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遣原籍
◎八月初九秋闱◎
此後數日, 柳九思再未登門。
氣溫日漸升高,日頭毒辣,四人更不樂意出門, 反正有人照顧飲食,每日足不出戶, 溫書習字,偶爾到院裏練上一段拳法,日子充實悠哉, 安穩而平淡。
一日傍晚, 黑雲壓城,層層厚重的烏雲布滿整座城的上空,一副風雨欲來的架勢。
幫沈長林幾人做飯的老婆婆卡在大雨傾盆前匆匆送來飯菜,一蠱蘿蔔肉排湯,加一鍋白米飯,還有兩樣小菜并一碟鹹瓜,葷素搭配,營養全面。
秋闱在即, 沈長林幾人自然不會虧待自己, 因此給老婆婆添了買菜錢, 确保每日都吃的好,吃得香。
此外, 夜晚還有一頓宵夜。
不過, 看今日這場面, 夜裏必定大雨,宵夜恐怕無法送到, 因此老婆婆提前做了幾張雞蛋卷餅, 卷餅裏卷了肉沫粉絲和辣醬, 老婆婆手藝好,做得清爽,放涼了吃起來也爽口。
“今夜雨大,這碗筷我明早再來拿,你們記得關門關窗,提前多打些水存着,下雨之後啊,井裏的水總是渾的,熱水也存上……”
老婆婆的嘴雖然碎,但人很溫善,将沈長林他們照顧的無微不至。
絮叨的交代清楚後,外頭已狂風大作,天色又暗幾分,已有暴雨的前兆了,老婆婆才匆忙歸了家去。
一盞油燈,一口熱飯,兼親友在旁,沈長林覺得,在平昌城的這段日子,過得十分安逸自在。
他喝了一口蘿蔔肉排湯,湯鮮味足,十分暖胃爽口,蘿蔔已經炖的軟糯入味,肉排微微一抿,就會脫骨,十分酥松,而米飯粒粒飽滿,香氣撲鼻,配上爽口小菜,一次可吃掉三四碗。
吃完沒一會,天邊轟隆隆一陣驚雷,不消一炷香時間,瓢潑大雨嘩嘩直落。
這雨一下起來便沒完沒了,連續下了足有五日,下上兩三個時辰會短暫的歇上兩刻鐘,接着又是傾盆大雨。
進入盛夏之前,平南這片常會下上一陣這樣的大雨,沈長林幾人早已習以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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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對門的老婆婆掐着雨歇的時候來送飯。
而沈長林他們每日照舊溫書做文章,除了空氣潮了些,倒沒甚影響。
但在雨要停的最後一日,深夜哐當一聲巨響,百梓巷裏有兩戶的房子塌了。
其中一戶,便是對門的柳家,幸好塌的是正房和書房,唯獨柳氏夫妻倆的卧房完好無損。
“哎呀,這百梓巷,左低右高,左側的這排房子本就愛積水,屋後又有條小河,常年潮濕加這數日大雨,地基可不就是泡軟了,阿彌陀佛,幸而沒出人命。”做飯的老婆婆道。
柳氏夫妻裹着濕噠噠的衣裳,狼狽的站在暴雨中,柳妻從震怕中回過神來後,立即回卧房将細軟拿出來,而後是貼身衣物,被褥,這些都是平民之家居家過日子的必須物,能救則救。
暴雨還在下着,雨滴打在臉上,叫人睜不開眼。
沈長林他們被巨響震醒,發現是對門柳九思的家裏塌了,忙撐着傘前去幫忙。
眼看唯一完整的廂房搖搖欲墜,柳妻卻還一趟又一趟的往裏面跑。
她搶救出更多的東西,巷籠、面盆、角凳等。
“柳家嫂子,快別搬了,房要塌了。”
“是啊,快到我們屋裏去避雨吧。”
沈長林他們急忙勸說,但柳妻完全不聽,她只知道,這幾年所有的家當,全部都被掩埋在廢墟之中了,她要搶救,能救出一點是一點。
“柳兄,快拉住嫂子。”沈長林急道。
柳九思此刻完全似一個木偶,全身上下的靈魂仿佛都被抽幹了,直到沈長林扶着他的肩膀猛地搖晃幾下,夢游中的柳九思才突然驚醒,一把抓住妻子的手,将她扯入懷中:“玉娘,性命比東西重要,別再進去了。”
柳妻趴在柳九思的肩頭嚎啕大哭:“可是……咱們所有的東西,全都完了。”
是啊,全都完了,柳九思怔然發愣。
“嘩啦——”
柳妻的話音落下沒多久,又是一陣巨響,唯一剩下的卧房也全部塌了,若方才柳妻沒有停下,恐怕就被砸在裏頭,性命難保。
衆人看着滿地廢墟砂礫,無一不感到後怕。
“柳兄,柳嫂子,去我們屋裏避一避吧。”沈長林道,“我們的正屋還算寬敞,兄嫂若不嫌棄,今夜便在正屋宿一晚,等天明再做打算。”
沈玉壽賀青山孫舒陽也在一旁勸說。
柳九思咬着唇,深深點頭。
第二日,雨過天晴,柳家的房東來查看情況,一見房子塌了,竟不分青紅皂白,責怪是柳家夫妻沒有照看好房子。
“白梓巷一間小院的價錢是五百兩,看在你是熟人的份上,只收你八成,要麽給四百兩你将院子買了,要麽,就賠我二百兩銀子重新建房!”
房東帶着好幾個家丁,氣勢洶洶。
“明明是你的房子有問題,害我夫妻倆險些喪命,竟還要我們賠錢?”柳九思氣的險些暈倒,同房東據理力争着。
“哼,房賃給你時好端端的,現在塌的連一片好瓦都沒有,不找你們,我找誰?”房東哼哼着,眸底閃過一片狠厲,“柳相公不服?那我自有道理和你評說。”
房東是平昌本地地頭蛇一類的人物,他口中的道理,蘊含着威脅之意。
包括沈長林、文平憲、桂花嬸在內的一衆街坊鄰居,見此都幫着柳家說話,但房東固執,豈能随随便便的改變主意。
他是攤上事了,不僅無家而歸,還面臨着房東的訛詐。
柳九思在平昌多年,自诩人脈廣闊,可等他去求人說合時,昔日的朋友紛紛以各色理由拒絕相助。
第三日,柳九思滿臉憔悴的登門,躊躇良久也不曾開口。
沈長林瞧出他心中有話:“柳兄要說什麽,盡管說便是。”
“我想請你和宣瓊陪我去赴場宴會。”
沈長林覺得有些奇怪:“為何要我二人同去?”
“你二人才名遠播,宴會主人見你們來了,一高興,便會助我度過難關。”
沈長林蹙眉,輕聲道:“這宴會的主人,姓史?”
“是。”柳九思不停的着吞口水,手指蜷縮着攥在掌心。
沈長林沉默了好一會,清冷的眼神淡淡的掃在柳九思的身上,微表情可以出賣一個人的真實想法,沈長林通過柳九思的微表情覺出不對來。
況且,頻頻聽柳九思提起史家,讓他不禁懷疑,柳九思是不是和史家有什麽淵源。
“我都知道了。”沈長林随口詐道,“柳兄你和史家謀劃之事,我都知道了。”
“啊——我。”柳九思有一瞬間的失态,但他很快鎮定下來,“若雲,你說笑了,我和史家,能謀劃什麽啊?”
詐柳九思之前,沈長林只是懷疑,但是現在,他已有五分确信。
“柳兄,你走吧,恕我愛莫能助。”
“沈長林!”柳九思緊繃的神經已壓抑到極致,被沈長林拒絕後,弦徹底斷了,他控制不住的發起火來,咆哮道,“你們倆只需要和我一起去參加一次宴會,一次宴會而已!這樣,我所面臨的困難全都會迎刃而解,你就這般冷血無情嗎?”
沈長林依舊冷冷看着柳九思,良久,嘆了一口氣。
“走吧,我要送客了。”
道德綁架?不可能,因為沈長林根本不在乎在柳九思眼中,自己是否冷血。
他只知道,這人徹底沒救了。
事後,沈長林又琢磨了一陣,擔心柳九思和史家會給他們帶來麻煩,在和同伴打了招呼後,他出門去尋有蓮紋的商鋪。
很快,就在一家典當行的牌匾上見到了蓮紋。
沈長林拿着金片,見到了當鋪掌櫃,掌櫃的一見蓮紋金片,果然如江謹之所言,答應幫沈長林辦事。
幾日後,柳九思和他的妻子便消失在了平昌城,再沒人見過。
沈長林心裏一驚,莫非?
他趕緊再去了一趟當鋪。
當鋪掌櫃爽朗一笑:“沈公子把我們當成什麽人了,柳九思閑散怠懶,和不三不四的人勾結,欠賭債不還,還惹有風流債,被官府下令遣回原籍了,至于史家的事,我們還在暗中調查,有結果了,再告知沈公子。”
“史家的事?”沈長林品出不一樣的意思來。
當鋪掌櫃卻不再多說了:“情形複雜,有意外收獲,不過此刻就不多說了,免得影響沈公子應考。”
一切歸于平靜,又回到了那些溫馨平順的備考時光。
三個月的時間匆匆掠過,很快就到了八月初八,明日八月初九,就是秋闱第一場考試開始的日子。
沈長林從大岩村私塾啓蒙,到永清縣學進步,再到景安府學精進,一路走來,已有十多載光陰。
一場場試考下來,終于走到了秋闱的考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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