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他的私心

“丹州天壓得極低, 好像一伸手便能碰到。天是藍的, 雲一團挨着一團。下雨時便是黑沉沉的一片,烏雲滾動,風會吹得鈴铛響起來……”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 被賦予了奇特的柔色,聽在耳朵裏帶上了三分暖意, 但也叫人昏昏欲睡。

楊幺兒舒舒服服地躺在床榻上, 聽着聽着便閉上了眼, 迷迷糊糊地,她甚至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到了丹城。

皇上的聲音漸漸便離她遠了:“……若能抵木木翰,朕可獵鷹、羊給幺兒嘗一嘗。”

她在睡夢中迷迷糊糊點了下頭:“唔。”

蕭弋低頭看了看, 伸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将她遮蓋得更加嚴實。

随後方才一并躺了下來。

只是他并未立時入眠, 而是盯住了帳頂。

如此盯着瞧了好一會兒, 方才合上了酸澀的雙眼。

宮外。

蕭正廷起身道:“你今日若是不早些回府, 你大哥便又要教訓你了。”

蕭光和嘆了口氣:“管他如何呢。”

蕭正廷将他神色收入眼底, 淡淡道:“何必将自己困囿于情愛中……下回若再是尋我喝酒,我便不應了。”這話像是說與他聽的,也像是說與自己聽的。

蕭光和撇嘴道:“倒并非為她……只是惦念着另一樁事罷了……”

說罷,他起身欲往外走。

蕭正廷自然便也一同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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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雲公主在一旁,便被視作了無物。

她便柔柔地笑了下,道:“越王殿下不識得我麽?”

“識得。”蕭正廷的口吻淡淡,全然不似那日她所見的翩翩公子模樣。

绮雲公主呆了下, 道:“王爺何故如此冷淡?”

蕭正廷這才看向她,似笑非笑道:“公主心大,既想裝下一個越王府,還想要裝下一個皇宮……”

绮雲公主心下“咯噔”一聲,她忙壓下心頭的不可置信,不解道:“王爺何出此言?”

但一邊她心下卻掀起了滔天駭浪。

他如何會知道皇宮裏發生的事?

難不成大晉皇帝同這個沒有血緣的哥哥,關系很是親近,并不似外界傳言那般?便将這些都同他說了?

蕭正廷卻突然斂起了笑意,他眉眼微冷,道:“公主以為自己是何許人也?公主心下莫不是拿自己同皇後相比?否則,公主怎敢有這樣大膽的謀劃?”

說罷,他嘴角微微向下撇,眼底這才洩出點點厭憎冷色。

绮雲公主心下一激靈,她當即放軟了聲音,眼角掉出一點淚水來,道:“那日永安宮中得見王爺風采,我這才腆着臉同大晉皇帝求來了這樁婚事,王爺焉能疑心我有別的謀劃?”

“若是如此那便好了,公主禍害我一人便夠了,又何必上蹿下跳,還要去禍害第二人呢?

绮雲公主差點繃不住臉上的表情。

而蕭正廷已經并不理會她,帶着一旁噤若寒蟬的蕭光和往樓下去了。

绮雲公主僵在那兒,立了一會兒。

她朝樓下看去,便見蕭正廷與蕭光和頭也不回地融入夜色之中。

绮雲公主抿唇,同使臣道:“哪裏是個溫和君子?卻不過披着一層皮罷了。你們還道大晉女子多重禮教,死板得很,大晉男子若是見了大月國的女兒,定然覺得新鮮。哪裏新鮮了?”

說罷,她喘了口氣,擡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頸:“方才我還當他要殺了我。”

她嘆了口氣,道:“不知大晉皇後喜不喜歡女子。”

使臣:“……”

绮雲公主咬了咬唇,憤憤道:“瞧我作什麽?左右都是挑起大晉內亂。越王将來勢必是要做我的夫婿了。可皇上勾不到手,那便去勾搭皇後也是成的。”

使臣:“…………”

一轉眼,京城便進入了更寒冷的時節。

使臣們不敢再留,紛紛欲告辭歸國。

其中天淄國走得最快,第二日六公主便與巫女一并進了宮來,拜見皇上,道:“使臣走得急了,便将我同巫女留在了京中。”

誰都瞧得出天淄國是何意了,但這樣做派,實在叫衆大臣皺眉。

着實沒規矩了些!

蕭弋目光掃過了這位六公主,他淡淡道:“便将天淄國的六公主與巫女,安置在宮中罷。”

大臣們松了口氣。

幸而皇上沒有直接給天淄國沒臉。

于是這回便也有更多的人,再提起征戰木木翰的事了。

皇上若是願意與天淄國結親,再有越王娶大月國公主為妃,兩國相助,豈有拿不回丹城之理?

丹城若是能拿回,他們這一朝臣子,将來在史書中說不得也要得一筆贊譽。

蕭弋雖有親征之意,這會兒卻并未急着表露出來,而是沉吟再三,表示此事挪後再議。

現下更急的是李家,李家自然會想辦法,用李家的勢力與朝中反對派相較量,他只管坐收漁翁之利便可。

如此,還可将哪些人屬李家,瞧個清楚明白。

待到散朝後,蕭弋便徑直往坤寧宮去了。

什麽六公主與巫女,都叫他暫且抛到了腦後去。

待進到殿中,蕭弋便聽見了楊幺兒讀書的聲音。

他走到楊幺兒的近前,将人拉了起來:“同朕一并出門走走?”

楊幺兒正坐得累了,聽他這樣講,自然心下歡喜。

他握住了她的手,帶着她往殿外去。

春紗在後頭低聲道:“皇上,娘娘,該披上大氅、拿上手爐……”

蕭弋道:“手爐取來。”

春紗雙手遞上。

“走罷。”他一手将楊幺兒攏在了懷中,便如此帶着她往外行去。

外頭寒風吹拂而來,楊幺兒不自覺地抖了下,然後便往他懷裏靠得更緊了。

蕭弋嘴角噙了一點淡淡笑意。

如此倒也是好的。

她倒知道往他懷裏躲了。

待走上了一陣,蕭弋低聲問她:“幺兒還記得朕同你講的丹城,冬日裏是什麽模樣嗎?”

“許多雪。”

“人很少。”

“冷。”

“吃的少,很少。”楊幺兒一個一個數了過來。

“等到春日趕往木木翰,那時丹城還未完全化雪,比這時還要冷,要足足等上半月,方才天氣回暖些。可丹城縱然白日裏暖,晚上……”

“晚上冷。”楊幺兒補充道。

“不錯。”蕭弋頓了頓,道:“幸而大晉京城便在寒冷之地,将士們自古習慣了寒天凍地的滋味兒,待到春日開撥抵丹城,卻也能禦寒了……”

楊幺兒點頭:“唔。”

“幺兒怕冷嗎?”他突然問。

她想了想,便又往他懷裏鑽了鑽:“怕。”

邊塞的寒,是裹着棉襖錦裘都擋不住的濕寒。

那股冷意直往骨子裏鑽。

蕭弋眸光閃了閃,他低聲似哄孩童一般,道:“從今日起,朕帶幺兒每日在外間走走,一兩月後,幺兒自然便不怕了。可好?”

楊幺兒想了想,竟是反問他:“皇上,與我玩雪?”

“是,朕同你一并。”

楊幺兒走着走着,便停住了腳步,她倚靠在他懷中,仰頭、眯眼,道:“那便好的。”

蕭弋方才覺得堵在喉嚨處的那口氣松了。

“還記得昨日朕同你講的故事嗎?”

楊幺兒點頭。

蕭弋嘴角微微彎了彎,道:“那便接着昨日的講……木木翰的黑水湖,并非是黑的,只是後頭填了無數人的血肉進去,這便染成了紅,血色日漸厚重,堆積得多了,方才從紅,變成了黑……”

她擡着臉,一直盯着他,聽他講一萬士兵葬身黑水湖,化作鬼魂的故事……

又聽他講,丹城外有個賊人,愛拿女子的皮囊來做燈籠的故事。

“他便指着那檐上挂着的燈籠,怪笑道,難怪這個燈籠不比上回的好,這回扒的原來是個六十老妪的皮……下回該尋個年輕姑娘的來,揭皮拆骨作燈籠,在上頭挽兩朵花,該更是漂亮……”

楊幺兒似是天生少了那根筋,聽來并不覺得畏懼,相反還津津有味。

她也不會問,那賊子最後如何了。

她當真只是在聽故事,別人只管往下講,她便只管聽着就是,實在天底下一等一等的好聽衆。

不知不覺,二人便從坤寧宮走出了老長的一段距離。

她緊盯着蕭弋。

蕭弋便也低頭緊盯着她柔軟的面容,眸底有什麽情緒沉沉又浮浮。

他嘴裏還在講着那些奇異的故事。

心下卻浪濤翻滾。

他到底是自私的。

若當真往丹州去征伐木木翰,他勢必是要将楊幺兒也帶在身邊的,絕不會留她在宮中。

他單單只離她幾個時辰,便覺得難以忍受,又遑論相隔數月?

從他伸手将她扣在宮中開始,便注定他只能一直這樣抓住了她,一旦松開半分,後果都不可想象。

……

這廂。

六公主與鳳亭,随着皇宮宮人緩緩往前行去。

宮人們推着他們的行李,拉成了長長的隊伍。

除此外,他們身邊便再無半個天淄國人了。

六公主白日間在朝上說,使臣歸國而去,眼看天氣越發地冷,焦急慌亂之下留下了他們。

可哪有使臣歸國,慌亂到留下公主與巫女的道理?

她的話一半是真一半卻是假。

天淄國的使臣隊伍的确歸國去了……

只是裏頭,但凡同她與鳳亭接觸過的人,都叫他們二人親手剁了,自然無法與大晉皇帝告辭。

六公主面容冷漠地行在雪地裏,待行至一半,她突地扭頭道:“那是皇上輿駕。”

鳳亭便也跟着扭頭看去:“嗯。”

他的目光卻是飄飄揚揚,最後落入了那道更不易被發覺的人影之上。

六公主低聲道:“大晉皇帝還當真将皇後時刻帶在身邊啊。”

她想說,豈不是叫皇後太沒了自由?

可周圍都是大晉宮人,她到底是閉了嘴。

鳳亭突地啞聲道:“他們要去丹城。”

“什麽?”六公主一頭霧水,心說,你是從哪裏瞧出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小皇帝:打仗也必須要帶老婆才能活下去這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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