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菊花

為了防止他們的交談聲被司子濯聽到, 荼羅在中間設下了隔音結界。

交易,

什麽交易?

一時間,種種疑惑從西裝男內心閃過。

荼羅告訴他, “我可以幫你取到花, 并送到你想送的人手裏。”

“真的?”西裝男一喜,同時目光忍不住在“他”俊美妖邪的臉上流連:“你要收多少錢?”

“我不需要你的冥幣。”荼羅望着他, 勾唇笑道:“你應該想想, 你能給我什麽。”

趴在牆檐上探頭的胥正豪沉痛搖頭。

瞧瞧,又一頭即将掉入曼陀羅邪惡陷阱的待宰羔羊。

西裝男愣了一下, 旋即就想到自己現在已是鬼了。他手裏的冥幣對活人而言不過是一堆廢紙。

想要和“人”交易,勢必得付出對人來說有誘惑力的代價。

西裝男活着的時候是個守財奴,葛朗臺一般的存在。

但現在他已經死了, 只能花冥幣, 生前的財産反而成了身外之物。

想通以後,他立刻道:“那個,我在市中心有一棟房産!車子,我有一輛小汽車和摩托車……銀行卡裏還有五十多萬存款,這些都可以給你!”

這回不等荼羅開口, 胥正豪便不屑地插嘴道:“你都死了, 你的財産就自動成了你遺囑家人的財産, 怎麽給荼大哥?”

荼羅看了他一眼。它對人類社會不太了解, 倒确實沒想到這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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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的。”西裝男苦笑了一下說:“我沒有家人。現在也沒人知道我死了。”

胥正豪瞪着他道:“怎麽可能?!現代天眼社會, 你一個大活人消失不見, 肯定會引起警方注意。”他可不想讓自家大哥惹上麻煩。

“是真的。”西裝男解釋道:“你們放心好了,我沒有家人, 也沒什麽朋友。公司也早就辭職了。我辦理了護照, 購買了去M國的機票登機, 現在外界估計以為我在國外旅游……”

“我家房子鑰匙就藏在入門地墊底下,車鑰匙、房本、存折卡也都在家中保險櫃。也許一兩年後可能會被發現,但這段期間,我的財産可以任由你們使用。”

這也是西裝男這麽爽快同意把這麽多財産拱手相讓的緣故。他也在試探對方。

像房子、車子這些無法轉讓的不動産,其實是燙手山芋,以後可能會引起警方調查。一般人不敢碰的。

胥正豪警覺地看着他,“冒昧問一下,你是怎麽死的?”

“我能不說嗎?”西裝男苦笑,“這屬于個人隐私吧。”

胥正豪還想再說什麽,荼羅卻悠悠道:“可以,這場交易我同意了。”

西裝男面色一喜。

它無視了胥正豪使的眼色,不緊不慢道:

“現在你來說說,你要送花給誰?”

西裝男先是介紹了一下自己,“我叫齊錦,生前是一名保險推銷員,今年三十二歲。”

“我想把花送給我的前男友。”

荼羅若有所思。

所以,齊錦和司子濯一樣是個同性戀。

胥正豪奇怪道:“你幹嘛要送你前任菊花?你有這麽恨他麽。”

齊錦有點尴尬,緩緩說:“可能在你們看來菊花是哀婉的,用于在葬禮上追悼死人。但是在日本,它卻是貞潔、誠實的象征。我送白菊給他,是想證明我的真心。和他分開後,我一直忘不了他。”

胥正豪:“那你還深情得哩!”

要不是剛才和荼羅一起聽到了齊錦向司老板詢問有沒有彼岸、罂粟之類的花,他估計真會天真地以為對方是想向前任表達念念不忘。

齊錦沒有聽出胥正豪話語中的嘲笑,還以為是在誇自己,便很含蓄地笑了笑。

他的穿着打扮其實很gay,油頭粉面,發型打理一絲不茍,還噴了香水,做男生美甲。

看似沉悶的西裝上班族打扮下透着一股與之格格不入的潮流。

他說,自己以前不會打扮,很土。這些都是前任教他的。

在齊錦的描述裏,他很愛他的前任。

他的前任是個小孩,比他小十二歲。他有一天下班在地鐵站撿到了無家可歸的小孩,就領着人回去了。小孩叫權高玉,也是個同性戀,因為出櫃被家裏人趕了出來。他沒讀過大學,但很有畫畫天賦。齊錦好吃好喝地養着權高玉,還掏錢給他買香煙,買顏料、畫冊、筆等物。

他們戀愛了三個月,過着甜蜜的同居生活。

白天,他去上班,權高玉在家裏畫畫。

晚上,他們一起做飯、散步,做愛。

齊錦已和家人斷絕關系,也幾乎沒有任何朋友。為了省錢從不跟同事應酬、聚餐。

年輕男孩的到來,給中年人乏善可陳,如一潭死水的人生注入了一絲活力。

齊錦笑着說,那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又過了三個月,他們打算領養一只狗。齊錦這麽摳門的人,還打算攢錢送小孩出國留學。權高玉不怎麽愛讀書,但他始終覺得,年輕人還是得上個大學。何況他如此有繪畫天賦,理應走上國際舞臺。

是的,齊錦很欣賞權高玉的畫。雖然權高玉總是畫一些很黑暗、扭曲、可怕的作品,但他總是予以最高熱情的誇贊。

他的摩托車,也是給權高玉買的。要八萬,名牌,最高配置。

齊錦自己幾萬塊的二手破舊車開了六七年,給權高玉買摩托卻眼睛一眨不都眨地刷卡。

“可是,我這麽愛他,他卻在一天晚上卷走了我的錢和家裏財物跑了。”

要不是摩托車裝了定位器,估計權高玉會連車一起騎走。

說到這裏,齊錦輕嘆了口氣。

胥正豪聽到這裏還挺同情的,“都這樣了,你還對他念念不忘?”

他更懷疑齊錦是因愛生恨。

齊錦笑了笑說:“是啊。有時深愛一個人就是這樣,你再怨恨他,可也離不開他。你這一生可以遇到很多人,卻只想跟他一個人慢慢周旋。”

荼羅能聞到他靈魂中傳出的臭味。

就像腥臭的雞蛋,淋雨過後腐爛的木頭。連再濃重的香水都無法掩蓋。

胥正豪是車禍失血過多而死的。湊近仔細一聞,他身上只有淡淡的血腥味。

荼羅記得,只有慘死的厲鬼,或是泡在水裏發爛發臭的巨人觀水鬼身上才有這麽臭的氣味。

它眸色微閃。

對方外表看着齊整,但想必死得很蹊跷。

司子濯沒想到這麽快又能再見到那人。

聽到熟悉男聲,他欣喜地迎上前,“正豪,正好,今天我請你吃飯!”

“下次吧。”荼羅居高臨下,靜靜地注視着它的容器說,“今天,我是來買花的。”

“你想要什麽花?”問出口時,司子濯心中有些忐忑猶豫。他實在很擔心聽到,對方要買玫瑰之類的花送給別人……

荼羅說:“麻煩給我一束白菊。”

“哦,好的。”司子濯不自覺松了口氣。雖然這樣不好。他便摸索着打開冰櫃取花,正好還剩下幾朵,邊問“他”:“你買菊花幹什麽?”

“我要去參加一場葬禮。”荼羅說。

司子濯把花簡單包紮了一下遞給他,低聲道:“節哀。”

荼羅深深看了他一眼,拿起花轉身走出花店。

“他”沒給錢,但司子濯很高興。

這是不是意味着,“他”認為他們之間是親近的?就像家人一樣,是不用談錢的關系。

盡管這次見面只有寥寥幾次交談,司子濯心髒卻噗通噗通跳個不停。

恰巧春天即将來臨。

他感到自己也快要墜入愛河了。

……

這次送花有難度。

因為齊錦并沒有告訴它,權高玉的準确位置。

荼羅去了一趟他家,打開衣櫃,取走了一件權高玉以前穿過的衣物。

曼陀羅花似乎天生就有通靈之能。在獲得卡牌附贈的超能力後,荼羅感到這種能力正在覺醒。

就像春日雨後冒出的筍尖,在孕育,生長,即将破土而出。

它握着衣物閉上眼睛,花腦力便精準浮現了男孩所在的位置畫面。

那是一個黑漆漆、陰森的破敗小巷。在花光偷來的所有錢,染上毒瘾後,權高玉只能流落街頭。

此時的他骨瘦如柴,套在空蕩蕩的條紋衣服裏,就像一粒被剝了肉的話梅殼,蒼白嶙峋。

他臉上再不複曾經讓齊錦鐘情的青春活力,反而如同被榨幹精氣一樣,整張臉是凹陷下去的,乍看好像骷髅。

不知道權高玉這段時間經歷了什麽。那雙在齊錦描述裏曾用來畫畫的手,各失去了兩根手指。想必,以後是不能再作畫了。

荼羅将花和賀卡輕輕放在他面前,便離開了。

聽到聲響,權高玉吃力地掀開眼皮。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最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就仿佛生了鏽,零件壞死了。他們說這不是吸毒的原因,他可能還得了別的病。但他現在沒錢去看病。

視野顫抖着睜開一條縫隙。

權高玉看到了擺放在腳邊的一束白菊。在這條陰溝裏,它綻放得如此鮮豔,秀麗淡雅,高潔婀娜。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存在。他揉了揉眼睛,恍惚自己看到了神光。

随後他伸出沾着污濁的手,拿起花上的賀卡。

只見上面赫然寫着:[歡迎加入艾滋俱樂部!!——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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