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大婚禮下

他們扶着楊幺兒往外走的時候,院子裏頭突然爆出了一陣陣哭聲, 将楊幺兒吓得晃了晃, 差點一個跟頭摔下去。

劉嬷嬷忙扶住她,臭着臉道:“誰出的馊主意?讓他們跟這兒一塊兒號?”

蓮桂笑道:“誰叫咱們講究一個哭嫁呢?哭得響亮些, 才說明姑娘在家裏時如何受寵、如何珍貴。別人家姑娘都有的待遇,怎能叫咱們姑娘沒有?”

劉嬷嬷倒也顧不上, 與那些個哭起來震天響的下人們置氣了。

她掃視一圈兒院子, 道:“這可怎麽是好?誰背咱們姑娘出門呢?這個才是最最緊要的!若是沒了這個,那才要叫姑娘丢臉了。”

楊幺兒這會兒被鳳冠壓得眼暈暈,哪裏知曉什麽丢臉不丢臉。

那點子緊張與僵硬, 都不知飛到哪兒去了。

衆人就這麽扶着她,聽着一路哭聲, 出了院子。

劉嬷嬷先前怕她摔跤, 直到此時才捧着蓋頭給她罩上。

那蓋頭上繡龍鳳交纏的紋路,材質厚重, 四角又墜着穗子, 一蓋到楊幺兒的頭上, 她便失了視線。

視線一失,其他五感也跟着關閉了。那些聲音似乎都離她遠去了, 她跌跌撞撞地走着,哪怕有人扶着她,她也走得極為艱難, 好似一條路上, 就剩下她一個人在走似的。

“先等一等, 不能再往前走了。”楊幺兒隐約聽見劉嬷嬷道。

就在這時,毫無預兆地,一陣暖風襲來,有什麽貼着了她,一雙手反過來攬住了她的腰背,将她往那個方向帶去。

楊幺兒這才覺得,消失的觸感漸漸回來了一些。

她本能地攀住對方,稀裏糊塗地想……這是背……于是她俯身趴了上去。

她覺得自己格外的沉,但對方的手攬住她的腰,輕松将她背了起來。周圍人都屏息沒有出聲,她只隐約聽見有人喊了兩句什麽話。她乖乖趴伏在對方的背上,動也不敢動,更不敢伸長了脖子去聽旁人在說什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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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怕自己動來動去,将人壓趴下了。

這樣就沒有人背她了,她又得自己走,好像自己獨自走在見不到邊際的地方一樣。

她失了五感,這會兒瞧不見、聽不清,也嗅不出味道。

唯一能感覺到的,便是對方溫熱的脖頸。她的指尖不慎觸到的時候,對方的身體便明顯僵硬了一瞬。

楊幺兒想收回手。

可她覺得這樣挨着舒服些,一顆心都不再跟着晃了,慢吞吞地就歸了位。

對方到底是沒說什麽的。

他背着她走過長長的回廊、亭臺,走過三道門。如此方才到了楊宅的正廳內。

正廳內使者早已站立多時,廳內已擺下香案。見楊幺兒出來,女官取出冊文,準備宣讀。

“姑娘得跪下行禮。”劉嬷嬷低聲道。

但背着她的人卻沒有要放手的意思,楊幺兒便只好木呆呆地繼續待着了。

廳中女官低垂下目光,輕咳一聲,便立即宣讀了冊文,而後再宣讀寶文,再授寶予楊幺兒。

待宣讀完,那女官便一躬身,十分尊敬地道:“娘娘請。”

楊幺兒遮着蓋頭,勉勉強強地擡起了手臂,接了過來。衆人瞧見她還尚在人的背上,如此姿勢怪異。但誰也沒有發笑。

身下人這時便背着她,再往外行去。

又走過了好似長長的一段路,才行至了楊宅大門前。

楊宅外,此時已停下車輿,林立太監宮女、宮廷樂人、禮官與羽林軍等。李家早早出了大血,給楊幺兒添的妝,這會兒便也跟在了長長的隊伍之後。

倒真可延出十裏外去。

他将她放入了車輿之中,似乎還順手給她理了理歪了的蓋頭。

随即便奏起大樂。

車輿動,車帷上繡着的五只金色鳳凰,便也随風而舞動。

廂內除卻她便再無旁人。

劉嬷嬷等人是絕無可能與她同乘的,她們都只能行在車駕旁。

楊幺兒便忍不住悄悄掀起了蓋頭的一角,她攥着蓋頭上的穗兒,從厚重的窗帷往外看去,楊宅門外原來跪滿了人,他們恭送着她離去,口中低聲哭泣,與樂聲混雜在一起。好似一面是珍重不舍,一面是歡天喜地。

楊幺兒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面,便只怔怔瞧着。

她又再瞧。

卻怎麽也尋不到那個像是背了她出門的人。

好似剛才那人是從她夢裏出來的一般。

她又扭頭朝後看去,便見隊伍綿延,一眼怎麽也望不到頭。

楊幺兒便不再看了。

她摳着掌心的耳墜,開始打量車輿之中的擺設。

有靠枕,有毯子,有手爐,還有一張小桌案,桌案上放了一只香爐,爐中燃着淡淡的香,好聞極了。

角落裏更擺了一個模樣怪異的壺,外頭雕着漂亮的紋路,把手處更鑲着一顆寶石。

車裏還有什麽?

楊幺兒忍不住伸手四下摸了摸,從桌案底下摸出來了一個小匣子。

她翻開匣子蓋兒,就見底下擺着五色點心,還有葵花籽。她再蹲下身,往裏頭摸摸,又摸出來一個匣子,打開一瞧,裏頭放着兩只玉碗,上頭用蓋子扣住,扣得緊緊的。楊幺兒掀開扣兒,再拿開蓋子,便見裏頭盛的是兩碗清水,還冒着一點溫熱的氣兒。

夠她這樣吃上一路了。

楊幺兒這會兒卻只覺得累,哪裏還覺得餓。

她打了兩個呵欠,便靠着枕頭,伸長了胳膊腿兒,小憩起來。

車是行得極慢的,她不知不覺便真睡了過去。這樣也是舒服的,嫁人原來不難受的,楊幺兒迷迷糊糊地想。

而這時候,三品以下官員都已經等在午門外,二品以上官員則候于長信門外,準備着奉迎皇後。

不管他們往日心頭如何作想,今日都得行足了禮,見着皇後,畢恭畢敬行大禮方可。

車輿不知行了有多久,終于至午門。

此時衆臣奉迎,鳴鼓敲鐘,再入長信門。換鳳辇。

睡得迷迷糊糊的楊幺兒,這才叫人扶了下去,轉而坐上了鳳辇。鳳辇無加蓋,如此衆臣都可瞧見她的身形,以此彰顯皇後威儀。

楊幺兒身形纖細,但俗話說,人靠衣裝,那鳳袍上身,層疊幾件,倒是将她的身形撐了起來。兼之她素來少言,行止都有仙宮遺風,倒還真有些唬人。

衆臣望見,心中都不由劃過一絲疑惑。

不是說是個傻兒嗎?

還是打那山野來的傻兒。

怎麽倒有這般氣質?全程竟是不慌也不亂。

難不成是皇上為避免出差錯,壞了大婚典禮,于是便悄悄地換了個人,替新後舉行大典,左右蓋上蓋頭,誰也是瞧不出來的。

他們哪裏知曉,那樣厚的蓋頭遮住了臉,楊幺兒連路都看不清,又哪裏會知道面前有多少人奉迎她,而這些人身上穿的官服,又代表着幾品,他們比岷澤縣的官員要厲害多少,随意拿一個放到岷澤縣去,都足夠岷澤縣的縣官吓得跪地匍匐了。

而這些人這會兒還得沖她行禮呢。

因為無知自然便無畏。

于是楊幺兒懵懵懂懂地,被牽引入了太廟中。

這時斜裏伸出來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楊幺兒驚得僵住了,連收回手都忘記了。

“跟着朕。”他道。也許是見了她懵懂又僵硬的模樣,他的聲音還帶了絲笑意。

是皇上。

驚色褪去,楊幺兒乖乖任由他抓住了,跟着他往裏走。

蕭弋抓着她的手腕沒有松開。

滿朝文武此時俱都留在殿外,不敢行進門來,自然也沒瞧見這般動作。

主婚官高聲唱禮,楊幺兒一句也沒聽清。

于是蕭弋抓着她行禮作揖,她便跟着呆呆行禮作揖。

待行完禮,蕭弋突地低聲問她:“你知道這是做什麽嗎?”

“唔?”楊幺兒擡頭去瞧他,但擡到一半,又發覺自己蓋着蓋頭呢,哪裏瞧得見呢。

“拜見祖先,告訴他們,你做了朕的妻子,做了大晉的皇後。如此祖先便會護佑你,便再無人可撼動你的位置了。懂嗎?”

楊幺兒只聽了個大概,便搖了搖頭。

蕭弋瞧不見她蓋頭底下的樣子,只瞧得見她裹着蓋頭搖頭的樣子,實在有些好笑。

他忽然有些迫切想要掀開來,瞧瞧底下她是個什麽表情了。

但他還是沒有掀。

他并非恪守規矩的人,只是此時,總覺得先掀開來,似乎便少了些什麽。

既是大婚,便該一步一步都做到最好才是。

“走罷。”他道。

出了太廟,二人同乘龍辇,朝坤寧宮而去。

滿朝文武在其後行拜禮,恭送。

楊幺兒與蕭弋挨在一處坐下了。

她少有這樣的時候,一時間還不大适應。

蕭弋還抓着她的手腕,他的手指輕輕摩挲着她的手腕,低聲道:“來時的路上吃東西了嗎?”

楊幺兒搖頭。

“怎麽不吃?”

“怕……要出恭,嬷嬷說,不好。”

蕭弋攥着她手腕的手指緊了緊,他無奈道:“車輿上不是備了一只壺嗎?你若要方便,尋它就是了。”

楊幺兒微微瞪大眼。

“……上頭,寶石。”

蕭弋無奈。

早知如此,便該挑個醜些的,她便知道那是做什麽用的了。

“那你做什麽了?莫不是枯坐過來的?”

“睡了……”楊幺兒語氣裏倒是不見半分羞赧,她順便還道了一句:“睡着,舒服。”

蕭弋:“……”

行吧。

蕭弋突然觸到她掌心一硬物。

“這又是什麽?”

“嬷嬷說,要戴。”

蕭弋勾開她的手指,瞥見了裏頭躺着的耳飾。耳飾漂亮。

但更漂亮的是她的手……

白皙中帶着一點緋色。

像是在引人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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