子的聲傳得悠遠延宕。
“三更天喽,月黑風高,平安無事。”
每走一步,他的背就冷上一分。敲完三更的梆子,他要趕緊踅回家裏。
今晚氛圍太怪異,他總覺耳旁有個女鬼在喊冤。
冤聲嗚嗚咽咽,是一绺剪不斷的頭發,把人的脖頸勒死,仍不罷休。
“停。”
垂落的金絲竹簾掩着一道倚在太師椅上的身影。
竹簾外,被折磨得半死的女人沒骨似的癱在地上,血水漬入地縫裏。
刑屋裏的味道稱不上好聞。血水,排洩物,淚水,汗水,交織糾纏,在暖黃的燭光映照下,殘忍,怪誕。
刑屋裏有千種折磨人的刑具,可竹簾後的人只選了最簡單的一種。
鞭笞。
女人血肉模糊,卻還存着一口氣。
她憤恨地吐着血水,“我不會招,你要是個男人,就殺了我。”
那人卻只是笑笑,“你有個很好聽的名字,霁椿。”
他澹然道:“可你說的話卻不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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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掀簾朝霁椿走來,踩在一片幹淨的地面上,蔑着蠕動掙紮的霁椿。
“你招不招,于我而言,用處不大。”
霁椿費力動着暴突的眼球,她看不清。面前宣判她的人,高瘦,戴着一個精致玲珑的銀面具。
“你要是有種,就把面具摘下來。讓你老娘我看看,是哪個狗閹的,做事這麽絕。”
她拼命把眼前的人記下,她還存着能從這裏出去的念想。她還幻想着,主子會把她救出來。
“你配麽?”那人道。随即掏出一本賬簿與數疊書信,一并扔在霁椿面前。
“安插線人,做假賬,貪污,告密。你以為不招,我就不知道你背後是誰在主使麽?”
他沒有多說的必要,擺擺手,霁椿站不起來的腰身一下被麻繩提起。她的脖頸,被帶着倒刺麻繩一圈又一圈地圍緊。
她的臉被勒得紅裏透紫,眼球凸得幾欲要掉了出來。
“嗖——”
忽地無數道冷箭從機關裏飛出,一瞬将霁椿刺成了蜂窩。
只是有道冷箭擦過她的切脈,黏稠的血液蓬勃而出,有幾滴恰飛濺進那人的衣袖。
他飛快側身,可那血滴還是在幹淨的衣裳上留下了痕跡。
他眼露嫌棄,“本來不想換衣服的。”
“就算衣裳不髒,可你敢穿着一身有血腥味的衣裳到公主面前麽?”卓旸推門進來,瞧見中間懸挂着一具死狀凄慘的屍體,又聞見嗆鼻的血味,本能地皺起眉頭。
“我說,敬先生,你的身子是在公主府養殘了麽?怎麽做事越來越不利落了。噢,公主以為你病弱,你倒真病弱了?”卓旸走近,睐見敬亭頤反複擦拭着手,不禁嘲笑道。
敬亭頤把臉上的銀面具摘了下來,嫌棄般地投到卓旸手裏。
“有時間嘴貧,沒時間引蛇出洞麽?”
“我引了啊。”卓旸攤手,“叵奈那蛇根本不吃咱們給的誘餌。他吃的,你又不舍得給,只能這麽僵持着。”
他拍拍敬亭頤的肩,“那蛇咬死我們多少人了,你還不舍得動手。要我說,直接把他要的推出去算了,對你也沒……”
話語未盡,卓旸猛地被敬亭頤掐着脖頸撞到牆邊。
“卓旸,你是不是腦子不清醒?”敬亭頤斥聲道:“你給官家做事,卻想拿公主做誘餌引蛇出洞。”
卓旸拍開他的手,“給官家做事?嘁,官家也害過我們的人。你還想給他做一輩子的髒事?人是殺不完的,就是殺完又如何,官家不在意任何人的死活。他讓你我殺他人,也會讓他人來殺你我。茍且偷生的日子,你還沒過夠麽?”
卓旸扽着衣袖,漫不經心。牆面地上,都是血。他的袍身也沾了血,滲了味。
人血,是抹不去的痕跡。就是把衣袍洗脫線,把身子搓一層皮,那些黏糊的血肉,扭曲的面孔,依舊刻在心頭。
卓旸割斷麻繩,将霁椿的屍體套在麻袋裏。剩下的事,待他們走後,自會有人來處理。
“走罷,回你心愛的府,見你心愛的人,給你心愛的人做心愛的宵夜。走罷,繼續當你的敬先生,當一個揮之即來棄之即去的附庸。”
卓旸嗤笑道。
敬亭頤聽慣了他這樣那樣諷刺的話,并不往心裏去。俯身剪滅燭光,順着黑黢黢的道,走出森然的刑屋。
只是走在卓旸身後,倏地來了句:“不要再打公主的主意。”
卓旸哦了聲,除此之外,什麽都沒說。
天漸漸熱了起來,夜裏蓋的厚些,浮雲卿就把被衾踢到腳邊,反反複複。
敬亭頤處理完事後,總習慣去浮雲卿院裏,問問婆子女使,她睡得如何。
有時去得早,有時去得晚。婆子女使打地鋪睡了,他便靜靜站在屋前,斂神凝氣,聽着屋裏沉穩的呼吸聲,知道她睡得沉,方悄然離去。
次日浮雲卿頂着難以讓人忽視的黑眼圈晨練,她覺着自己困得要栽了過去,手腳卻仍做着動作。
“停!”卓旸憋不住氣,上前訓道:“公主,太極要的是舒展,不是畏手畏腳。您看看您做的‘白鶴亮翅’,腳步虛,臂展縮。是白鶴亮翅,不是鹌鹑撲閃。”
浮雲卿乜眼氣急敗壞的卓旸,喃喃道:“我是鹌鹑撲閃,那卓先生你呢?你生氣的樣子,像是老鼈探頭。”
卓旸驀地瞪大雙眼,指指點點道:“我是老鼈探頭?好,我是老鼈。公主您這只小鹌鹑呢,待會兒加跑五圈。”
浮雲卿聽及自己被罰跑,霎時清醒起來。她搖搖食指,又捂着自己的小腹,道:“不成。哪有來癸水還要跑圈的。這幾日我就不跑了,太極麽,我想練就練。”
卓旸聽見“癸水”就來氣,抱手說不行。
“昨天的賬我還沒跟您算呢。趁着半刻假,不知道跑到了哪裏去。我還……”
“咳咳。”
一陣咳嗽聲打斷了卓旸抱怨的話。
他與浮雲卿一道扭頭看去,游廊下,敬亭頤竭力忍着咳意,臉頰緋紅,似是下一刻就要暈倒一般。
“敬先生,你怎麽了!”浮雲卿飛快跑到他身邊,關切地問。
然而不待敬亭頤回話,那頭卓旸也咳了起來。他咳得更響,更緊湊。
“哎唷,公主,我是怎麽了!”卓旸艱難地行至浮雲卿身旁,一臉虛弱。
浮雲卿本覺得卓旸是佯裝病痛,可見他臉色蒼白,又不像是裝的。心裏有些動搖,然而朝卓旸那方邁步的腳剛邁出去,便聽見身後敬亭頤可憐地低喚了聲:“公主,臣難受得緊。”
浮雲卿心裏煎熬,正天人交際時,卻被敬亭頤勾住了小指。
倏爾心火燎原,浮雲卿艱難地吞咽了下。
有無數個時刻,她都想牽起敬亭頤的手,細細摩挲。但她不敢邁出第一步。
“敬先生,你的手好涼。”
浮雲卿轉身,牽緊敬亭頤的手。
“我給你捂熱。”
可她的心剛熱乎起來,就被一道冷水澆滅。
“敬先生,你身遭怎麽有股血味?”
作者有話說:
敬:不要再打公主的主意。
卓:你猜我打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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