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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弋下朝後,便問起了楊幺兒的行蹤, 于是便有小太監到了亭子裏頭來, 傘也沒撐, 落得一身大雪,想這一路走來, 應當是急匆匆的。
小太監先行了禮, 方才出聲道:“娘娘, 皇上已在坤寧宮了。娘娘何時回宮用膳?”
六公主歪頭看了他一眼, 疑惑地道:“大晉還有這樣的規矩?帝後必須一同用膳嗎?”
小太監沒說話。
巫女拍了拍她的頭, 示意她閉嘴。
六公主卻拍了下手掌,笑道:“我明白了!民間都道新婚夫妻格外甜蜜,皇上便應當是一刻也離不得娘娘……”
說着,她嘆了口氣:“可這樣長久下去,娘娘不會覺得悶嗎?”
“斛蘭。”巫女啞聲道,喊的像是六公主的名字。
六公主便露出可憐的神情來,道:“今日方才與娘娘說了一會兒的話, 心下實在不舍。娘娘去罷, 我改日再來同娘娘說話, 指不準便要留上好久的。”
楊幺兒眨眨眼, 沒說半句話。
于是看上去,便像是六公主在自說自話一般。
這六公主性情也非常人所及, 哪怕楊幺兒并不搭理她, 她也不覺難堪沮喪。
蓮桂上前來, 扶住了楊幺兒的手臂。等扶着楊幺兒站起身, 她方才看向了六公主,不緊不慢地道:“六公主,大晉有大晉的規矩禮節,若是六公主不能遵守,再三口出不遜之言。”她的目光在六公主的唇上打了個圈兒:“萬望六公主小心些。”
六公主像是絲毫沒察覺到她身上展露出的寒意,依舊只是微微笑着。
楊幺兒走到了臺階邊上了,驟然想起了什麽,她扭頭指了下巫女,盯着六公主問:“她……叫什麽?”
巫女垂下目光,黑紗将她的臉遮得更嚴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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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呼嘯吹過,卷起亭子裏的落葉,再疾飛出去。
只聽得她啞聲道:“……鳳亭。”
楊幺兒道:“斛蘭、鳳亭。”
她念完這二人的名字,便轉身随着蓮桂離去了。
六公主盯着她的背影走遠,臉上依舊挂着笑,嘴上還道:“恭送皇後娘娘。”
巫女倒是始終沒動,如一根石頭柱子似的。
等到身影從視線中淡去了。
六公主方才低低地說了一句:“我先前見着她了。就是她。那個宅子裏……”
巫女皺起眉:“她認出你了?”
六公主搖搖頭,低聲道:“她在瞧你呀。”
說完,六公主還撅了撅嘴,似是十分不滿。
二人不再多言,便也帶了侍女緩緩行出宮去。
楊幺兒回到宮中,同蕭弋坐在一處,慢吞吞地用了晚膳。
蕭弋面色和往常沒什麽區別,但若是仔細瞧,便能瞧見他眉心微微皺起,眼底刻着冷色。
他問:“今日天淄國的六公主都同你說什麽了?”
楊幺兒想了想。
那個天淄國的六公主實在太能說了,說了老長老長的一串話……要她講一遍給皇上聽……好累的呀。
于是她選擇了最省力的途徑。不吱聲了。
半晌聽不見聲音,蕭弋不由放下了手中的銀箸。
他看向了楊幺兒,他的眼眸裏,剎那交織過了無數的情緒,在燭光下,顯得有些冷。
他低聲問:“今日愉快嗎?”
楊幺兒想了想,點了下頭。
她從未見過什麽天淄國的人,自然都是有趣的。
剎那間,蕭弋竟然想問,那是她好,還是朕好。但話到了嘴邊,蕭弋又覺得有些不像樣,于是幹脆将話都吞了回去。
楊幺兒舔了舔勺子上頭殘留的湯汁,等嘗到了裏頭的甜味兒,她才想了想,開口道:“巫女,戴面具。六公主,戴面具。分不清。”
六公主的聲音,是在楊宅裏,牆上的面具發出的聲音。
巫女的身形,好高好高,是她在街邊看見的,戴面具的男人的樣子。
有兩個。
發愁。
蕭弋并未能聽明白楊幺兒的話,但他淡淡道:“今日有大臣與朕說起天淄國的面具。他們的面具也并非個個都一般模樣。他們的面具是有細微不同的。”
楊幺兒最愛聽這樣的故事,她便也放下了勺子,盯住了蕭弋。
蕭弋心下陡然軟了軟,他也極為享受這樣同楊幺兒低低敘來的時刻,他道:“男子與女子有不同,平民與貴族不同。男子的面具上多三道金色紋,女子面具上多三道紅色紋。平民面具上一半是山河紋,貴族面具上一半是星月紋。”
楊幺兒眨了眨眼。
蕭弋見她面上不顯,但這樣認真地盯着他,便定然是好奇極了。他便也幹脆講了更多天淄國的事給她聽。
天淄國極具傳奇色彩,有許多詭奇,令人匪夷所思之事。
楊幺兒聽得認真,沒有開口說話,但腦子裏卻不斷往外冒着念頭……
天淄國,一定有許多鬼。
皇上是不能去的。
等到講完了故事,飯菜也都涼了。
所幸二人早就用得差不多了,這時候便也就幹脆起身,在宮中散起步來。
楊幺兒慢吞吞地走了一會兒,驟然想起了什麽。
她擡手扯了下蕭弋的袖子。
蕭弋便立即低頭看她:“嗯?”
楊幺兒細聲細氣地道:“我不想,做皇後。”
蕭弋的步子猛地頓住。
楊幺兒又接着道:“好多事要做,我都不會。”
蕭弋的步子這才又恢複了方才的節奏,他張開手掌,輕輕将她的手包裹在掌中,他低聲道:“不會便不會。”
“可,可……”
可那個什麽侯夫人,什麽什麽侯夫人,說她一定要做才行。
蕭弋淡淡道:“你手握鳳印,便只管接受他人朝拜、尊崇。旁的,朕來管。”
楊幺兒懵懵懂懂地點了下頭。
于她來說,光是聽臨陽侯夫人、安陽侯夫人講一講那些事,便已經昏昏欲睡,覺得實在累極了,有人将這樣的麻煩事拿走,自然是好的呀。
她并不懂得,除卻那日所說的那些,宮務之雜多繁重,遠非如此。
如今再一并都壓在皇帝的肩頭,蕭弋只怕要更忙了。
蕭弋漸漸收緊了力道,他将她攥得更緊,低聲道:“朕也有話同你說。”
“嗯?”楊幺兒便也學着他的語調反問。
蕭弋道:“幺兒可知大月、天淄、新羅等國前來朝賀,還有什麽事要做?”
楊幺兒搖頭。
“聯姻、結盟,以求世代穩固。”
楊幺兒仍舊是不大懂的,但她十分虛心地聽着皇上往下講。
倒是楊幺兒身後的春紗,心下已經掀起了滔天巨浪。
身為宮中的人,盡管心下早就已有準備,但當這一日真正到來時,春紗還是心下一緊,整個人都高高懸了起來。
“你願意瞧見宮中有旁的女人嗎?”蕭弋問。
楊幺兒點點頭。
她甚至暗暗掰了掰手指頭。宮裏好大好大,好空好空。添一個人不夠。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可以添一百個。
想到這裏,楊幺兒還喜滋滋了一下。
她能數到這麽遠了。
蕭弋轉而握住了她的手腕,神色複雜,似又有一絲哭笑不得。
他早該知道,無論問她什麽,都是得不出結果的。
可他心下偏又有那麽一絲的不甘,偏想要從她的口中得到一句拒絕或是表達不快的話,以此倒也可說明,她當是對着他有那麽一絲占有欲的。
“你願意瞧見朕娶別的女人?”蕭弋又問。
其實哪裏還有再娶呢?
除卻皇後外,再沒有人當得起這個字了。
縱使入宮為妃,說到底都不過是作妾罷了。妾又如何與妻相比呢?
楊幺兒這下倒是稍作猶豫了。
娶親要花很多錢的……
她想了想說:“皇上,錢不夠。”
蕭弋失笑。
他眸光沉沉,忍不住一把将楊幺兒擁入了懷中,他在她耳邊啞聲道:“幺兒說的是,錢會不夠的。朕養一個幺兒便好了,哪裏能再養別的人?”
他親了親她的耳廓,又嗓音低啞地道:“朕便當幺兒是不喜此事了。”
楊幺兒點點頭:“嗯。”
“走罷。”蕭弋擁着她便要往寝宮的方向帶。
春紗一腳輕一腳重地踩在雪地裏,心下不是滋味兒。
方才皇上與皇後湊近了說話,她旁的也沒聽清,滿腦子就記得皇上說聯姻結盟的事了。
春紗滿心都是擔憂,生怕娘娘什麽也不明白,便錯失了為自己争取的機會。
楊幺兒倒是從來都無憂無慮的。
等回到了坤寧宮中,她換下衣裳,迷迷糊糊地數着自己現有的錢,便睡過去了。
待白日裏,六公主同那個巫女又來了。
六公主又同楊幺兒坐在一處,與她講天淄國的種種事。
楊幺兒突然想起來皇上與她說的面具。
她便伸出手:“瞧瞧面具。”
六公主先前便給她瞧過,這時候自然不會遮掩,于是便當即遞給了她,嘴上還道:“下次給娘娘也畫一張吧。”
楊幺兒抓着面具翻來覆去一瞧。
紅色紋。
山河紋。
咦。
她又沖巫女伸出了手:“瞧面具。”
她擡眼望着巫女,巫女也定定地看着她,好一會兒,巫女方才一聲不吭地從背後取下了面具給楊幺兒。
楊幺兒接過來,又是翻來覆去地瞧。
金色紋。
山河紋。
咦!
楊幺兒放下了面具,指着巫女的說:“這個好看。”
六公主笑道:“都是一樣的,哪裏有更好看的?”
楊幺兒沒說話。
她實在太少言寡語了,六公主也并未覺得哪裏不對。
一直到時辰晚些,楊幺兒走了。
巫女方才一手按在了六公主的頭上,啞聲道:“她發現了。”
“她眼睛真漂亮。”六公主答非所問。
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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