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雖是死劫難逃,”牢籠中的大妖面目亦逐漸猙獰,笑道:“玉石俱焚又何妨?拉你一個修道的墊背,倒是快哉!”

眼見着她有魚死網破之勢,雲舒塵垂眸思索片刻,她抹去唇邊血痕,卻是一笑,“可惜你未聽懂我的未盡之言。這次并非我師尊來,我亦不是非想和你作對——是不是有些通融的餘地?”

妙瞬一愣,一動不動地瞧着雲舒塵慢慢收了法力,她周身妖氣也逐步安靜下來。她眯眼瞧着眼前的年輕修士,嗤笑一聲:“我若是殺了你們二人,自當立馬遁走,還能留得你去與老修道的通風報信?”

“天真,你與我修為相差不大,要這般輕易取得我性命,我還進來送死作甚。”

一身蓮粉的年少姑娘卻搖了搖頭,輕嘲一聲,“再者,我的魂燈正在宗門中擺着,若是出事,定會有人尋仇,你能全身而退麽?”

卿舟雪在一旁聽着,不禁微彎了下眼睛。彼時的師尊的确一團青澀稚氣,但這威脅人的調子卻是拿捏得相當老成。

想來平日裏這種事情并未少幹。

妙瞬的确也受了些內傷,再戰一場也是強弩之末。

她眼珠轉了轉,戒備稍微放松了些,笑容又重新揚起,“那不知這位小嬌娘,想與我談些什麽呢?”

雲舒塵自袖中掏出一個錦囊,捏在手中随意擺弄,語氣相當平常,“聽聞妖丹乃滋補大品。”

她擡眼對上她,輕快道:“我就要你腹中這一顆圓珠,不要你的命,如何?”

妙瞬啐了一口,“此乃修為之所系,小娘子若是半路反悔,到時候我無力反抗,不還是白白送了性命。”

“倒是有理。”雲舒塵輕點下颔,忽然擡手,拇指扣在掌心,上指着天,“你贈我妖丹,我若還趕盡殺絕,定要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立誓為證。”

天外隐約傳來一聲驚雷。

修道之人,對天發誓,皆有天地見證,是萬萬不能破的。

“倘若你回頭洩露我行蹤,到頭來,不也還是個死麽。”妙瞬仍然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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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舒塵搖了搖頭,輕笑一聲,“你知我為何這般迂回?這妖丹我想獨吞,不願拿回去上交宗門。作何又告訴師尊呢?”

“我與他通報一聲讓妖怪逃了,最多落得個辦事不力。被責怪一通,也便罷了。”雲舒塵一指戳在自己面頰上,“可比不上這實實在在的好處。”

妙瞬的心松了一些,只是幾年吃人肉喝人血修行,好不容易化成人形,此刻種種工夫又要煙消雲散,當真是心有不甘。

再不甘,似乎也沒什麽辦法。誰叫運氣這般不好,遇見了大能的徒弟。她懼怕的并非是雲舒塵,正如她所言——是她背後的整個宗門。

為保性命,妙瞬終是點了點頭,她冷着眉眼,“你來取就是。”

雲舒塵聽到這話,面上露出點喜色,很快被壓下,又略蹙了眉,朝她丢了個錦囊,“這……終歸有些血腥,裏頭有把剔骨刀,你自個兒動手罷。”

那妖精瞧着她有些青澀生疏的神色,不禁心下冷笑,果真是初出茅廬的修道人。是以再也沒什麽考量,将這錦囊拿在手中,恨恨一掀——

一道金光閃過,那妖精的身影忽然被變大的錦囊吞沒,一方小口袋中瞬間變得鼓鼓囊囊,扭個不停。

雲舒塵這才收起演戲,将錦囊收好,妖氣淡了許多。在一旁呆若木雞,失去神智的凡人逐漸清醒過來,開始疑惑地打量周遭是何處。

她對卿舟雪彎着眼睛,“愣着作甚?走了。”

卿舟雪發覺師尊年輕時很愛笑,不知是不是自己也曉得自己笑起來相當好看。五百年後的她的神色含蓄一些,到底沒有這般輕快,身上更多的是身為長輩的沉穩有度。

這年少的小丫頭心思相當玲珑,話頭拐了好幾個彎,将那妖精哄得團團轉,竟免去了一場惡鬥。

正如她心中所想一般,雲舒塵自小不是個沉悶的人。

“你這般騙她,破了誓言可怎生是好?”卿舟雪問道。

那少女輕啧一聲,眉眼彎彎,“我說的是不趕盡殺絕,可也未曾說我不能收妖。哪裏算騙呢?”

“……”

雲舒塵的手指松松地勾着錦囊袋子,晃了晃,與卿舟雪走出青樓,忽然想起了什麽,一個轉身,而卿舟雪仍在若有所思地向前走去——

兩人結結實實地撞在一起。

一個踉跄,卿舟雪下意識抱住了她的腰,将人扶穩,也只是這短暫地一觸,那雙眼微微愣怔,眨巴了一下。

片刻後她像是極為不适應于女子近距離接觸,臉頰一紅,将卿舟雪一把推開。

“師尊。”卿舟雪已經習慣了這般喚她,“接下來你還要去哪兒?”

彼時的她反應了一下,才想起這是在叫自己,一時百般不适應,下意識道:“去吃飯?”

酒樓內。

卿舟雪相當順理成章地蹭了頓飯,她吃飯時一向安靜,若非別人與她搭話,她約莫是不會開口的。

對面那少女無人談話,只好草草吃了幾口,便托着雙頰,盯着人半晌,眼眸動了動,挪向別處,“徒弟”兩個字堵在嗓子眼,一個都漏不出來。

酒樓裏飲酒聲,交談聲不絕于耳,較為喧鬧。興許她是相當小聲地叫了聲“徒弟”,不過卿舟雪尚未聽見。

“……聽聞,這倒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她們鄰桌坐着的幾位身戴佩劍,玉冠束發,模樣皆是修道之人,似乎是幾個同門聚一聚,聊些修仙界的八卦,“是麽?那徐家家主修煉這種邪功,日後豈能逃得過天劫?”

“唉,人這輩子,能馳騁一時也算不枉了,成仙以後的事情,誰知道?”一位修士舉杯,“不過挖人家的靈根來提升自己,這……這實乃殘暴至極。聽聞早先時徐家家主便辟了這謠,說是妖丹,不知是哪個耳朵不好使的傳成靈根。”

“我覺得也是。徐家乃修仙四大名門之一,風氣清正,我前幾年還與他們家幾個晚輩交好,都是相當不錯的。這肯定是別人潑的髒水了。”

卿舟雪剛放下碗筷,她發覺雲舒塵就此僵住了。

面前的少女眼眸微顫,驟然扭頭緊盯着那幾個修士,張了張嘴,似是有話想說。但那幾位已經酒飽飯足,起身結賬走人了,正自她面前穿過。

卿舟雪有些詫異,“怎麽了?”

她的臉色在這一瞬變得蒼白無比,低聲念着,“徐家……”

“我還有一些事。”

雲舒塵忽然站起身來,眉眼中一片冷冽,“你吃,我先走了。”

“師尊?”

卿舟雪一頭霧水,不過片刻的工夫,那少女便走下了酒樓,身影朝着原路走回去。

她不得不放下碗筷,遠遠地跟上她,只見雲舒塵摸着腰間的錦囊,頓了頓,好像是下了決心,又重回了那家青樓。

在踏入其中的前一刻,雲舒塵将袖中的一個寶珠丢在了門口,似乎不想接下來的事情再被記錄。

卿舟雪看得清楚,那正是用來留影的“憶餘歡”。

果不其然,接下來,周遭的場景便開始破碎模糊。

卿舟雪又覺得三魂六魄被抽離,醒來時,耳畔傳來一道女聲,“醒醒,歷練結束了。”

她睜開眼,發覺自己仍身處方才打坐之處,而少女時代的師尊如夢一般消失不見。

越長歌伸出一只手,自她眼前晃了晃,笑道:“怎麽樣?你家師尊年輕時候,可是太初境的一枝嬌花呢。這寶珠還有個別的妙處,只消生人踏入回憶之中,便會由三千道法自然衍化,我估計你是可以和其中人對話的。”

“的确如此……”卿舟雪尚覺震撼,“很是神奇。”

“怎麽說也比一個人悶頭修煉來得好玩多了。”越師叔撫上自己的側臉,輕嘆一聲,“好孩子,下山游歷本就是輕輕松松的一場玩樂,你倒好,還得別人帶着你才能不誤入歧途。”

越師叔長袖一揮,欲将她捎回太初境。

很顯然地,在越長歌心目之中,修煉不失為誤入歧途的一大重要手段。

卿舟雪終于又如願以償地回到了鶴衣峰,開始她家裏蹲的好日子。

只不過那寶珠中的回憶,臨到最後一慕,十八歲少女臉上微妙的神色,終究是被她牢牢記住。

一瞬的不可置信,一瞬的懷疑。

乃至茫然,到最後升騰又被極快壓下的恨意。

她不明白,一個十八歲的姑娘,情緒竟能複雜至此。

徐家?卿舟雪又将這二字默念了幾遍。

傍晚,師尊如往常一般,坐在床頭讀了會兒書,便尋到了絲絲困意。

她揮滅了燈火,向身側一看,徒弟那雙剔透而烏黑的眼睛,還在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怎麽了?莫不是看為師當年下山收妖吓着了?”雲舒塵溫柔地撫了撫徒兒的發頂,“以往這個時辰,你該困了的。”

燈火一滅,各人的神色便再看不分明。

“師尊,徐家……這和我們太初境有何關系?”

她最終覺得自己猜來猜去,興許愈發離譜,倒不如直接問一問她。

師尊若是想回答,她自會回答的。

此刻窗戶也已經合上,外頭的一絲月光都難以洩進來。

卿舟雪無法觀測師尊的神色,但她聽得她頓了頓,“與太初境沒什麽太大的關系。多年前,是修仙界四大名門之一,只不過派些晚輩過來學習罷了。”

語氣平靜,漫不經心,與談起午膳吃什麽一樣尋常。

但卿舟雪知道,師尊不繼續往下,那便是不願意聊起的話題。

她的很多小習慣,也當真只有親密相處了十幾年的徒兒能夠體察到。

雲舒塵側身躺下,肩上又被卿舟雪的額頭抵住,腰也慢慢被抱住,她輕聲一嘆,“又抱着我?這樣睡不好。”

此刻四方皆是寂寥,無人說話,雲舒塵感覺心口附近的一塊衣料被她猛吸了一口。

奇怪的是,這次卿舟雪只稍微離遠了點兒,卻并未聽話地放開她。

“怎麽了?”

“我還可以……”她的徒兒輕聲說了一半,又陷入沉默。

“可以怎樣?”雲舒塵對她向來甚有耐心,手仍揉着她盤順的秀發,宛如絲綢。

她感覺卿兒的腿又纏上了她的,然後聽她說:“我還是喜歡這般與你貼着。”

于她心目中,她應當是與雲舒塵莫名和好了的,問題便逐漸有些脫缰。

“師尊,我在青樓中瞧見兩個女人也是這樣抱着。”

雲舒塵的呼吸逐漸不穩,那姑娘的嗓音清泠泠地沒過耳根,疑惑道:“這是師尊所言之愛慕麽?”

明天駕駛的尾氣可能有一點點大,也許會被lock

開始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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