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葬禮
今天天氣是陰天, 天空朦朦胧胧地下着細雨。
荼羅撐着一柄黑傘,替司子濯擋雨。
它自己大半身體反倒暴露在雨霧之中。
這條鄉野山路沒什麽人。
假如司子濯能看見,此刻想必就會發現它的異常之處。
滴滴答答的雨珠落在身側男人發頂、身上, 就像一滴水沒入大海, 悄無聲息地被融化、吸收。
他們遠遠地路過院子門口,便聽到一陣鑼鼓喧天的吵鬧。
司子濯:“應該就是這戶人家了, 你看一下, 他們是不是在舉行葬禮做法。”
荼羅擡眸往前看去。
院門敞開着。一棵巨大的蔥郁棗樹探出頭來。
三月并非是結果季節,但它看起來已有頗大歲數。
透過院門縫隙, 它看見了裏方的一片空地,有鋪着黃布的棺木、方桌。桌上擺滿了水果點心、香燭以及死者的黑白照片。還有零星幾朵破敗的菊花。仔細一看,水果盤裏的香蕉和葡萄也都有些腐爛變質。
一家子披麻戴孝的人, 正跪在棺木前大聲哭泣。旁邊還有個披着黃袍的中年男子, 在舉劍跳着奇怪的舞蹈,嘴裏邊念念有詞。
荼羅并不知道這是不是葬禮。但它只看了這一眼,便确定這是李富貴的家。
老人的幽魂正盤踞于上空,憂傷地看着自己的“孝子賢孫們”。
“是的,我們先進去。”荼羅牽着他的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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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子濯有些猶豫, “這, 這不太好吧。”
荼羅側頭看他, “有什麽不好?”
司子濯不知道該如何跟“他”描述。他想“他”可能是孤兒的緣故, 不懂這些舊俗禮儀。
“我們跟李家這位老人素昧相識, 就這樣貿然闖入人家的靈堂, 是很不禮貌的行為……”他低聲道。
“哦,原來是這樣。”荼羅點了點頭, 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這時站在隔壁的兩位村民眼尖地注意到他們, 其中一位稍年輕的男性上前迎了過來, 語帶疑惑:“你們是?”
不怪他奇怪,是眼前這兩位風光霁月的帥哥與此地實在格格不入。
荼羅剛想開口,司子濯怕“他”說錯話,忙主動先道:“我們是李老先生的朋友,得知噩耗深感不幸,這次特意趕過來想看他老人家最後一面……”
“那你們來遲了。”青年抿了抿唇,有些痛苦道:“爺爺在前天就已經去世了。”
司子濯:“抱歉,請節哀。”
他跟着青年走過去,彎腰朝靈堂鞠了一躬,随後在案桌前上了一炷香。
荼羅不懂這些,也不屑于去祭拜一個人類,站在一旁靜靜圍觀。
“你們從哪兒過來的?”一個叔侄輩的男人打量着他們。
司子濯說:“S市。”
“你們遠道而來也辛苦了,晚上留下來吃飯吧。”對方客氣道。
一般參加葬禮留下來吃飯就意味着要交份子錢。
這招以進為退搞得司子濯也不好意思起來。本來只是打算順路看一眼,這下卻不得不随大流去登記葬金了。
李富貴生前人緣很好,來靈堂探望、祭拜他的人源源不斷。
司子濯和荼羅混在其中,倒也不是特別顯眼。按照流程,他們先去交了錢。
司子濯不知道南鑼這邊的習俗是多少,就按照S市那邊的慣例交了普通兩人份,一共兩千元。
殊不知這筆錢在村子這邊已經是巨款了。往往只有近親血緣關系的人才會給這麽多葬金。
收葬金這邊的叔叔跟李家三位子女說了這事,問他們認不認識這兩位從S市來的陌生年輕男子是誰。
仨姐弟面面相觑,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知是哪個親戚弱弱猜測了一句:“該不會是老李的私生子吧……”
三姐弟頓時警惕。這個節骨眼上,他們格外提防要來跟自己分財産的人。
不過這個猜測也确實荒謬。
先不說李富貴今年都多大了,怎麽可能生得出這麽年輕的兒子……光從這兩個陌生人出衆的外貌就可以看出,他們與顏值貧乏的李家肯定是沾不了什麽聯系。
最後還是李家兒子李俊良撸起袖子說:“我去問問!”
此時司子濯和荼羅正徘徊在院子裏。
有人在分發大麥茶和幹糧餅。他們領了一份,坐在旁邊板凳上聽八卦。現在三姐弟的遺産競争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不過由于老人提前寫了遺囑,目前是小兒子李俊良占據上風。就算打官司的話估計也是他穩贏,兩個姐姐占不了多少便宜。
但也有幾個村民明裏暗裏指責李俊良不孝。他居然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進貢靈堂逝者的水果、香燭紙錢等物,都買得最便宜。
李富貴從市裏往返的救護車、靈車車費、葬禮費用,至今還是兩個姐姐給墊付出的。
李家兩個女兒雖然也圖財,但其實生前很孝敬老人的,沒有像這個不孝兒子做得這麽絕情。
于情于理,她們确實也應該分得一部分賠償款。
趁人不注意,荼羅湊近他耳邊示意他可以行動了。
司子濯低聲說:“不行,人太多了。要是被人發現……估計會以為我們是瘋子。”
被趕出去還是小事,他擔心這戶人家報警,萬一真是自己幻聽,到時候事情就麻煩了。
司子濯說的也有道理。不過荼羅眼珠一轉,很快就想到了解決辦法。
李俊良目光落在他們身上,隐約覺得其中那個戴墨鏡的青年眼熟。
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那個,小夥子你們是哪兒來的啊?”李俊良走過來想給兩人分煙。
司子濯擺手,“謝謝,我們不抽煙。”同時從口袋裏摸出一張名片遞過去。
荼羅握裝着大麥茶的紙杯,雙腿交疊,安靜地看着他們,好像另一個世界的“人”。
李俊良把煙收了回去,接過名片打量了一下。
S市一束集花店?
“你是開花店的?”他問。
司子濯點了點頭。
李俊良本來還在心裏嘀咕這家夥不會是來推銷葬禮鮮花的吧,但很快又想到對方那兩千塊葬金……要真是來推銷的,這前期付出也太大了。
“你們和我爸認識?”他打量着兩人。
司子濯正要點頭,就感到荼羅輕輕掐了一下他的手。
他動作停住,微愣,就聽到荼羅不緊不慢道:“可以說認識,也可以說不認識。準确來說,幾天前,我們和你父親還素昧相識。是他死後托夢給我身邊的這位先生,他有事找你們。”
大概是心虛導致,李俊良臉色白了一下,旋即怒道:“你們不要瞎說!真是荒謬!現在可是21世紀,什麽托夢鬼不鬼的……”
司子濯也吓了一跳。
他搞不懂荼羅為什麽要這麽說。
荼羅神色淡淡地坐在這裏,擡起茶杯輕輕吹了口氣。
“不信就算了。司先生表面上是開花店的,但其實我與他乃是靈媒,可通曉世間鬼魂之靈。你父親有遺願未完成,死不瞑目,至今徘徊于靈堂之上。你這個做兒子的既然漠不關心,我們這兩個陌生人也沒必要再糾纏下去。”
“子濯,走。”說完,它當真牽起他的手往外邁步。
此時靈堂一片寂靜。方才旁聽到他們與李俊良對話的村民都用怪異的眼神目送兩人離去。
說他們是靈媒吧,那高一些的男子确實有幾分與衆不同的氣質。
但這兩位男明星般的形象和村民過往印象中的靈婆、道士還是天差地別。
“多半是騙錢的。”有人嘀咕。
“咋可能?他們光葬金就記了兩千呢。”有村民反駁。
這麽小一個靈堂,有什麽事根本藏不住。
一直注意這邊的兩位姐姐見狀忙追了上來,“先生,你們等等……”
一路追到了院子外面。
李俊良叼着煙,看着她們不屑嗤笑:“蠢貨,等着被騙錢吧。”
他才不上當。
李阿珊和李倩倩急匆匆追上兩人,道:“先生,你們遠道而來,還是留下來吃個晚飯吧。”
“不了。”荼羅說。
司子濯站在它身邊,沒說話。
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事情發展到現在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
其實兩個姐姐也不是很相信鬼神邪說,只是覺得他們兩位大老遠過來還給了葬金,自己作為主東家就這樣趕人走實在不好意思。
霎時空中一陣陰風慘慘,雨嘩啦啦,似乎下得更大了。
長姐李阿珊開口挽留道:“下這麽大雨,你們還是跟我們回去躲一下。鄉間道路濕滑的,很容易摔跤。”
“我有帶傘。”荼羅舉了舉傘柄。
李阿珊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了,剛萌生回去之意,就聽到妹妹李倩倩大着膽子問道:“你們說我爸托夢給你們,他托了一個什麽夢?”
荼羅:“他說,他在棗樹下給你們留了黃金。”
兩姐妹聞言第一反應就是不信。
自家有多窮,她們是再清楚不過的。要是家裏真存有黃金,父親這些年何至于過得如此苦楚?
荼羅說完便帶着司子濯離開了。
至于她們信不信,那是她們的事。
路上,司子濯小聲問:“她們真的能挖到黃金嗎?萬一沒挖到,豈不是以為我們在騙人。”
荼羅莞爾,“反正到時候我們就走了,管她。”
司子濯想想也是。
過了一會。
“對了,你剛才說的托夢是什麽意思?”他問。
荼羅輕飄飄道:“我編的。”
司子濯:“好吧。”
荼羅:“怎麽?”
司子濯有點尴尬,“我看你說那麽像模像樣,差點還以為是真的。”
荼羅:“你相信這世上有鬼嗎?”
司子濯下意識回答:“不信。”
荼羅:“那不就好了。”
不知為何,司子濯總覺得心裏怪怪的。
……
與此同時,李家靈堂。
李俊良看着兩個姐姐回來,也沒當一回事,自顧自又去旁邊抽煙了。
“有鏟子嗎?”
“我去後面找找。”
“好像有個爸平常種田用的。”
趁一衆親戚沒注意,李阿珊和李倩倩冒雨鬼鬼祟祟地去棗樹下挖土。
幾鏟子下去,啥也沒有。
李阿珊不以為然地站起身,“果然是騙人的吧……”她正欲離開。
“等一下姐。”李倩倩又往下挖了幾下,忽然面色驚喜:“我好像挖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
李阿珊停下腳步,轉身看過去。她揉了揉眼睛,再看,只見那黑黝黝的土裏居然真的泛着黃橙橙的光澤!
兩人像瘋了一樣,跪在地上也不嫌髒,開始徒手挖泥。
有親戚出來看到這一幕驚叫,“是黃金?!”
“真的假的……”
陸陸續續,兩姐妹身邊圍了一群人。
而等李俊良再得知此事時,早已晚了。
他腸子都悔青了。那堆黃金被他的兩個親姐姐挖了出來,很難再到他手裏……
不過這件事也證明了,方才那兩名年輕人沒有說大話。
這世上不可能有這麽湊巧的事。
他們大概率真是傳說中的“靈媒”。
起碼李家姐妹對此已深信不疑。她們連夜匆匆向村裏打聽那兩位的消息,捧了盒飯吃食水果親自送到了民宿那邊去。看到他們養狗,李倩倩還又折返回去給那只拉布拉多拿了一大盆煮好的牛肉和大棒骨。
“謝謝你們。真的,先生,大師。我弟一個人想搶走所有賠償金,現在葬禮金什麽的都是我們姐妹墊付的。要沒你們我和倩倩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了……”李阿珊給兩人深深鞠了一躬,差點還要跪下,司子濯聞聲忙上前将她扶起來。
李阿珊眼中司子濯是通靈大師,殊不知,剛得知此事的他一樣震驚。
只有荼羅依舊淡定,閑适地坐在窗邊喝茶,不時用骨頭逗弄一下向日葵。
拉布拉多犬趴在它腳邊口水流得跟瀑布似的,一邊被肉味引誘饞得不行,一邊又膽戰心驚地害怕眼前這朵歹毒的曼陀羅花。
李阿珊向司子濯要了他花店的聯系方式,表示要親自上門感激他。
她預備在他的花店為父親下單一大筆葬花。
司子濯回過神來,忙道:“不用不用,我的花店在S市呢,離你們這邊很遠……”
“沒關系,到時候可以用車運過來。”在她的再三堅持下,司子濯只好同意。
他也是接喜白生意的。
畢竟除情人節等節日外,平常一束集花店的收入大頭都來自于這些。
李阿珊下單很爽快,直接就在他這裏訂購了五位數的鮮花。
等她們離開後,司子濯坐在房間裏還有些恍惚。自己明明是出來旅游的,怎麽又突然接了大筆的生意呢?
而且,黃金的事居然是真的……
這無疑意味着,他沒有在幻聽。
他當時在醫院聽到老人的那番話,是真實發生的。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三觀被颠覆,茫然之下,他忍不住問荼羅。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他希望能從對方這裏得知讓自己心安的答案。
而荼羅只是擡手把玩着他,指腹輕輕撫過他的眼睑和長如鴉翼的濃黑睫毛。他跪在它腿邊,花朵枝葉般觸碰癢癢感,瞬間引起人類肌膚的微微戰栗。
“你有沒有想過,你能聽見鬼的聲音?”它低沉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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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