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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駕親征, 自當是大陣勢。
在這一項上, 朝臣們可不會苛待了皇上,只恨不得将一切最好的都讓皇上帶上,如此以彰顯自己對皇上的忠心。
反倒是蕭弋自己拒了大陣仗, 雖備有龍辇鳳輿,但繡有龍紋懸挂有明珠的車行在前, 他同楊幺兒卻是坐在了後頭的茶色馬車之內。
楊幺兒戴着帷帽, 蕭弋坐在她的身邊, 一手捏着書,一手卻是幫她勾着帷帽的帽紗,好讓她朝車窗外看去,觀兩旁街景。
她先前入京, 一路上都處在懵懂呆怔之中,兩邊又有丫鬟看守着, 她連車簾子都從不曾掀起來過, 又哪裏看得了外頭沿途風景呢?
這會兒, 她便瞧得微微入了神, 連仍舊挾裹着涼意的風,直鑽入帷帽底下,鑽進她的衣裳,叫人忍不住打寒戰,她也舍不得關上窗。
于是她便眼瞧着,自己行過一條又一條街道,在百姓拱衛之間, 熱鬧嘈雜的聲音中,漸漸出了一道又一道門,行到了京城的城郊。
待出門後,他們的行進便快了起來。
兵貴神速,若是拖延一日,糧草等物的消耗便會更多,士兵的士氣也會多有折折,盡管如今士兵們也算不得如何有士氣,到底是幾十年不曾這樣打仗了。
這些個中隐憂,楊幺兒是一概不懂得的,蕭弋懂得,但面上卻不會表露分毫退縮擔憂之意。
他放下手中的書,伸手一勾,将楊幺兒從窗邊輕松抱起來,随後将她摁在了自己的身邊坐下。
“昨日讀的書,今日還記得幾分?”
楊幺兒便只好暫且收了心,乖乖背書給他聽。
這樣一番背下來,蕭弋都略覺得驚奇。她如今的記性越來越好了,昨日背下來的書,今日還能全部背出來,可見她腦子裏那點兒聰明,正是用到了該用的地方。
楊幺兒伸手拿過了桌案上的書,翻了翻。
上頭的文字更艱澀些,她不大看得明白,便又讪讪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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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弋将她面上神情收入眼底,心下突地覺得一片寧靜。她如今也會驚訝,也會好奇,只是波動更大些的情緒,到底還是被她深深斂在心底,要從她嘴裏挖出來話來,實在是難又難。
楊幺兒并未察覺到他的目光,她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腰,她腰上纏了一圈兒的布袋,雖說做工精美,但到底有些滑稽,墊在外裳之下,看起來便好似小腹微凸一般。
那是劉嬷嬷特地給她做的,便怕她在外丢了東西。
楊幺兒自己也覺得奇異又好玩,便時不時低頭去弄兩下。
蕭弋望着她的動作,倒是驟然想起了另一樁事。
……若她有身孕時,便也當是這般模樣吧?
蕭弋眸光閃了閃。
且再等幾年罷。
這般情勢之下,若她有孕,于她來說方才是災難。
多的是人并不希望他有子嗣,他們無法挑他下手,便難免要挑她下手。
何況如今局勢未定,若是當真産子,也不過是多了一個跟着憂愁的人罷了。
楊幺兒哪裏知曉,在皇上的腦子裏,便已經連有孕、生下子嗣、如何教養,都過了一圈兒了。
等摸了腰包,她便拽了拽蕭弋的手,将蕭弋的手拽入了自己的腰間,她低聲道:“暖的。”
有布袋墊了一圈兒,那兒的确是暖的。
蕭弋揉了揉她的肚皮,楊幺兒又癢又麻,不由怔在了那裏,眼底露出三分茫然。
倒又是一處長進,蕭弋心道。
放在從前,她哪裏會這樣主動拽過他的手呢?
她如牙牙學語的嬰童,無論是主動開口,還是主動伸手,都要花極大的力氣方才能學會。興許孩童都是比她強的,他們若是餓了累了還曉得哭呢。
楊幺兒大抵是感覺到了無趣。
這裏不如坤寧宮的寬敞,沒有宮外的雪,又沒有魚讓她捉,連外頭的風景蕭弋都不讓她瞧了。
楊幺兒坐在那裏,自個兒捏了會兒手指頭,然後才艱難地開口:“不坐那個?”
她問的是前頭那輛車輿。
蕭弋點頭:“嗯,不坐。”
楊幺兒眨眨眼。
“前頭的太過紮眼,旁人一瞧,便知曉皇帝在裏頭。若要下手害你我,便很容易了。”
楊幺兒點頭。
蕭弋輕撫着她的發絲,不再開口。
若是沒有帶上幺兒,他便會坐了。難怪《妙色王求法偈》中道,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書上也都會道,帝王該做冷酷無情的孤家寡人。
楊幺兒盯着馬車內挂着的搖來晃去的墜子,問:“木木翰,好打嗎?”
“不好打。”
“哦。”楊幺兒茫然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當是沒什麽力氣的,她呆呆地想。
“朝臣中無人看好此事,鈞定侯府主動請纓,都是為了奪立軍威。将來鈞定侯是要将位置傳給長子的,他的長子便要向衆人彰顯自己的本事,方才服衆。”
楊幺兒似懂非懂地點着頭,道:“皇上一樣。”
“是,朕也一樣。”蕭弋眸光暗了暗,口吻微冷。
“古時有人言,文人造反,三年不成。”
“唔?”
“光靠着筆杆子與一張嘴,或許能制得住一個人,兩個人,但卻制不住所有人。”蕭弋冷靜地道。他比所有人都清楚自己的處境。從太後手中奪過皇宮大權,再與滿朝大臣虛與委蛇,看似厲害,但實則不過空中樓閣,随時都有可能塌下來。
一旦中間失了衡,朝臣反噬,太後撲咬,便是極為可能的事。
所謂權利,便要真真握在自己手中的,方才為權利。
指望旁人秉持祖宗的規矩,懷揣一顆忠君之心,又或是生出可憐、維護之心……都是不成的。
楊幺兒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後卻又什麽也沒說。
她有了錦衣有了玉食,可并不如娘親說的那樣好。
有錢也并不是一切便能好的。
還着實費勁呢。
她想來想去,便只好擡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正學着他平日做的動作一樣。
如安撫一般。
蕭弋突地出聲問:“若是丹州兇險,朕讓人送你回家,你回嗎?”
楊幺兒沉默了一剎。
她已經許久沒有想起過那個困住她的小院兒了,連做夢夢見的時候都極少極少了。但她如今聰明些了,便也知曉,她娘得了銀子,所以她要被送走,這是交換。
她若回去,娘的銀子會少嗎?
不不。
楊幺兒驟然想起來,曾經娘親同她說起過的話。
她滿臉疲累,盯着對面的院兒,說:“芝姐兒到底是做錯了,她家中這副境況,誰都咬着牙,受着苦。又哪裏止她一人呢?她到底是嫁了人了,負氣回家,不過是叫她家中雪上加霜罷了……”
楊幺兒将那聲音從腦中甩了出去,搖着頭,她想說“我嫁人了。”
蕭弋卻已經擰起眉,眉間痕跡深深,他扣住了楊幺兒腰間的布袋,沉聲道:“你難不成還真想回去?”
你死便也是要同朕死在一塊兒的。
可話到了嘴邊,他到底還是沒能說出來。
她雖懵懂無知,但定然也是怕死的。
若是當真說出來,也許她便真鐵了心想回家了。
當皇後有什麽好呢?于她來說,也許不過是困囿于高牆之內,如此付出一生。若是命不好,指不準還要陪着他一并死呢。
楊幺兒這才慢吞吞地搖了搖頭:“不能回去的。”
蕭弋面色稍霁,親了親她的下巴。
若是她哪一日能如開口說“要吃藕粉丸子”一樣,便也自然地同他說:“我喜歡皇上,要同皇上一起。”他大抵便不會總忍不住這般試探她了。
可轉念又一想。
以她的性情,若是會這樣說話。
那便不是她了。
蕭弋面色冷淡,手下卻是拉過了小毯子,将楊幺兒裹在其中,随後便将人往自個兒懷中一按,道:“幺兒睡會兒。”
楊幺兒掙紮不得,只好閉眼睡覺。
蕭弋便這樣低頭凝視着她的面容,瞧得越久,他便越覺得一身無畏。
……
行軍行到中途,衆人才發覺,鈞定侯府上的二公子竟然也混了進來。
鈞定侯府的大公子自然氣急,将他狠狠揍了一遍。畢竟若是蕭成鈞死在外頭,那鈞定侯便只剩下蕭光和一子了。他現在跟上來,若是兩個都死了,可怎麽好?
只是這時候再将人趕回去,也不大現實了。蕭弋将人叫到跟前,說了兩句話,便将蕭光和編入了軍中。
于蕭弋來說,誰死都不過是一樣。
但鈞定侯府兩個兒子若是都在,自然是有利的,鈞定侯府必然不願大軍出半點事。朝中若有人使絆子,鈞定侯自然會是最先跳腳的那一個。
一轉眼。
大軍便行進了丹州。
大晉近年風平浪靜,一路上倒也并無危險。
随後大軍駐紮于城外,其餘人卻是拱衛着帝後進入了城中。
知州在城門下相迎。
衆人只見馬車車簾一打起,俊美少年當先走下來,随後卻是轉過身去,又牽了個戴着帷帽的少女。
若非瞧模樣,似作婦人打扮,便如牽了個小丫頭似的。
衆人心頭不由都浮現一個念頭。
小皇帝到底是年輕了,新婚便這樣舍不得人,打仗都要将人打在身邊,實在……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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