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一同讀書

蕭弋那日講的故事, 興許是給楊幺兒打開了新的大門, 之後她便總惦念着聽故事了。于她來說,這是比看鳥兒、把玩什麽花兒草兒珠子穗子,都要來得有意思的事。

宮中上下也俱都是人精, 他們哪敢同皇上搶奪這等活計, 便每當皇後問起, 都是定要擺手說“不會”的。

這一來二去的, 楊幺兒便知道, 宮裏頭原來只有一個皇上是有學問的,旁人都是沒學問的,連故事也不會講。

清晨起身, 楊幺兒捧着糖水喝了個幹淨,春紗等人伺候着她沐浴、換衣。

葵水可算是幹淨了。

“娘娘不是問書房麽, 皇上吩咐了, 說娘娘醒了要讀書練字,便差人去養心殿報一聲。”劉嬷嬷一邊伺候着楊幺兒用早膳, 一邊出聲道。

楊幺兒咽下了嘴裏的食物, 這才點了下頭。

這邊差人去報。

春紗便将楊幺兒的書、筆都收拾起來。

等楊幺兒用完飯的時候, 去養心殿報信兒的人也回來了。小太監在楊幺兒的跟前躬了躬身,道:“娘娘,請您移駕養心殿。”

楊幺兒點了下頭, 然後端了一碟子金絲糕:“走。”

劉嬷嬷問:“這個也帶着走?”

楊幺兒點頭。

劉嬷嬷倒也沒提醒她, 到了養心殿, 想吃什麽樣的點心一樣能有。

左右都是娘娘高興便好。

衆人離了坤寧宮, 便往養心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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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時辰尚早,太陽還未升到當空,寒風迎面吹來,難免有些刮臉。

楊幺兒先是端正坐在鳳辇內,但過了會兒,她陡然想起了什麽,便忙擡手,寬大的袖子擋去了風,好叫碟子裏的金絲糕也都立得端端正正,還散發着些微的熱氣。

一路上并未遇見什麽旁的人。

越是走過寬闊的路,經過巍峨的殿宇,就越顯得這個地方空曠冷寂。

楊幺兒都不自覺地縮了縮肩,覺得自己仿佛成了草葉樹叢間的一只小螞蟻。

待到了地方。

楊幺兒這才終于見到養心殿全貌是個什麽模樣。

殿宇擁簇、環繞,組成了一小片的宮殿群,高高的宮門外,把守着身形高大的士兵,也有身着侍衛服的男子來去,待見到鳳辇時,便跪下行禮。

鳳辇在西暖閣外停住。

楊幺兒一只手扶着春紗的肩,走了下去,另一只手裏還穩穩當當地端着那碟子金絲糕。

門外也把守着侍衛,他們都佩刀,手腕上貼着一圈兒銀甲,光落上去,頓時帶給人又冷又利的感覺。

但這些人見楊幺兒行到跟前,便紛紛低下頭去,退開兩步,為她讓出了路來,連他們手腕上銀甲的光,都暗淡了下去。不再那樣令人無端生寒意了。

想來早先皇上便已經吩咐好了。

春紗見狀心道。

楊幺兒倒是對這些細枝末節毫無所覺,她徑直入內,便見桌案後,蕭弋身形挺拔地坐在那裏,靠枕都被挪到了一邊去。

他的周圍沒有了迎枕、手枕等物擁簇着,便顯得四遭都空蕩起來。

他的身形被拉得更長,更見削瘦。

蕭弋正緊盯着面前的折子,手裏的禦筆已經被擱置下來,他的臉色微冷,眉梢都沉了下去。

趙公公低聲道:“皇上,娘娘到了。”

他将聲音壓得極低,小心維持着室內的氣氛。

蕭弋并未擡頭。

但楊幺兒卻自發地往他的方向走了過去。

端得手酸了。

她便将那碟子金絲糕擺在了蕭弋的手邊,然後張了張嘴:“……書房?”

蕭弋的視線內乍然出現了一碟子金絲糕,他自然便将目光從折子上移開了。

他微一扭頭,就瞥見了旁邊的紫檀色衣裙。

他伸手一撈,猝不及防的楊幺兒,就這樣被他生生按在了懷中。她腦後的步搖晃了晃,拍打在了他的面上,他的臉上留了一點紅痕,不過倒是剎那清醒了過來。

他放松了扣住她的力道,低聲道:“這是什麽?”

楊幺兒答:“吃的,怕餓。”

蕭弋擡起手扣住了碟子的邊緣,碟子是白色作底,鑲了道金邊兒,裏頭擺着的金絲糕本該與碟子襯在一起,十分賞心悅目的。只是這會兒糕點都冷透了,上頭的油便微微凝住了,看起來着實不大好看。

特地拿來給他的?

蕭弋淡淡道:“正巧,朕有些餓了。”

說罷,他屈指拿了一塊兒,送入了口中。

所幸金絲糕雖然涼了,但到底是宮中禦廚的手筆,依舊不會難吃。

……就是太甜了些。蕭弋心想。

甜得像是要往人的心底裏鑽。

楊幺兒微張着嘴,微瞪圓了眼,她盯着碟子裏缺了一塊糕點的那一角……

蕭弋的手指再度伸過去,又捏了一塊兒起來。

楊幺兒忙扒拉住了他的手腕。

吃的,沒啦?

那待會兒她餓了怎麽辦呀?

寫字要寫好久的,讀書也要讀好久才能記下來的。

餓了怎麽辦?

“早晨起來喝糖水了嗎?”蕭弋問。

幾日下來,他也摸清楚她的喜好了。

她實在是個再純粹又簡單不過的人,一碗糖水便能叫她歡喜極了。

楊幺兒正憋悶呢,聽他開口,竟是有些生氣起來,便搖了搖頭。

劉嬷嬷在旁邊呆了下。

春紗也跟着呆了下。

娘娘都學會撒謊了?

不過楊幺兒到底不大擅長這樣的事,她搖完頭,便又還是點了點頭,道:“喝了。”

蕭弋從小宮女手中扯過一張帕子來,單手在上頭擦了擦,将指間殘留的糕點渣都擦了個幹淨。而後他便就着這個姿勢,探入了楊幺兒的衣裳內。他的手掌頓在她的腰腹上,低聲道:“讓朕摸摸,是不是喝過便暖起來了。”

宮人們見狀,忙都低下了頭。

她穿得厚實,肚皮一片溫軟觸感。

可不是正暖和麽?

蕭弋摩挲兩下,方才又湊在她耳邊低聲問:“幺兒的葵水可幹淨了?”

楊幺兒叫他摸得有些癢,便匆匆點了頭。

蕭弋輕拍了下她的腰,道:“去罷,到後頭去讀書去,朕就在前頭。若你不認真,朕都是知曉的。”

他松了桎梏。

楊幺兒才終于從他身上起來。

她瞧了瞧那碟子點心。

蕭弋大手一拉,便将點心拉到了奏折旁邊去。

楊幺兒便只好打消了拿走的念頭,乖乖走到趙公公面前,問:“後面?哪裏?”

趙公公忙笑道:“娘娘随奴婢來。”

春紗等人便也跟了上去。

原來裏頭還有一間屋子,屋子裏擺了一張起居榻,還有一張桌案。

桌案瞧着與這兒有些格格不入,想來當是後頭才擺進來的。

裏外兩間,是大大的石屏隔開,還垂下了珠簾和紗帳,這樣重疊之下,便叫人看不清裏面是什麽模樣了。

春紗幾人便伺候在了裏間,趙公公等人自然是退了出去。

春紗将書、筆等物在桌案上一一擺好。

楊幺兒走近了,卻盯住了桌上的一只花瓶,那花瓶如何華貴不必說,瓶頸中卻是插了一朵小花。

小花是鵝黃色的,中間一點綠蕊。

擺在屋子裏,顯得有些滑稽,可又說不出的可愛。

楊幺兒盯着花兒瞧了好久,然後才在桌案前落座。

春紗倒是驚奇地出聲:“……說起來,娘娘有些日子沒采花了。”

楊幺兒點頭。

有比花更有意思的東西了呀。

春紗依依不舍地多看了兩眼那朵花,然後才開始給楊幺兒研墨。

楊幺兒翻開書,盯着上頭方塊似的字有些眼暈,不過暈着暈着倒也就好了,慢慢就接着往下看了。

外間倒是漸漸熱鬧了起來。

随着時辰的推移,漸漸有大臣到了西暖閣來。

先後來了兩個。

他們說話,楊幺兒都是不大聽得懂的,只知曉前頭那個聲音年紀輕,後頭那個年紀老。

聽了一會兒,聽得她都昏昏欲睡起來。

直到那個年老的道:“皇上,大月、天淄、新羅諸國使臣……已陸續抵京,攜禮前來恭賀皇上大婚。請皇上下明旨……”

楊幺兒按了按暈乎乎的頭。

又盯着書上的內容仔細瞧了一會兒。

外頭又說了些什麽,隐約像是說到選秀女雲雲……

楊幺兒困得,一頭栽下去,額頭磕在了桌面上,發出一聲響。

外頭的人驚了一跳,頓時住了聲。

蕭弋勾動着手邊的禦筆,淡淡道:“養了只兔子,興許是太矮了,跳下來磕着頭了。”

那人點點頭,便不再追問。

哪管皇上養什麽呢?

是養兔子還是鷹呢?

這些都并非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那人又說了不少話,方才依依不舍地退去,似是還憋了滿肚子的話,想要同皇上說,只是他頭一回與少年皇帝打交道,便也不願觸怒了皇帝,讓皇帝先拿他作下馬威。

待人都走了,室內重新歸于寧靜,蕭弋方才緩緩起身。

宮人打起簾子,他轉進了裏間。

楊幺兒額頭一點紅印,雙眸恢複了清明之色。

她自個兒擡手揉了下,又扶了扶腦袋上的步搖釵環。她見着蕭弋,便低低地道了一聲:“有認真看。”

她滿面都寫着“真的”兩個大字。

蕭弋走上前去,卻沒計較她打瞌睡的事。

他瞥了眼桌上的花瓶。

……她瞧見了嗎?

都擺得這樣顯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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