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秋前秋後一場雨,白露前後一場風。

此時，屋外的天色黑壓壓的一片，烏雲湧動，雷鳴閃電，頃刻間便嘩嘩啦啦的下起了瓢潑大雨來。

屋內的燈火忽暗忽明，空清坐在燈下看書，赤瞳則躺在軟塌上昏昏欲睡。

屋外的吵雜聲，一點兒也未影響到屋內的兩人。

空清看的入神，書中有趣的內容使他無法自行停下，可是困意早已在不知不覺間侵蝕了他。他眼睛緩緩的閉上又猛的睜開，就這樣來來回回了好幾個回合，終是抵擋不了困倦，頭抵着桌角無知無覺的睡了過去。

赤瞳是被空清歪倒的頭，輕碰桌子的聲音給擾得睜開了眼睛。赤瞳擡眼，見他睡了過去，從塌上起身，無力吐槽：“都什麽毛病，困了來床上睡就是了，何必每次都要因熬不過而趴睡在桌上。”他定論道：“小小年紀，又不是要參加科舉，簡直就是在跟自己過不去。”

他輕輕的扶起熟睡中的空清，看着空清微紅的額角，無奈一聲：“也不知道疼，真是個傻子！”他雖這般嫌棄，卻也不忍心讓空清就這樣趴着睡。因着他知道趴着睡，醒來時會十分不适。他喟嘆一聲，認命似的将養的有了二兩肉的空清抱上了塌，又給空清蓋上了薄被。

赤瞳在空清身邊躺下，一楊手，一股輕風随即就将明亮的燈火給掐滅了。黑暗籠罩整個屋子，伴随着空清均勻的呼吸聲，赤瞳閉眼漸漸的也睡了過去。

他此生最常做的事就是睡覺，以前是覺得無趣就睡，他若不願意醒一睡就能連續睡個幾十上百年。他的生命是漫長的，對于無欲無求的他來說，睡覺是最好的選擇。

很多年沒有按照人類的生活方式作息了，赤瞳剛開始是有些不習慣，經歷了幾個月也算是适應過來了。

除了照顧空清的衣食起居，很多時候赤瞳還是只喜歡睡覺。這讓空清一度的以為赤瞳患有嗜睡症，疑問出口，被赤瞳否決了這個說法。過了幾天赤瞳嗜睡依舊，他忍不住又問道：“為何要一直睡覺，難道是因為修行所需？”

赤瞳自是不會告訴空清是因為無聊，故而給了個棱模兩可的答案：心性如此，随心而為。

佛道講究大慈大悲，遵從本心。雖奇怪赤瞳怎麽會心性喜睡，但此後空清也便再不問了。赤瞳睡覺的時候他就自己念經誦佛，抄寫經書，安安靜靜很是乖巧。

一夜無夢，空清站在床前伸了伸懶腰，推開窗門，泥土的芬芳和清晰的空氣撲面而來，還尚有的睡意被清風吹的瞬間不見了蹤跡。空清喜上眉梢，滿心雀躍，他很喜歡這樣的天氣。

雨霁初晴，碧空如洗。秋雨過後，楓林如火。

大地猶如要出嫁的新娘滿心歡喜的換上了紅妝，秋風蕭瑟，楊起了片片紅葉在空中旋轉，它們像似美麗的蝴蝶呼扇着翅膀，輕盈的身體自由自在的翩然起舞。

林中有鳥飛翔，時不時的發出谛叫聲。屋檐和樹梢處都發出滴滴答答的水滴聲，那是昨夜積下的雨水。啾啾喳喳、嘀嗒嘀嗒以及莎莎莎的聲音，就像一曲渾然天成的美妙歌謠，它們像似在給予新娘最真摯的祝福。

秋風過耳，秋色宜人。空清滿心歡喜的跑出屋子，在林中撒歡，他喜歡這個季節。不僅喜歡這個季節的顏色，更喜歡這個季節的碩果累累。春種秋收，林中的很多果實都可以吃了。

安耐着性子吃過早飯後，空清就纏着又要去睡覺的赤瞳，讓他陪自己去山上轉轉，看看能不能采集到香甜的果實。

看着空清滿心歡喜的期待，赤瞳自是不忍心拒絕他，當即就答應了。得到了回答，空清十分麻利的找出自己以前出去化緣的布袋，拉着赤瞳的手臂就往山上走去。他生怕自己慢了幾步，赤瞳就又在軟塌上倒頭就睡了。

看着空清挎着打了補丁的小布袋，赤瞳突然覺得這洗得泛白的補丁袋有些可愛，走在前頭拉着自己手掌的小和尚也很是可愛。心情十分愉悅，也不嫌棄空清腿短走得慢，很是高興的亦步亦趨的跟在空清身後。

經過赤瞳的特意指導，兩人來到了一片碩果累累的林中。這裏的果子色澤圓潤，紅彤豔麗，光看着就已經讓人垂涎欲滴。空清放開赤瞳的手，手腳麻利的爬到了樹上去，摘了一個紅彤彤的在身上擦了擦就往嘴裏送，汁水充裕，果肉香甜，空清吃的很是陶醉。

赤瞳看着一臉天真爛漫，吃得如癡如醉的空清，竟不知什麽時候這果子能如此醉人了，他恍惚記得老和尚似乎也最喜歡吃這種樹結的果子。

吃了一個過了嘴瘾後，空清尋了一個個頭稍大，圓潤讨喜的給赤瞳扔了過去，道：“香甜口可，很是好吃，你嘗嘗。”

赤瞳接住，在身上擦了擦也吃了起來。看着空清要繼續往高處爬的身影，立即出聲阻止：“這會剛過雨後，樹難免會有青苔，容易腳滑。不許爬那麽高，近處的果子夠你吃的了。”

見赤瞳滿臉肅意，空清依依不舍的看着上處的甜果，滿臉的痛惜之色。赤瞳就在下面盯着他，他自是不敢越魚雷半步。抿着嘴角回了赤瞳一眼，老老實實的在近處采摘了起來。

赤瞳十分滿意空清的表現，站在樹下有一口沒一口的，分外悠然的吃着手中的果子。

不能往上處，兩邊肯定是可以的。空清爬到大樹的橫枝上，摘摘放放不一會他的小布袋就鼓的滿滿當當的一大袋了，直到所有的間隙都放不下一個果子了，他才心滿意足的停了下來，準備下樹。

樹雖不算太高，可他那滿滿的一袋果子卻着實礙事，如若保護不好砸在了地上，果肉碰撞到了，那口感就不好了。空清趴在樹上左右為難的不知如何是好。

擡頭就對上了赤瞳雙手抱臂，滿臉戲谑的看着自己的模樣。

空清被看窘了，眨了眨眼睛。以他對赤瞳的了解，如果自己不吭聲，赤瞳是絕對不會主動來幫他的，這麽僵持也不是個事，半晌才出聲道：“你幫我拿一下布袋，我再自己跳下去。”

赤瞳未答話，好笑的看着空清，擡步走近。空清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他下意識的趕緊将懷裏的布袋裏的果子護好。赤瞳将他連人帶果子輕而易舉的就給從樹上提了下來。

待腳着地，他震驚的看着赤瞳毫不吃力的表情，又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腿，心想：“我真的有這麽輕嗎？”

赤瞳回答了他心中所想，煞有其事的說道：“挺輕的，以後還是得多吃點。”赤瞳暗自疑惑道：“吃得多，肉長得卻不多，也沒見長個，這是吃到哪裏去了？”

空清深有同感的點了點頭，看着自己懷裏滿滿的一袋果子，十分歡喜。當即挑了幾個色澤豔麗的給赤瞳，自己抱着布袋坐在樹下甚是開懷的吃了起來。

赤瞳在空清旁邊坐在，看着空清吃的一臉滿足的模樣。忍俊不禁，心想：真是個容易滿足的傻孩子。

青墨感覺到赤瞳和小和尚的氣息，悄無聲息的出現在空清的身旁，出其不意毫不客氣的就從空清袋子裏抓了一個果子，吧唧！咬了一口，随即贊道：“香甜口可，真不錯。”

空清吃的眉眼彎彎，十分享受。顯然沒有料到青墨突然出現，被吓了一跳。無故被吓了一大跳，又見他偷拿了自己的果子，更是生氣了。

空清護住自己懷裏的果子，怒視一臉笑意的青墨“你怎麽能這樣，吓了人還搶別人的果子，真是過分，樹上那麽多你不是自己去摘啊！”

吓着了空清，青墨就像似惡作劇得逞了的小孩，十分得意。嘴上也是不饒人：“就喜歡你摘的，怎麽樣，你打我啊！”

空清氣的火冒三丈，将自己手裏吃的只剩核的果子，扔到了青墨的衣服上。氣的再狠也罵不出什麽污言穢語，青墨穿的是深色的衣裳，丢個殘核也是無傷大雅。

為了防止空清被腦子抽風的青墨氣出個好歹來，赤瞳出聲道：“你都多大的人了，還欺負一個孩子，真是有臉了。”

青墨毫不在意赤瞳明目張膽的嫌棄，笑嘻嘻道：“這麽久就我們兩個人，好不容易來個新人，都不欺負一下，那多浪費啊，簡直就是暴殄天物嘛。”

空清着實被氣得不輕，很是無語。心下鄙棄道：這人看着好好的一個人，長得也是一副大氣凜然的模樣。怎麽每次見到他就跟個神經病似的，不捉弄他一番。這人好似就渾身不自在，真是讓人讨厭的很。

青墨看着被氣的鼓着腮幫子，瞪着圓溜溜眼睛看着自己的空清。只覺空清膚色白皙，圓圓的臉蛋十分軟嫩。倏然就伸出手掌，捏了一把空清的臉，心下一嘆：“手感不要太好！”随即感嘆道：“赤瞳，你都給他吃了什麽，看這養的竟這般的口可誘人呢！”

空清的猝不及防被捏了臉，又見青墨沒臉沒皮的調侃自己，當即就将咬了一口果肉，将嚼碎的果肉盡數對着青墨噴了出去。

青墨不妨一向文靜謙和的空清會即時報複，躲避不及被噴了一身。

看着胸前衣服上的污穢，青墨驚恐的睜大了眼睛，指着空清跳腳大罵道：“我說你這臭和尚，怎地這般小心眼呢？不就捏了你一下嘛，至于噴我一身嗎？至于嗎！”青墨十分嫌棄的看着身上的污穢，僵硬的站在原地。他是個有潔癖的妖，而且極度的愛幹淨好嗎。

報仇了，空清神清氣爽，全然不顧青墨的氣憤謾罵，對着青墨做了一個鬼臉，嗤之以鼻道：“活該！”就往赤瞳的身邊挪了挪，繼續吃起了果子來。

青墨罵了半晌見空清也不再搭理他，倒是自顧自十分享受的吃起了果子來，當即氣不過就對赤瞳道：“你也不管管他，現在還這般小，就不遵從德仁禮孝之道，尊老愛幼之責了，以後出去了可要怎麽做人？！”

赤瞳瞥了青墨一眼，将手臂枕在腦後。微微一笑，毫不留情的反駁道：“我看是你自己沒個正形，好端端的嘴那麽欠，還敢動手，你這是活該。”

空清一邊吃着果子，一邊很是認同的點了點頭，白了青墨一眼。

青墨氣了個倒仰，指着赤瞳痛心疾首道：“他才來多久，你就這樣護着他，你說你是不是過分了啊！”

赤瞳知道青墨多半腦子抽風，一時半會回不了正形，又得沒完沒了的聒噪個不停，為了讓自己耳根子清靜，他決定閉眼睡覺不搭理他。

見赤瞳閉眼養息，青墨知道自己說再多他也不會搭理自己了。讨了個沒趣，翻了翻白眼，伸手一道青光閃過，他衣服上原本被空清噴的果肉水漬當即消失不見，幹淨的如同換了一件新的。

空清沒注意這些細節，他是看都不想多看一眼，腦袋時而正常，時而脫軌的青墨。他優哉游哉的繼續吃着果子，好一會後，原本扁扁的肚子被他吃得圓滾滾的脹了起來，感覺實在裝不下了他意猶未盡的停了下來。

靠樹而坐的青墨見原本滿滿的一袋子的果子，此刻被空清吃的只剩一兩個了。而空清不遠處的草地上是堆積了滿地的核，不禁啧啧稱奇：“小和尚，你是饕鬄轉世吧，這麽能吃。”

“要你管，嗝！”空清打着飽嗝，十分不待見話多且話不中聽的青墨。

被一個小和尚反駁的很徹底，他竟無言以對。青墨想，他果然是太無聊了，才會這麽平易近人。

若不是赤瞳道行高深，吓的其它妖怪不敢靠近。而自己屬木未修成時不能去太遠的地方，何至于看一個小和尚的冷臉，以及面對赤瞳這般冷淡且十分無趣的性子。

青墨恍然覺得自己命苦，跟兩個話少的木頭且不懂給生活添加趣味的人在一起，實在是無趣的很。

他自認為的“趣味”，在赤瞳看來當真無聊至極，與他瞎扯，還不如閉眼睡覺。而在空清看來就是莫名其妙了。顯然赤瞳和空氣都不會成為他臭味相投的知己，他深感悲涼。

擡頭看了看天空，豔陽高照，萬裏無雲。滿心萎靡的他決定還是回老巢修煉好了，當即身形化作一縷青煙消失在了原地。

此時的空清早已心滿意足的摸着自己圓滾滾的小肚子，歪身靠在赤瞳身上睡着了。

一陣清風吹過，卷起了一青灰一赤紅的衣訣，兩片衣訣在風中晃動，來來回回，癡癡纏纏。樹上的枯葉被風吹落了下來，散落在了樹下人的身上，也散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