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章
早晨涼風習習,地上的枯葉被吹得沙沙作響。青墨扶着穆由方在院子中來回走動,走了沒幾圈,穆由方的額角就滲出細細汗珠。他現在還比較虛弱,躺得時間又久,此時正在慢慢的恢複中。
青墨扶着穆由方在石桌上坐下:“好了,今天就到這裏吧,明日再繼續”
穆由方用衣袖擦了擦自己額角的汗珠,點了點頭。
青墨打了一盆井水過來,對着微微喘氣的穆由方道:“來洗把臉,等會該吃早膳了。”
穆由方眉眼帶笑,就着盆洗了把臉。對于青墨端茶倒水這些細致入微的照顧,他早就習以為常,坦然自得。只因從他醒來的那一刻開始,青墨就已經這樣體貼入微的照顧他了。
由于穆由方的捧場,青墨也很樂意照顧他。
青墨性子鬧騰且是個話痨,空清和赤瞳多聽他說兩句不着邊際的話都覺得聒噪,又怎會去聆聽和附和他的話痨本性。但穆由方不同,他懵懂無知又一直都是青墨在親力親為的照顧他,故而他對青墨的話聽得津津有味并且深信不疑。
赤瞳聽到青墨的大放厥詞,不予置評。但空清覺得青墨這是在誤人子弟,為了制止青墨的繼續禍害,空清不假思索的把穆由方拉了過來跟他一起讀書習字。
穆由方喜歡讀書習字,他先前就已經考取了秀才之名,因本身就有文化底蘊,所以教一遍即懂,很是省心。
早膳過後,穆由方會跟着空清一起習文練字。赤瞳有興致的時候也會按照書本裏的內容教教他們,不過多數的時候,他都坐在一旁看雜書或是閉眼打盹。
清空和穆由方有疑惑的時候,得去請教他,他雖然言笑不茍,卻也不至于凜若冰霜。而且他很樂意教他們讀書習字,故而他們的疑問每次都能得到他的耐心細致的解答。
相處一段時間下來,穆由方已經适應了現在的生活。每日休息養病,讀書寫字,他過得很充實,也很滿意足。至于想不起來的事情,他也淡然了,能想起來最好,要是想不起來那也罷了,赤瞳說過,勉強不得。
每當他們三人圍成一桌的時候,不愛讀書習字的青墨都是敬而遠之。他不是躲起來睡覺,就是去山上摘野果撿山珍,或是下山買點米糧什麽的。總之是不會老老實實的跟着他們一起看書習字就是了。
申時,空清坐在院中的樹下打坐,穆由方回房去休息了。赤瞳和青墨則去山上摘野果撿山珍去了。
直到傍晚兩人才回來。赤瞳先回來,去廚房忙活了一陣做了晚膳,三人圍桌坐下,穆由方看着對面空空如也的位置,問道:“青墨呢?他怎麽還沒回來?”
赤瞳盛了碗湯,答道:“他在河邊清洗獵物,應該快回來了。他喜吃肉,不會吃晚膳了,我們自己吃吧。”
“獵物?肉?”空清端着碗,訝異的問道。
“嗯,我們撿回來的。”赤瞳喝了一口碗中的湯,神色無異,語氣淡淡。
“那我們晚上要吃肉了?”青墨前兩日給穆由方吃過肉,他聽到有肉吃喜上眉梢,那滋味可好吃了。
“嗯!”赤瞳答道。
本要去盛飯的穆由方聽到了肯定的回答,飯碗轉了一個彎,盛了一碗湯。他要留着肚子吃肉,所以就不吃飯了,喝口湯墊墊底就好了。
喝完湯,穆由方放下碗,按耐不住的對赤瞳道:“我去看看青墨需不需要幫忙。”語畢就朝河邊的方向奔去。
空清望着穆由方迫不及待的背影扁了扁嘴,賭氣似的往嘴裏塞了一口大大的飯,飯團将腮幫子撐的鼓鼓的。赤瞳見此,覺着好笑,卻也沒有說什麽。
晚間,院外的火勢明亮,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青墨鼓噪的一直在說着什麽,穆由方很開心的附和着,就連在院外的赤瞳也時不時的搭着腔,好不熱鬧。
空清孤零零的坐在院內,有些氣惱。
“小和尚,赤瞳教我做的烤肉,可香了,你要不要出來嘗嘗?”青墨在院外扯着嗓子朝空清喊道。
空清将手裏的書又撺緊了一分,沒吭聲,但心裏已經罵了青墨上百遍了。明明知道他不能吃肉,青墨這厮還非得大張旗鼓的在院外烤肉,此時更是過分直接叫器了,簡直就是氣煞人也。
空清深吸一口氣,努力的讓自己靜下心來繼續看書。而院外飄來陣陣的燒烤肉香,争先恐後的鑽入他的鼻孔,空清不自覺的咽了咽口水。
院外香氣四溢,好不熱鬧。而他咬着嘴唇忍耐着,實在是憋屈的很。空清放下書,瞪了一眼院門,席地閉眼打坐,默念清心經。可哪裏管用,肉香止不住的往他鼻子裏鑽,院外的笑聲也是擋不住的往他耳朵裏鑽。空清擾了心神,沒辦法繼續念經,睜開眼,十分煩躁。
赤瞳端了一碟烤好的肉,走過來。空清幽怨的看了赤瞳一眼撇過臉,肉香更甚了。
赤瞳将肉放在石桌上,在空清對面坐下:“我修道,但我也吃肉,這沒什麽大不了的。你也不必如此忍耐。”
空清垂下眼眸,似有疑惑,雖沒有立即反駁,卻也不像認同。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這話可還記得?”赤瞳看了一眼碟子裏面的烤肉,向空清問道。
這句是前兩天赤瞳在一本雜記上教的。他當時還特意給空清說了其中的深意。這雖然與空清一直遵守的大相徑庭,但相處了這些日子以來,空清的心性也不似之前那般刻板。空清對上赤瞳的深邃的雙瞳,點了點頭。他雖不是極力抗拒,但他此時也沒辦法立即接受。
赤瞳看見了空清眼裏的茫然動搖,他不疾不徐繼續道:“佛門講究緣法,心性淡泊。對事對物都應平淡對待,不悲不喜,不苛責亦不奢求。此時你有這個欲望,但你卻苛責自己忍耐,這就亂了心性。此時你不吃,日後你也指不定會臆想。将死之際如若想起,定會遺憾自己未曾嘗過一嘗。這就背道而馳了,可懂?”
空清一措不措的看着赤瞳,他前兩天教導自己此道,今兒就勸說自己吃肉了,這怎麽想都有點過于巧合吧。
赤瞳被看的面不改色,他就這麽一本正經的繼續說教:“你當初入寺院當了小僧彌,是因為老方丈救了你。如今他去了,我相信別說你吃幾口肉了,就是你還俗,他也是不會阻止你的。”
空清記得老方丈的和藹可親,也知他會如赤瞳所說。清洸寺本就有這樣的慣例,從小就在清洸寺裏長大的僧彌,只要他們在長到一定年紀,并且可以自力更生的時候。
老方丈就會詢問他們,是否願意繼續留在清洸寺清修,如果不願意,想要還俗。老方丈也不會挽留,而是直接給他們一些盤纏,送他們下山。從此他們便入了紅塵,佛緣了盡。
赤瞳繼續道:“道家修仙,為斬妖除魔,卻也吃肉。而你修佛,為普渡衆生,大慈大悲。只要不造殺戮,不惹業障,又何須計較于此。人有五髒和食欲,自是有他的道理,你實在不必如此苛責自己。你們佛教不就有一位降龍羅漢有過先例麽?”
空清抿着唇,沒有說話,無法反駁。他畢竟是個入世不深的孩子,思維方式也被潛移默化了不少,此時又得了赤瞳的百般勸說,心裏的最後一道防線轟然倒塌,他也止不住肚子裏面的饞蟲,索性就吃了烤肉。
外皮酥脆,肉質鮮嫩,口齒留香,空清不禁問道:“這是什麽肉?竟這般的好吃。”
“袍子肉,還未成年。它母親被野狼分食了,它也受了傷,活不成了,所以就拖回來烤了,”這是實話,赤瞳不喜殺戮,如有入眼的獵物被拖了回來,也多半是半路撿回來的。
“哦。”空清低頭吃着,只要不是主動殺死的就好。竟然都要死了,被野狼分食也是吃了,被他們吃了也算是物盡其用了吧。
一碟烤肉下肚,還覺不夠,空清就跟着赤瞳到了院外。
青墨舉着一只腿吃的不亦樂乎,見空清跟着出來了,百忙之中還不忘誘一誘空清:“空清這肉可好吃了,你不吃着實可惜得很。”青墨一直忙着吃肉,自是不知空清已經吃過一碟了。
空清不理青墨,自行坐下,拿起碟中的彎刀,削了一塊狍子肉放到口中吃了起來。
青墨目瞪口呆,口中的肉都忘了嚼咽。側眼看向赤瞳,怎麽他就進去一會,空清就同意還俗了呢?
赤瞳不動聲色的點點頭。青墨對着他豎起了大拇指,無聲的說了一句,厲害!眼裏甚是欽佩,果然沒有赤瞳辦不到的事情。
青墨倒了一碗酒推給空清:“吃肉怎麽能少了酒,來喝酒!”
肉都吃了,空清也不介意酒了,當下接過仰頭一碗喝盡。果酒入喉,甘甜香醇,空清很是喜歡接着又喝了一碗。
果酒不易醉人,故而赤瞳沒有阻止空清,任由他喝的盡興。
空清聽勸吃了肉喝了酒,這讓赤瞳倍感欣慰。費了這麽多心思,總算沒有白費。空清吃的肉喝的酒,不僅僅是代表他吃了,這更代表他的态度和性格的轉變。
他這個年紀就如此七竅玲珑,穎悟絕倫,然而這對于一個不滿十歲的本該懵懂快樂的孩子來說,就太過于突兀和成熟了。赤瞳希望空清能如青墨那般簡單快樂,事事不用過于謹慎,出點小錯大情着實沒什麽,活的開心快樂就好。
空清總是把自己裹的太緊,不露形色。這讓赤瞳莫名的就不喜,太過于深沉,沒有了小孩子的天真可愛。他和青墨是兩個極端,他小小年紀沉漸剛克,事事周到。而青墨活了一千多歲,依舊懵懂無知,處處惹禍。對于兩個這樣的極端,赤瞳可沒少費心思。赤瞳喟嘆:如他們兩個能互補那該多省事。
青墨喝盡了碗中的酒,說道:“小和尚,那你以後是不是就不用念經誦佛了啊?”
“要啊,為什麽不?”空清反問。其實他無欲無求,不想當朝為官,也不想富甲一方,他只想平平淡淡的過日子。修佛挺好的,等以後再大一些,他就出去游歷,盡綿薄之力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你都破戒了,還做什麽和尚!還俗不是挺好的嘛,還俗吧!”青墨興奮的勸說空清還俗。還俗了不僅可以吃很多好吃的東西,還可以娶新娘子呢。
空清看了一眼青墨一臉興奮不懷好意的臉,扯了扯嘴角,吐出兩個字:“不要!”
他吃了塊肉繼續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吃與不吃,只要虔誠向佛,又何必在意這些身外之事。”空清仰頭又喝了一碗酒。
青墨瞠目結舌,看着赤瞳無聲的詢問,還有這種說法?赤瞳淡淡回望,也喝了一口酒,算是無聲回應了。青墨感嘆:“漲見識了,漲見識了!”
“讓你平時不讀書,現在知道自己見識淺薄了吧!”空清微醺,故意嘲諷青墨道。
“呵!你這小和尚,喝了我的酒,還敢笑話我,給我吐出來!”青墨說着就要向空清撲過去,故作兇神惡煞。
赤瞳擡手将他擋了回去,不鹹不淡的瞥了他一眼道:“不知上進還說不得了?”
“哼,我又不求大官做,那麽上進作甚。有這時間還不如多吃點肉呢!”青墨不以為然,又繼續吃起了肉來。
赤瞳知青墨孩子心重,只是怕他沒個輕重真的撲過來,故而也就只是嗆一下他,讓他不要折騰空清罷了。
穆由方喝了一碗酒青墨就不給他喝了,但是肉可以随便吃。他第一次吃這麽好吃的肉,根本就停不下嘴,故而沒有搭他們的話。他是一邊吃肉,一邊看他們說聊,吃的津津有味,聽得也很是入神。
他們吃吃喝喝将近了一個時辰。空清身子一歪倒在了赤瞳的肩膀上,以防空清歪倒地上去,赤瞳伸手一帶把他歪歪斜斜的身體帶到了自己的懷裏。
果酒再甜也還是酒,空清第一次喝酒連續喝了數碗,此時醉了過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空清雙目微閉,白皙的臉頰殷紅,嘴角還沾着肉屑,微微嘟着嘴,有了些孩童的可愛。赤瞳微微一笑,将空清嘴角的肉屑和油漬擦掉。
一陣涼風襲來,空清下意識的往赤瞳的懷裏鑽了鑽。赤瞳擡手用衣袖給他擋去了大半,空清嘟囔了一句,赤瞳側耳聽了半晌也未聽清他說了什麽。
吃的也差不多了,赤瞳攔腰抱着空清站起來,往院內走去。
青墨吃着肉,口齒不清的朝赤瞳的背影喊到:“都還沒吃完呢,你怎麽就跑了?”
“不吃了!”赤瞳扔下三個字,踏進院門就不見了身影。
青墨癟癟嘴,嘀咕道:“真掃興!”
穆由方立即給青墨倒了杯酒,笑聲道:“青墨,喝酒!”
青墨回頭看着笑的尖牙不見眼的穆由方,圓滿了。這不是還有個人陪自己嘛,雖不會喝酒,但陪着吃肉也是一樣的。
自從上次吃撐了以後,穆由方就自己有了分寸,他現在已經吃了有八分飽了,此時也只是陪着青墨吃,給他倒酒。青墨胃口甚大,硬是将架子上的烤肉吃了個七七八八,才算心滿意足的随着穆由方回了房。
冷風嗖嗖,将院外光禿禿的樹枝刮得簌簌作響,宛如夜啼,很是凄厲。
木屋中的燈火熄滅,躺在床上的人都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只覺身邊有一個溫暖的火爐,睡的深沉,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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