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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州并無皇帝行宮, 衆人便一并入到了知州府中, 只是待甫一進門,便見四名打扮豔麗、身着胡裙的舞姬,朝蕭弋的方向一躬身, 聲音柔媚迷人,像是用什麽特殊的秘藥喂出來的。

跟随進門的衆人, 面上閃過一絲尴尬之色, 不由紛紛看向了楊幺兒。知州這般動作, 但凡長了眼睛的,都瞧得出來其中用意了。

大晉朝允許官員豢養樂伎舞姬,甚至還可從教坊司領了官妓,放到宅中養起來。

他們将樂伎舞姬視作可随手轉送的贈禮, 更将這等行為視作是一種風雅。

眼下這丹州知州,便是想要用府中養着的年輕貌美的女子, 來取悅皇上。衆人心道, 這怕是個貪生怕死之徒, 心中是不願跟随去邊城的。

氣氛剎那凝滞。

知州臉上的神色也有些僵硬。

誰能想得到, 皇上是帶着皇後來的呢?

從未有過這等先例啊!

朝中也無人來報這樣重要的事啊!

這時候,倒唯有楊幺兒大大方方、認認真真盯着她們瞧了會兒,扭過頭,正要同蕭弋說話。可她又不慣于說給旁人聽見。偏生蕭弋又比她高一截兒,楊幺兒想湊在他耳邊說。于是想了想,便只好拽了下蕭弋的袖子。

始終不曾開口的蕭弋,這才斂了斂眼底的冷色, 轉過頭看她:“嗯?”

旁人見着這一幕,便都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更低下頭去,愈發覺得那幾個樂伎舞姬瞧着令人心生尴尬了。

這廂,楊幺兒湊在蕭弋的耳邊,低聲問:“她們也跳舞?”

“嗯,還會奏樂而歌。”

蕭弋說完,便看向了那幾個女子,淡淡道:“便留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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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州緊繃的神情頓時舒緩開來,他忙躬身笑道:“是,臣遵旨。”

他這番動作,并未引得旁人面露喜色,反倒氣氛更有些怪異了。更有人暗暗擡頭,朝皇上的方向瞧了一眼,心下似是有了什麽想法。

蕭弋的目光從知州身上轉了一圈兒,淡淡道:“帶路吧。”

“是。”

知州忙躬身走在了前頭,這樣更顯得獐頭鼠目了。

他又哪兒知道,方才蕭弋打量他那一眼,他那顆腦袋便已經是挨上了鍘刀,就差那麽一點兒了。

知州讓出了主院給帝後入住。

那幾個年輕女子,便也跟着低眉順目地進了門,便住在了一旁的東梢間。

楊幺兒還扭頭多瞧了兩眼,方才同蕭弋進了屋子。

屋子裏已經點了炭,燃了香,萦繞在鼻間的便是一股子奇異的香氣,勾得人心尖都跟着顫悠悠起來。

楊幺兒不由得擡手捂了捂胸口,随即便自個兒走到椅子旁坐下。

蕭弋擡頭瞧了她一眼,問:“累了?”

楊幺兒這才點了下頭。

“伺候娘娘歇息。”蕭弋道。

春紗與蓮桂便立即上了前,不多時,楊幺兒便已經洗漱完,換了衣裳,一身暖洋洋地便窩進了被子裏。

春紗望着楊幺兒餍足的模樣,忍不住嘆了口氣。

偏偏娘娘也不問問她為何嘆氣!春紗想跺腳,又忍住了。她憋在嗓子眼兒裏的話,都快要将她自個兒生憋死了。

她便只好俯身,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娘娘歇息罷。”

蕭弋實則也有些倦意上頭,但他還是命人取出了輿圖。

輿圖擺于桌案上,蕭弋在桌前落座,與身後的床榻便只隔了一扇屏風,屏風呈透明紗狀,一面繡山河,一面繡花草鳥石。

一瞧便知是臨時搬出來作樣子的。

從前擺在這兒的屏風,上頭還不知鑲嵌了多少玉石翡翠。

蕭弋只掃了一眼,随即便神色淡淡地垂眸去看輿圖了。

他們只在丹州府歇息一日,收糧草,擴辎重,随後便要趕往邊城。

這便是最後一日的舒适生活了。

屋中靜寂,中途知州來到門外,輕聲叩門,說為恭迎皇上,備下了一場宴。蕭弋将他斥了回去,知州便不敢再提了。

知州其實也并不想多與這位新帝交談。

他瞧新帝,覺得這分明是個手腕心智尚稚嫩的少年,因而才會做出将皇後都帶上戰場的事來!

可有時候,他又無端覺得背脊發寒,皇上只消朝他不輕不重地瞥上一眼,他便本能地生出逃避之心。

知州是深信自己直覺的。

皇上出宮以來種種行徑,興許是做給旁人看的也說不準呢。

知州不敢往下深挖,便只管縮着頭低調行事就是了。畢竟他也沒有什麽後臺可言,若有後臺,又怎會發配丹州這樣的地方呢?

知州走後,便再無旁人闖入小院兒中了。

一時間,院中靜寂,隐約間倒還有點惬意味道。

這時候只聽得一道人聲響起,那是把守門邊的侍衛冷冰冰的聲音:“可是有事?”

緊跟着一道女聲響起,柔柔道:“……奴家還不曾拜見貴人。”

……

結束了馬車上颠簸的日子,楊幺兒緊緊攥着被子,不知不覺睡了許久。

窸窸窣窣的聲音,隐約地傳遞進她的耳中,像是有誰在低語……長長的睫羽撲騰兩下,她到底是睜開了眼。

她慢吞吞地坐起身,屋子裏依舊是暖的,也是靜的,可那靜裏頭摻了一點子的雜音。

楊幺兒茫然環顧了一圈兒。

室內沒有旁的人。

她自個兒挂起了帷帳,披上了外裳,光着腳踩着地氈上,往前走了兩步。

隔着半掩半遮、朦朦胧胧的屏風,她瞥見了身影。

三道。

一道着玄色衣衫,在屏風上印下了極為濃墨重彩的一筆。

另外兩道身形瞧着不大明晰,只瞧得見腦後垂下青絲,似是女子……

是鬼?

她便從屏風後探出了頭去,小心翼翼,唇瓣都抿住了。

這樣一瞧,她方才瞧見,原來有兩個女子,一左一右立在蕭弋身側,她們穿着五顏六色的胡裙,露出一截兒雪白的腰肢,身子微微弓着,朝他的方向靠近,似是要貼到他的身上去,要親他一般。

她們正低低地說着話,聲音低柔,叫人聽不大真切。

可縱使是聽不大真切,楊幺兒也覺得裏頭像是摻了什麽味道,帶着一絲絲甜媚,不輕不重往人的心上撓。

這并不讓她覺得悅耳。

反而像是書本裏大聖被念了緊箍咒一般。

難受……

楊幺兒茫然了一瞬,便想要湊近些去聽。

她一手扶着屏風,身子便要往前。

那屏風轟然便倒了下去,将桌案旁的女子驚得跳了起來,連忙拍着胸口,往後退去,旁的旖旎心思都被那屏風給揮散去了。

門外侍衛同時也是一驚,叩門道:“皇上?”

“無事。”蕭弋道。

他轉頭看向了楊幺兒。

“過來。”他沖她伸出手。

楊幺兒沒動。

“方才吓着了?”蕭弋問。

她還是沒動,甚至也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連“啊唔”一聲都沒有了。

蕭弋瞧了瞧她的模樣,單薄的裏衣外頭只披了一件外裳,瞧着便叫人覺得冷,她又膚白如雪,青絲這樣懶散地垂在頰邊,看着像是從冰天雪地裏走出來的雪女一般。

蕭弋一滞。

他竟然從她身上看出了點點冷意?

“幺兒。”蕭弋仍舊擡着手沒有放下來。

可楊幺兒偏是動也不動,眉眼還是那樣的眉眼,不見一絲旁的情緒……

兩名女子便怔怔看着這一幕,似是沒想到天子原也有這樣縱容而又溫和的一面。

“皇上。”一邊的女子低低出聲:“方才着實吓死奴家了。”

楊幺兒這才往前走了一步,她那從來沒有過分外露表情的眉眼、唇都漸漸有了變化……

她的眉梢向下趴了趴,眼眸底承載着水光之色,嘴角不自覺地抿住了,鼻子也皺了起來。

等走到了蕭弋近前。

她擡起手,搭在他的掌心。

落下時卻是“啪”的一聲,似是帶了怒意。

連楊幺兒自己都驚了一跳。

她的眼底還水光潋潋,但她的身體卻僵在了那兒,唇微張,似是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可她也不知此時該說什麽好,從前也沒誰教過她呀。

她便呆愣愣的,不出聲了。

蕭弋眼底飛快地掠過一抹暗色,他反手攥住了她的手掌,牢牢攥着。

他不再看那兩個女子,轉而脫下自己的外衫,又為楊幺兒披上了一層,如此将她裹了個嚴實。

楊幺兒便似木頭一樣站在那兒。

唉。

皇上的衣裳帶着暖暖的氣息。

她被暖意熏得酸酸的,頭酸酸的,眼睛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

蕭弋隐約瞧出了她的症結所在,可他又不大敢信。

她從來無憂無慮,對旁人感知微弱,又哪管旁人做什麽呢?她只記挂着吃喝玩樂與睡覺。

但他還是一指那兩名女子,道:“這二人要來獻舞,幺兒要看嗎?”

他手指着女子,目光卻緊緊釘在了楊幺兒的面龐之上,他恨不得望進她的眼底裏去,将她的心思一點一點都挖出來……

楊幺兒突然面頰一鼓,像是一口氣噎在喉嚨裏,咽不下去,吐不出來。

瞧着便是一副氣鼓鼓的模樣。

蕭弋擡手戳了戳她的面頰,聲音低緩地道:“幺兒,要,不要?你得親口說與朕聽。否則,朕又如何知曉?”

楊幺兒露出了一點貝齒。

她将唇咬了咬。

兩名女子原本還滿腦子的欣喜,以為當真要完成知州大人的交代,勾搭上這天下獨一位的貴人了……待到這會兒,她們那腦子終于漸漸轉過了彎兒來。

原來……

原來她們是給人家充當情趣玩意兒的。

楊幺兒覺得腦子裏有些暈得厲害。

像是遇見了一件她無法處理,也從未處理過的事兒,這讓她渾身都緊繃了起來。

她覺得胸口一麻,便歪過頭去,一口咬住了蕭弋的手指。

蕭弋指尖一疼。

當是出血了。

他垂眸看去,卻沒有掙開。

只覺得一剎那,伴随着疼痛的,還有別的刻入心間的東西。

蕭弋突地低低地笑出了聲,他的眉眼還是籠着冷漠陰鸷之色,但嘴角卻挑得高高的:“……幺兒好大的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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