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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盒子,放到他面前。
“郁先生,我們明天都要上班,直接進入正題吧。花束不方便帶過來,我就留下了,謝謝你的花;耳環我不能要,你收回。”
“原因?”
他面帶笑意,滿眼困惑,仿佛完全不知她這舉動是什麽意思。
“我認為我們是各取所需,無所謂責任和義務,并且以後都不會再有聯系。當然,事先沒有講清楚,是我疏忽了,不怪郁先生按慣例行事。不過,我以為郁先生很清楚那個慣用語的內涵和外延。”
郁南冠禮貌地看着她雙眼,聽得很認真,聽完後,拿起溫水抿了兩口,放下杯子,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彭盈,我以前沒讓小成給別人送過禮物,其他助手也沒兼過這種職。昨天确實有急事,所以沒能親自過去。”
“郁先生,請你不要回避話題。關于你的急事,你的助理先生已經解釋過了,但這與我無關,我也沒有過問的理由。”
彭盈嚴肅地與他對視,盡量以一種和客戶談預付款和付款期限的語氣說話。但內心裏她覺得自己像個氣球,正被自己內在的某種能量吹得鼓起來。用流行點的詞語,她的小宇宙突然加速運轉了。
她很少有這種時候,而每當出現這種情況,她都覺得心虛,怎麽自欺欺人都外強中幹中氣不足。
所以,郁先生一直氣定神閑。他看了她好一會兒,忽而失笑,低頭看着水杯,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着杯壁。彭盈無意中瞥見,腦子裏轟地一下,某種令她無措的記憶襲上心頭。
仿佛察覺她的變化,他擡起頭,露出一個為難的表情:“彭盈,你當真不知道我什麽意思?”
他稱“彭小姐”時,總讓她覺得不自在,有種被調笑的意味藏在他那雙作怪的眸子裏;而他稱“彭盈”時,她又覺得害怕,那聲音仿佛一種蠱惑,輕易卸下她所有棘刺。
彭盈沒了耐心,抓起包,快步出了咖啡屋。雨很大,夜很涼,一腳踩進雨中又收回來,聽得身後郁南冠說:“我送你回去。”
她頓在原地,沒有回頭,因為實在是進退維谷。現在打車即使有,她也不敢乘;而她剛剛才底氣十足地置他的“心意”于不顧。
“讓你等這麽久,我很抱歉,我送你回去。”
聽見郁南冠很及時地又說了一遍,然後,彭盈終于平複心情,轉回身,對他點頭致意:“那就多謝郁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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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牌--1
到底是在哪一步碰倒了第一張骨牌?向郁南冠發出邀請的時候?曉陽外貿建立第一家實體店的時候?顧梁翼轉入特戰隊的時候?或者,根本就是從哥哥離開,我決定追尋他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
聽說懷德特制作了一副骨牌,第一張比小手指甲還不如,此後每一張是上一張體積的1.5倍;推倒第一張只需0.024微焦的能量,到第13張骨牌倒下時,能量聚集到51焦;假如他能制作出第32張,就能以一指之力摧毀帝國大廈。
以前覺得這物理學家真無聊,現在想想,真可怕。
——影子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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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在大學城的第一家實體店,彭盈本着為職業前途鋪路的心态,認真做了很多前期準備,除了調研企劃和宣傳,她還用了半年的雙休日專門去學了室內設計和色彩搭配,但這并不代表着她能搞專門的廣告。
“……不會……沒聽過……技術一般……”向來淡定又從容的彭主管在彥導的連串逼問下冷汗涔涔,“我只做過店面設計,直白點,就是把衣架子擺在哪兒,把牆壁貼上什麽圖案的壁紙這種事,并且向來只是中規中矩,談不上設計,更不能理解俞思成總設計的理念和神髓,對于廣告這種技術活兒使不上力。”
“那景曉陽把你派來幹什麽?”彥導面無表情,語氣淡淡的,意味卻十足豐富,“公司制度壞成這樣,各司其職都做不到了?還是公司只有你一個人能做事,哪兒有事哪兒救火?”
“不,不,不是的……”助理小王剛剛趕到拍攝現場,就看見自己老大正被一個冷眼的女人壓得翻不了身,雖然她自己也被那氣場震住了,但想到自己犯的大錯小錯彭姐都幫她扛了或者消了,喘着氣就出頭伸冤來了,“那是齊小姐要求彭姐來的,本來彭姐準備店長培訓已經不可開交……”
彭盈斜了小王姑娘一眼,剛剛還雄赳赳氣昂昂的,一下子乖乖閉嘴躲她身後去了。
“彥導放心,我們老板很信任池先生推薦的人,只管随心拍,一應雜事全部交給我打理就行,這個我比較擅長。至于俞思成總設計,我這就跟他聯系,一定盡快讓他到場。”
彥導姓彥名汐,口語書面語裏都不起眼的一個搭配,但人卻極打眼,個子高挑,體态窈窕,面容姣好,尤其一身氣勢,在彭盈接觸過的女人裏是數一數二強的。從創意到拍攝到後期制作,整個過程都是她自己做一把手,彭盈對她的方案心服口服。
一者尊敬彥汐斤斤計較一絲不茍的态度,二者慚愧因己之過致俞思成翹班,對彥汐咄咄逼人的問話倒沒往心裏去。接了買食物的任務就乖乖做去了。小王姑娘撅着嘴跟彭盈搬面包餅幹和飲料,實在對這趾高氣揚目下無塵的導演怨到肺裏去了。
“不就是池沉訣的女人嘛,拽什麽拽!霁城和莘城遠着呢!”
“誰跟你嚼舌頭了?”
彭盈警告地問,小王吐吐舌頭,答她:“我有朋友在池沉訣的公司做事,恰好知道那麽一點。”
想必這事算是秘密,否則池沉訣不會把手伸到這麽遠來推彥汐一把。
“你也看到了,彥導能力很強,這跟她是誰的女人沒關系。有些人是比較強勢一點,壓不過他也不會怎麽樣,只要事情做好就行。況且,彥導沒有惡意,對事不對人,俞思成沒按要求到現場,是我們不對。至于那些八卦,最好不要跟別人再說,要不然你試試你和池沉訣一句話比起來孰輕孰重?”
小王再伸脖吐舌,道:“不會亂說啦,還不是因為彭姐不是別人嘛。”
彭盈本來遠遠望着這事的始作俑者悠閑化着妝還有點郁悶,這話一出,立時笑了。
齊雅不容反駁地要求她全程跟進廣告拍攝,彭盈自然猜得出源頭。上學那會兒的舊事,齊雅肯定是忘了的,但不代表她對“郁南冠專屬詩情”這個認知有任何改變,即便郁南冠和詩情離婚七年了。郁南冠生日那晚,彭盈可是當着齊雅的面兒把郁南冠提前帶離包廂,後續如何,自不必想。
老實說,錯身而過時看到齊雅氣得臉色發青嘴唇顫抖的模樣,她還真覺得解氣。畢竟,當年洛雨那事,起因是洛雨不對,但她們把信在學院櫥窗公開,還掃描了貼學校論壇就是她們的不是。若不是木之文一怒之下召集了計算機系一衆技術宅男,整夜泡在論壇上,出一張帖子黑一張,不攻擊服務器,耐心好得很,校網維護員都沒搞定這“黑客事件”,吓得她們放棄網上宣傳,還不知後果會怎樣。其實彭盈的記性很好,脾氣也有,只是不會刻意去謀劃什麽罷了。
不過,這一次彭盈卻有點後悔。收斂一點多好,明知道郁南冠不是她招惹得起的。這下子正義使者要替天行道了,息事寧人,她就乖乖受着吧。
拍攝組打雜人員挺多,彥汐很快就把彭盈趕走。彭盈留下小王姑娘,說是方便有事及時通知,彥汐也沒反對,只不耐煩地揮揮手讓她一邊涼快去。齊雅正穿着學院風的襯衣拍安靜讀書的鏡頭,一見這狀況,當即就要炸了。可彥導眼鋒掃過,齊雅立馬又重新進入狀态。
小王姑娘本來還怨彭盈将她一個人扔給彥汐這人形刀鋒,此時前嫌盡釋跟彭盈低語:“看她也就那樣嘛,本來還想找她要個簽名了,現在全破滅了。”
彭盈失笑:“傻姑娘,多看多聽少說話,眼力勁兒得再練練。”說完見她求知若渴得看着自己,便又補充,“演員可以跟化妝師過不去,因為這種角色換一個還是一批無所謂;導演可以跟演員過不去,因為演員也不是非誰不可的。你會跟樓下的前臺小姐幹架還是跟你的頂頭上司我拌嘴?”
小王姑娘聽話地跟拍攝組搞關系去了,彭盈尋了個僻靜的角落,頭疼地翻出俞思成的電話。頭疼是真的,原因無他,惟健忘耳。彭盈那日說回家給俞思成回電,但等終于跟郁南冠拜拜,她随便沖個澡就睡了,養顏面膜都沒做,哪記得俞大師翹首盼望着她的電話。隔日公司仍不見他蹤影,不說接電話發短信了,聊天工具也是她一上他就下。當然,沒有負荊請罪的彭盈,這次也不意外地吃了閉門羹。
廣告設計是選取廣大女性幾個階段的代表場景進行拍攝。因為莘大還在放暑假,人少;學校有一個項目叫行業體驗,創設各行各業的工作環境給學生模拟運作,幫助選擇适合自己的方向,設施上幾乎能滿足所有拍攝需求,因此,三天的拍攝都在莘大。
彭盈請俞大師出山未果,被彥汐追問,只好如實相告,某人不接她電話。彥汐自己去打了一個,回頭就提高了音量宣布:“彭主管,帶王助理回去做自己的事吧,俞思成說有你沒他有他沒你。”
齊雅的臉色一下子很難看,仿佛什麽計劃落空了,但與彥汐的目光一接觸,又立刻恢複正常。彭盈覺得齊雅有梁耀國撐腰,沒道理怕彥汐怕成這樣啊,池沉訣怎麽說也不一定就比梁耀國牛掰到哪兒去。一邊兒涼快的時候,小王姑娘忿忿不平地說:“彭姐你那時候走了沒看到啊,讀書的鏡頭拍了兩遍,彥導火了,罵化妝師有沒有腦子的。
‘上了片場齊雅就是藝人,不是夫人,按照導演的要求做,這是基本的職業道德。’彥導明擺着指的是某些人盡亂來,齊雅也只能咽氣,卸了妝,只用了BB霜就在太陽下曬了這兩個小時。”
小王姑娘神氣活現地學着彥汐的語氣,然後又加上自己的腦補,笑得捧腹。彭盈見她百無禁忌開懷大樂的樣子,也是忍俊不禁。兩人沒走多久,斜刺裏沖出輛自行車,一個憨頭憨腦黝黑面皮的大個子男生一個急剎停在她們面前。彭盈看看男生又看看自己的助理,但見向來沒頭沒腦的野丫頭一下子腼腆了,當即醒悟過來。
王姑娘摸摸腦袋,拿腳尖指了指自行車男:“彭姐,我男朋友,在莘大讀研,學電工的。聽說我跟你來這邊做事,一早從實習的地方趕過來。”說完,換了副語氣,沖憨笑的男朋友沒好氣地說,“快叫彭姐,早跟你說過的。”
電工男在王姑娘面前完全沒什麽氣勢,被叱得蔫頭蔫腦的,年輕人的情趣,她也不是不知道。笑笑,伸出手去:“我聽說工科,尤其是像你們這種,實習很辛苦的。”
電工男人雖內向了些,但态度上卻不卑不亢,自然地與彭盈伸出的手用力一握,立刻放開:“還好,能親自動手操作其實很有趣。”
工科生常常跟導師做項目,有薪水可領,故而常稱導師為老板。短暫的接觸加上平日的觀察,彭盈也大概猜得出這對小情侶的計劃,都抓着機會攢錢呢,要一起買房,買好房才結婚,莘城這房價,估計電工男常年處于雞血狀态。
人家難得相聚,彭盈說了幾句便借口走開。本打算回城,路過外院,瞥見小花園裏各色月季開得熱鬧,見四下沒人,索性進去瞧瞧。沒想到繞過一叢茂密的鳳尾竹,愣住,迎面走來姚瑤,只見她一手抱着兩本書,另一手牽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兒,見到彭盈也是一愣。
小男孩兒的襯衣跟陸軍常服一個顏色,樣式也十足相似;眉眼英挺,皺着臉的樣子頗有些迫人的潛質。若不是那兩團肉鼓鼓的臉頰,彭盈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顧梁翼的縮小版。他歪着腦袋盯了彭盈一會兒,見她不動不說話,又仰頭去看自己媽媽,也是一個表情動作,不耐煩地晃了晃和媽媽牽着的手。姚瑤驚醒過來,沖彭盈熱情地笑,教小夥子:“邯鄲,這是爸爸的妹妹,叫姑姑。”
原來是叫顧邯鄲。彭盈也醒過來了,面部肌肉仿佛剛剛從冷藏櫃裏拿出的肉,僵硬得不像話。
顧邯鄲清澈的眼裏漸漸現出困惑和警惕:“怎麽以前沒見過這個姑姑?爸爸不是只有蝶姑姑一個妹妹嗎?”
彭盈可以和姚瑤禮尚往來,但面對一個天真稚子的發問,她瞬間羞愧得無地自容。她終于不得不承認,其實她這些年自欺欺人,心心念念,惦記的是一個有家有室的男人。
姚瑤似乎沒察覺,蹲下身子,與兒子平視,耐心地解釋道:“這位姑姑是爸爸的好朋友,比一般的好朋友還要好,跟親人一樣,所以應該叫姑姑。”
“我有姑姑了。”
小夥子很不爽地低着頭,咕哝着,彭盈好不尴尬,不知所措。
姚瑤渾然未覺,換了套方案:“這位姑姑叫彭盈,彭德懷大元帥的彭,任盈盈大女俠的盈,你不是說以後要做大元帥跟令狐沖搶大女俠?你喊她盈盈姑姑好不好?”
小夥子聽了話,果然擡頭瞄了瞄彭盈,彭盈不知出于什麽心态,努力地微笑。他看了她很久,終于不情不願地垂頭:“好吧,盈盈姑姑就盈盈姑姑。”
彭盈站在五步開外,十分鎮定;她确信自己笑得很溫婉很得體,只是一時全身上下都不能移動半分而已。
骨牌--2
相似的人喜歡紮堆,相同的事情也都是約好一起發生的。
顧梁翼的戰友來看他,平日都是大貨車出入,今天不得不用姚瑤的那輛小車。
顧邯鄲才五歲,但姚瑤想把兒子送進莘大附小,年齡不夠,也沒門路,今日帶兒子過來見導師,導師問了些問題,甚為滿意,就推薦給了附小的校長。莘大在莘城東南,附小校長住在西山的郊區,得橫穿整個莘城,彭盈主動提出送他們過去。姚瑤還有些推拒,彭盈便蹲下哄小朋友,地鐵人多,辛苦的是媽媽。顧邯鄲高高興興地喊彭盈“盈盈姑姑”,慫恿媽媽坐姑姑的車去。到得西山別墅區,彭盈見到停車位一輛黑色的寶馬M5,心頭猛地一跳。果不其然,上臺階時,郁南冠和詩情熱情地與一名穿家居服的中年男子告別,兩人中間站着的,是個粉妝玉琢的男娃娃,像極了詩情,比顧邯鄲還漂亮得多。
郁南冠見到彭盈,臉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但立刻調整過來,點頭微笑。
詩情穿淺黃色的連身裙,襯得袒露的脖頸手臂和小腿又白又嫩,無比年輕。她當然不認得彭盈,見狀便扭頭嗔怪郁南冠:“南冠,你也不介紹一下?”
郁南冠的笑容禮貌而風度翩然:“這是彭盈,曉陽外貿的業務主管,齊雅正幫她家拍廣告。這一位,是青翼的顧太太吧?”
姚瑤很自然地傾身,與詩情握手打招呼,彭盈松了口氣,機械地随着姚瑤動作。郁南冠指揮着兩個小夥子互相認識後,便與彭盈他們道別離開,只在最後給了她一個十分怪異的笑臉。彭盈覺得胸悶氣短頭暈,興許是離中暑不遠了。
校長姓楊,人很随和,楊夫人更是賢惠熱情,給三人盛了綠豆湯解暑。劉校長并不和兩個大人多交談,反而一直跟顧邯鄲東扯西扯。
“邯鄲穿着小軍裝,是想當軍人嗎?”
“是啊!我爸爸以前可是特種兵呢!”
彭盈端着茶,手一顫,只覺唇角的微笑已保存為格式,她不按鍵就不會改變。
“很崇拜爸爸?”沒有問現在為什麽不是了,還真是體貼的校長,知道小孩子不願意也弄不懂這些事。
“最崇拜爸爸了!爸爸穿軍裝看起來很帥哦!許叔叔說爸爸是他見過的最好的兵,我穿軍裝跟爸爸一樣英俊!”
“邯鄲最崇拜爸爸,那還有其他崇拜的人嗎?”
“……誰都可以嗎?”
“都可以。”
“第二個當然是媽媽,媽媽幫爸爸管理公司,照顧爺爺奶奶還有我們一家,現在還繼續讀書呢!媽媽只是比爸爸弱一點點,只是一點點哦……”說着,顧邯鄲小朋友用右手比了比左手拇指蓋兒的一小塊兒示意,惹得幾個大人哈哈地笑,這才扭頭瞅了他媽媽一眼,見她眼睛有點紅,卻是笑着的,松了口氣,回頭接着跟校長扯皮。
“第三個是彭德懷大元帥!”顧邯鄲騰地跳在地板上,兩手往腰上一叉,抑揚頓挫地念出來,“山高路遠坑深,大軍縱橫馳奔,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彭大将軍!”
一時間偌大的客廳裏,幾個正襟危坐的大人笑得姿态橫生,彭盈聽見自自己深喉處發出的沉沉笑聲,不算刺耳,卻一聲聲落在耳裏,沉重地敲着心房,嗡嗡作響。瞥一眼姚瑤,姚瑤望着活寶似的兒子,似乎渾然忘了兒子是來面試的,眼裏眉梢全是寵愛和欣慰。
“第四個是任盈盈!”
“哦?說說看為什麽不是仗義潇灑的令狐沖?”
“因為任盈盈很……厲害啊!那麽多身懷絕技的好漢聽她號令,她幫令狐沖搶《易筋經》,給小師妹修漂亮的墳,爸爸說這等坦蕩爽朗的女子才當得起‘女俠’二字!”
這話哪是一個五歲出頭的孩子說得出的。旁人聽不出來,彭盈卻是清楚得很。彭簡的音容已在日複一日的生活裏淡退,有些話卻猶在耳畔:“盈盈,一個好女人該像任盈盈那樣,有能力和威信號令群雄,也有胸襟和誠意為心上人的心上人找個風水寶地起一座青草墳。”
那是她十四歲初潮時彭簡給的成人贈言。她又在二十歲生日的時候,窩在顧梁翼懷裏,一邊哭一邊把彭簡的那些話重複給他。她害怕忘了,他便保證,一定幫她記着,每一句話都記着,留着說給他們未來的女兒聽。
後來的談話彭盈都聽得不真切,仿佛隔着什麽,她實在沒力氣撥開了,只好低着頭,喝了一杯又一杯清茶,漸漸将心頭的赤焰平息下去。
姚瑤把顧邯鄲教得很好,楊校長也很喜歡,當場便收下了,年齡上放松一年半年也無所謂。出門已是夕陽西下,整個西山都被橙紅金黃的光輝籠罩着,炊煙幾處袅袅,飛鳥兩行。
汽車勻速行駛在空曠的路面上,偶爾有幾輛高檔轎車鄙視着彭盈的國産桑塔納飛馳而過。先是得益于這個名字,後又免了媽媽乘車之苦,不過一個下午時間,顧邯鄲對彭盈的态度簡直稱得上喜歡了。
彭盈開車慢,一邊盯着路況,一邊與顧邯鄲聊天。姚瑤和顧梁翼打電話,收線後,道:“彭盈,晚上和我們一起吃飯吧,我想給邯鄲慶祝一下。”
彭盈正欲推辭,顧邯鄲已雀躍:“好耶!盈盈姑姑一起去!”
彭盈從後視鏡看見顧邯鄲小臉上全是興奮,一時怔忡。是啊,他是顧梁翼的孩子,而這個孩子很喜歡她。于是,她笑着答應:“好啊。”
顧梁翼到的時候姚瑤已點好菜。她像所有稱職的妻子、母親和嫂子一樣,照顧到所有人的口味和禁忌,一桌菜令大家都胃口全開。姚瑤細細向顧梁翼講述下午的事情,主要目的倒不似在誇獎兒子多麽聰明可愛,反倒在說彭盈丢下工作陪他們母子奔波,實在讓她過意不去又十分高興。顧梁翼不動聲色,不緊不慢地吃,關鍵處摸摸顧邯鄲腦袋以示嘉獎,有時也對彭盈道謝,提醒她吃菜。姚瑤說到兒子手舞足蹈講述崇拜對象的那一段時,彭盈吃到一塊青椒,沒去淨的籽卡在喉間,一時咳得心肺移位,忙道歉去了洗手間,便也錯過了顧梁翼的反應。
最終還是結束了,分別的時候天還沒黑,夕陽昏暗的餘晖穿行在城市的高樓大廈間,茍且着尋求偷生的空隙。顧邯鄲見彭盈上車,發動,癟着嘴兒,扭身埋進媽媽肚子裏,不肯跟她道別。她怔了怔,搖下車窗,探頭與這一家人說再見。她把車開得很快,然而,還是沒等到她轉彎,他們已收回目光,相攜上了自己的車。
她打開電臺,聽兩個主持人插科打诨,間或播送一段新聞,感覺到自己漸漸回複正常的狀态。她想起自己這些年,工作做完了,看着書,忽然就到了睡覺時間。一般總是能十點鐘關燈的,外面的學生正是鬧騰的時候,她只好又加了一層黑色的窗簾,一拉上,屋子裏就完全沒有光線。老家的夜晚沒有光,那是徹底的黑夜,安靜得令人迷亂。她便在自己造出的相似黑暗裏,恍恍惚惚回到少年不愁的時光,又恍恍惚惚知道自己始終一個人,最終帶着這難解的恍惚,沉沉睡去。有時候也看碟,蓋着毛毯抱着抱枕,看着看着就在沙發上睡着,一覺無夢到天明。
她想得有點窒息,只好降下車速,看看路段,離常去的武館不遠了,便停下車,腳步虛浮地朝那個方向走去。為了戒煙,她曾在武館專心學過兩個月劍術。她不信玄乎的東西,但她确實漸漸獲得了控制自己的力量,于是隔一段時間去武館習練一次。當然,這時間不會隔得太久,畢竟,她所有的心事都只能一個人消化,她很害怕被原則和欲望夾擊成瘋。這一次這麽失态,一定是最近太忙,她很久沒來習劍的緣故。
晚練的弟子呼呼喝喝,一板一眼地練着拳腳套路。有眼尖的弟子認出她,告之師父正和朋友敘舊,那位朋友是個軍官,高大帥氣。
少年的語氣裏總有點什麽善意的暗示。來的年數多了,這些漸漸長大的弟子們也與她相熟,提醒她要抓緊該抓緊的人。
彭盈坐在回廊的木臺上,看一群排得整整齊齊的少年們打完一套長拳。他們穿雪白的練功服,盤扣從頸到腰,扣得一絲不茍。看完第二套長拳,回廊轉角處傳來男人的對話聲和腳步聲。
彭盈站起來,整理一下衣着,把一切弄妥帖了,他們正好露出高大的身軀來。和武館師父一道的男人,果然穿着陸軍軍官的夏季常服。那人看到她時,眉頭輕微皺起,唇線也緊抿起來。
“紀師父,晚上好。”彭盈視而不見,只對武館師父打招呼。
沒聽到紀師父的回答,那位軍官的聲音已搶先接上話:“你是彭盈。”
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彭盈擡頭望向那人,見他嘴唇開合,又說了一句:“我是許墨城,顧梁翼的隊長。”
她愣了愣,倏然想起這個聲音她聽到過的。
“那是小顧的意思……你不在乎?可是他很在乎……他說,他已經結婚了,你別等他。”
骨牌--3
“彭小姐,你對冰毒了解多少?”
有重要客人來訪,紀師父準備好茶水便帶上門出去了。休息室裏只剩下彭盈和許墨城,對坐着,各懷心思。
“我只知道那是毒品。顧大哥隐約提到過他戒毒的事情。”
彭盈垂下眼,看着面前的茶杯,她聽見自己聲音裏的顫抖,帶着斷弦的嗚嗚聲,可笑至極。
“他沒有告訴你全部事情,所以你要求我說清楚?”
“不是要求,是請求。他今天陪戰友,想必就是你吧。你該看到他現在過得很好了,既然事情已經過去,跟我說一說又何妨?我不會洩密,不會诋毀他的名譽,何況我只是想知道關于他的那一部分。你們的作戰部署,獎懲意見,或者驚人□,我沒有任何興趣。”
彭盈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許墨城在部隊已二十年有餘,做過學員小兵,上過硝煙戰場,帶過千人大隊,搞過跨國軍演,該經歷的陣仗,無一落下,一雙鷹目深沉無波,卻能輕易看透任何人的意圖。彭盈起初有點怵,很快便無懼無畏,甚至挑釁地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最後卻是許墨城打破這膠着的狀态,他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問道:“彭小姐現在在做什麽?結婚與否?”
彭盈如實相告。
許墨城沉吟許久,放下茶杯,目光淩厲:“好,我告訴你。”
七年前,中俄邊境活躍過一個特大販毒團夥,團夥內部組織嚴密,分工精細明确,行蹤甚為詭異;他們在境內外有固定的供貨、運輸、過境以及分銷網絡,組織內部對成員有專門的軍事顧問和訓練,無論個體還是團體,行動能力都很高。邊境警方損失慘重,未能破獲,許墨城受命帶隊前往。
取得其中一個供貨地點後,顧梁翼被派潛入販毒團夥內部,追蹤每一條線路。何處收購麻黃素,何處加工成冰毒、搖頭丸和大麻,以及從境內運輸到境外的四條路線,甚至是軍火購買,成員軍事訓練,顧梁翼借着出色的軍事技能和高超的僞裝能力,十分順利便将這些信息一一掌握到位。
但是在傳出情報的時候出了問題。負責接應顧梁翼的隊員将情報送出後被販毒團夥的反偵察人員抓獲。那名隊員一家上下仰仗他一人,嚴刑逼問下,為了自保,供出了顧梁翼。顧梁翼雖已集齊情報,但為确保販毒團夥沒有臨時起意更改路線,仍然隐藏在團夥內部,被戰友出賣之後完全沒能察覺便遭關押。
許墨城的聲音一直平和穩定,倒是彭盈,聽到此處,失手将茶杯打翻。許墨城用紙巾幫她擦拭桌子,她拿起茶壺要重新倒一杯,右手忽然痙攣,茶壺跌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她道了歉,請許墨城稍等,沖進洗手間,把水龍頭開到最大,扒着洗手臺喘氣。漸漸覺得那聲音很吵,關了水,走出去,許墨城仍端坐在椅子上,桌上放着新的茶壺和茶杯,騰騰地冒着熱氣。
“對不起,請你繼續說下去。”
“你确定要接着聽?”
“……是,很确定。”
許墨城看着對面女人過于堅定的目光,反倒覺出幾分強撐的意氣。他并不善于揣摩女人的心思,只是,唯一親近的女人,便也是這個性子,再怎麽心痛疲憊,在外人面前都刀槍不入水火難侵。他忽然有點心軟。
“彭小姐,你和小顧早就沒有将來,不必這樣勉強。”
所有人都這樣認為。彭盈慘然一笑,道:“我不是為了将來,我只是要祭奠過去。能祭奠我枯等的這些年的,只有真相。你都說了一半了,請你說完吧。”
許墨城沒再堅持,他知道自己拗不過這個女人。
“毒販子給小顧注射了超過兩千毫克的冰毒,緝毒隊循着小顧的路線追蹤而至時,他已經過了毒品帶來興奮和快感的時期,陷入了……極端的痛苦。槍戰中,那名背叛者替小顧擋槍去了,小顧得救。
“他的求生意志很強烈,初期治療十分順利。身體上的危險解除後,整個人卻意志消沉。因為貢獻突出,他被授予一等功,可以提幹留在部隊,但是他堅持轉業,并囑咐我把勳章寄給你,讓我轉告那些話。”
許墨城停了停,抿了口茶,張了張嘴,沒說出什麽,又抿了一口,仍然沒說出話來,最後,仰脖将大杯茶水一口氣飲盡。
“彭小姐,你對小顧的心思了解多少?”
有了之前那點緩沖,這樣的結果,似乎也沒那麽難以接受。彭盈只是臉色蒼白思維停滞而已。想象力在顧梁翼被關押的那一點上摔了一跤,再沒爬起來。她只看見許墨城嘴唇開合,完全沒聽清他在說什麽。
“彭小姐,你可了解小顧的心思?”
這次她聽清了,努力地揮鞭子驅策大腦,叫她想,用力想,最後,卻只是搖頭,再搖頭。
“我……不清楚。”
“在進莘城警隊之前,小顧只是個職高畢業的無業游民。父母花錢把他送進警隊,盼他退役後有個好工作。退役前夕分到給莘大軍訓的任務,認識你,喜歡上你,但自認配不上你,直到我下基層挑人,要建特種分隊。
“這些都是他在面試是告訴我的。他對我說,他喜歡的女孩子在全國最好的大學學英語,人生得美,品性極好,他想要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能配得上她。他本身素質和技能都很出色,盡管動機并不崇高,我也收下了。我喜歡的是有追求的人;追求是什麽,并不重要,只要不違背我的原則就好。
“進山裏封閉訓練後,常常收到你的信。你似乎總是跟他講讀了什麽書,有什麽想法。很多英文引句,他看不懂,只能請我幫忙。沒出任務的時候,他每天打電話,所有戰友都慫恿他寫信,他卻沒提過筆。這我理解,他跟我說過,要把你的信收好,留給孩子做字帖,中英文都齊全了。
“彭小姐,現在你可明白了?在訓練場上,格鬥打靶越野搶灘他樣樣能拿前三,綜合測試次次第一,但在你面前,連提筆寫字的勇氣都沒有,說話也不敢時間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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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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