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伯利恒之星
一人一花回到S市時已是傍晚。
雨停了。空氣中發散着雨後潮濕的水汽, 火燒雲在暮色天幕中熊熊燃燒,顯現出一種令人賞心悅目的霞粉色。
司子濯牽着向日葵推開花店院門,深吸一口氣, 竟有一種恍然隔世之感。
荼羅跟在他後面走進來, 熟門熟路地打開燈,門口的霓虹彩色招牌亮起。
它先幫他去樓上放好行李, 餘光注意到放置在窗臺上的那朵紫色曼陀羅花已然枯萎。
司子濯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正豪,你餓嗎?餓的話, 我下面給你吃。”
“好啊。”荼羅擡指輕輕摩挲了一下幹枯的花瓣,唇角勾起一抹淺笑。但若是有旁人在場,大概會覺得它笑得很邪肆。就像是美麗至極的妖物, 內裏帶着劇毒。
大部分時候, 司子濯都是自己下廚做飯。
這世上有些人嫌棄在竈臺前忙碌麻煩,他卻很喜歡煙火氣發散而出的味道。
聽到樓梯的腳步聲。
“正豪,你能從小冰箱裏幫我拿四個雞蛋嗎?”他探出頭問。
“嗯。”荼羅很快拿了過來,擦幹淨雞蛋上冰涼的水霧遞給他,“我的分量少做一些, 我不餓。”
“哦……”司子濯心中難免有些奇怪。陀正豪比他身材高大, 二十出頭的年紀, 本該飯量巨大, 對方卻總是吃得很少。
再加上一點——陀正豪似乎很了解鬼神靈異之事, 他愈發猜想“他”并非普通人。
司子濯煮了兩碗烏冬拉面, 上面卧了煎蛋和木魚碎屑。
應荼羅的需求,它那碗分量只有他的二分之一。但即便如此, 司子濯看不到的地方, 它依舊分毫未動筷。十幾分鐘後, 他碗裏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些稀拉湯水。而它碗裏的面卻坨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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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子濯吃完後下意識就起身想去端它面前的碗,荼羅先一步舉了起來,并同時接過他手中的,“我拿去洗。”
司子濯便又坐了回去。趁此期間,他給院子裏的花花草草們都清理一下。雜草清除,肥料撒好。
側耳傾聽小廚房乒乒乓乓仿佛打架的動靜,他忍不住道:“正豪,你小心別把碗打碎了。”
“我知道。”花生第一次洗碗,失策了。荼羅不動聲色地把碎裂的碗收進垃圾桶,打算這兩日趁對方沒注意時重新買一個差不多的放進去。
只是總不能一直這樣隐瞞下去。
現在司子濯是盲的還好騙,它知道等他恢複視力之後,肯定會察覺到自己的異常之處。
“正常人知道你的男友實際上是一株花會是什麽反應?”這個問題它早就問過胥正豪。
胥正豪說:“他有八成可能會吓得逃,一成可能報警,一成可能擡腳把你踩爛。只有零點零零一的可能性,他也許會接受你,與你相愛。”
雖然胥正豪小小年紀,但大概是經歷了變成鬼在花店工作,整個鬼變得越來越成熟。
他是體育生,平常也愛看一些文藝書籍,時常故作深沉。
“不要賭人性。”“因為你賭不起。”“別看司老板現在這麽溫柔善良,一旦他發現你就是他院子裏的花,你信不信他分分鐘把你移植咯……”這些都是他告誡荼羅的話。
可荼羅想,自己總不能騙人類一輩子。
于是它想出了一個辦法。
在讓司子濯恢複視力之前,讓他徹底、真正地愛上自己。
等他從生理、心理上都完全離不開它,即便知道它是一株花,到時候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接受了。
……
飯畢,司子濯和荼羅一起牽着向日葵出去散步。
路過便利店時,他停下來給狗狗買了烤腸和酸奶。
以往每次向日葵都吃得津津有味,可今日它擡頭看了荼羅一眼,連主人把烤腸塞嘴邊了也扭開頭不願吃。
“奇怪……”司子濯喃喃。
荼羅雙手插兜,懶洋洋道:“先回去吧,可能是它今天胃口不好。”
“也是。我其實不該天天給它買這些垃圾食品的,吃了對狗狗身體不好。”司子濯起身,自己咬了一口烤腸。香味撲鼻,拉布拉多犬被這誘人的味道勾得哈喇子狂流,卻只能幽怨地看着自家主人……和他身邊那株危險的曼陀羅花。
散步持續了差不多半個小時。
回到院子門前,他們還受到了鄰居商戶的友善問候:“司老板,回來了啊,難得看你請假。”
司子濯點頭,笑了笑道:“天天營業太累了,偶爾也要給自己放一天假。”
他旁邊這家商戶女老板是開咖啡店的,比較八卦。她視線轉向荼羅,大概是被“他”的顏值氣質所驚豔,忍不住問:“這位是……”
荼羅神色倦懶冷淡,顯然并沒有回應陌生人類的打算。
“噢。”司子濯左手牽着狗,右手牽着他,眉眼彎彎地介紹道:“冰姐,這是我男朋友。”
冰姐“哇”了聲,旋即道:“你們看着好般配。”
“是麽,謝謝。”司子濯控制不止自己嘴角上揚的弧度。
司子濯以前是工作狂,現在也不例外。
即便回店裏已經六點多了,他也堅持繼續開門,到正常營業時間晚上九點半再閉店。
歇業一天多,他有許多事情要處理。一會打電話給昆明花材供應商訂購鮮花,一會登商戶薇信确認顧客預定的花束訂單。還要打掃衛生、整理冰櫃……一直忙到八點多。
荼羅之前湊過來打算給他幫忙,司子濯擺手說不用。
“一點小事情,我自己很快就弄完了。”
它只好半倚花坊沙發上,沒骨頭似的慵懶蜷起身子,兩條大長腿在狹窄的店面內有些無處安放。
司子濯怕“他”無聊,回完客戶消息便把ipad拿過來,給“他”玩。
“你看看,要不看視頻還是玩會游戲。”
荼羅第一次接觸現代智能平板,感覺十分新奇。
只是它不怎麽會用。它叫來胥正豪,施了個法術隔絕聲音,這樣司子濯就聽不見他們說話了。
在胥正豪的指導下,曼陀羅花很快就領悟了互聯網沖浪的奧妙,并沉迷其中。
過了一會,司子濯聽到電視劇播放的聲音。
他凝神細聽,發現“他”居然在看老版《白蛇許仙傳》,不禁失笑。
再一次,他覺得他的小男友可愛。
“你晚上回去嗎?”他問荼羅。
說這話時司子濯難免羞澀。因為都是成年人了,過夜邀請意味着什麽,彼此都心照不宣。
荼羅說:“不了。”
司子濯聞言有些失落,小聲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這麽晚了,我怕你回去不方便。”
“我知道,我也沒別的意思。”荼羅将視線從平板屏幕上擡起來,落在他臉上,語氣意味深長:“我只是擔心我今天也留下來,你明天會下不了床。”
司子濯臉色果然唰地一下通紅起來。像番茄。
“那,那我們什麽時候下次見面?”
荼羅:“都行。等你有空。”
司子濯立即道:“那後天?”
荼羅:“嗯。”
話音剛落下,門外傳來熟悉風鈴聲。
“有髒東西進來了。”胥正豪說。
荼羅也皺起眉。看來院門外的驅鬼黃符失效了。這麽髒的東西,居然也能混進來。
伴随一陣嗖嗖陰風,一道詭谲的紅衣瘦小身影踏了進來。她的走路姿勢很奇怪,一瘸一拐的、鞋子上也帶着斑駁泥點血漬,沾染在實木地板上,留下深紅黑污痕跡。
當然正常人類是看不到她的。他們假如看見地板上憑空出現一個接一個的腳印,大概會吓得尖叫,奪門而逃。司子濯因為看不見,很安靜地坐在那裏折着花枝。
聽到動靜,他起身道了句:“歡迎光臨,想買什麽花?”
女人幽幽道:“我想買一束伯利恒之星。”
“天鵝絨是麽?”司子濯拄着拐杖摸索走向花櫃,問:“您要送人還是自留?送人的話我建議包一整束,我給你加一些桔梗和銀葉菊。”
女人說:“你幫我包一下吧,包好看點。”
司子濯:“行。”
在他包花期間,女人用畏懼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瞟了眼荼羅那邊。見它沒有驅趕自己的打算,這才稍稍挺直了背脊。她的面容已經血肉模糊,但看得出來,她很年輕,且頗有幾分姿色。
胥正豪感嘆:“她一定是跳樓死的。”
荼羅:“你又知道了?”
胥正豪指着她的雙腿和後腦勺,“你看,正常人死法這些地方不會都是血洞。她腿和手都折斷了,應該是從高空墜落。”
荼羅不置可否。
胥正豪:“你就這樣讓她進來了,不怕她對司老板起壞心?”
荼羅:“無所謂。”
胥正豪心裏默默補了句,反正你會出手是吧。
昏黃燈光下。
它靜靜地望着他。
荼羅明白自己不可能永遠保護他。
它需要給他成長、去嘗試體驗靈異新世界的時間。
已經快到打烊時間了,這個點來買花的客人很少。
好幾次,司子濯都是在這時間上收到假鈔。因此今天他留了個心眼,特意提前問對方要怎麽支付。
女人:“我給現金。”
說完遞給他一張薄薄的紙鈔。
這鈔票太假了,都不需要放進驗鈔機,司子濯一摸就知道是冥幣。
他表情微變,同時聯想到了之前……
難不成,眼前的客人就是一只鬼?
司子濯有心想找荼羅商量,但眼下這個情況顯然不太适合。
他又怕連累到“他”,左思右想下,還是壯着膽子試探道:“女士,我們這裏不收這種錢。”
女人面色蒼白,往後退了兩步說:“抱歉…我不知道,我只能用這個錢。”
司子濯:“你怎麽會到我店裏來?”
他想是,既然鬼使用冥幣,興許也應該會有專門供鬼消費的商店吧。
女人說:“我聽他們說,在鬼門與黃泉路的交界上有一家花店,在這裏能買到最漂亮的花,而且可以與魔鬼交易,完成願望……”
司子濯聽得雲裏霧裏,荼羅和胥正豪卻同時無語。
八成是他們之前處理齊錦的事不知怎麽的傳出去了。
聽女人說,這家一束集花店如今已在陰間走紅。
不僅是她,今天過後,恐怕還會有源源不斷的鬼客人找上門來。
司子濯:“……”
他現在才明白,自己到底招惹上了一個怎樣的麻煩。
以往他雖也能聽見那些鬼魅奇怪的聲音,但因一直以來都以為是自己幻聽有精神病,所以僥幸逃過一劫。
如今,怕是再避無可避。
“正、正豪,我該怎麽辦?”他小步挪移過去,捏住了對方的一片衣角。
盡管荼羅一直沉默,但他确信“他”能看見女人。
因為在客人走進店裏時,他聽見它呼吸急促了小半拍。
荼羅:“如果是你,你會怎麽處理?”
司子濯遲疑了片刻。
他明白“他”這樣說,是想讓自己獨立思考。
也許正豪也沒辦法。
在此期間,紅衣女人很安靜地站在一旁等候。
盡管她身上還在往下滴着血,但她看起來卻像一個很溫柔無害的女人。
司子濯最終選擇了一個最保險也穩妥的做法。
他把包好的花束遞過去,道:“今天免費送你。不過,下次不要再來了。”
“謝謝。你是一個好人。”女人微笑着接過花束。
白綠色鮮豔綻放的花朵,更襯得她臉上僵硬的笑容無比詭異。
司子濯補充道:“叫你那些鬼,朋友什麽的都不要來。要是天天給你們提供免費的花,我會破産的。”
“我知道。”女人說:“我會報答您的,花店老板。”
司子濯也沒當回事。在他看來,鬼的話是當不了真的。
等女人離開後,他匆匆閉店,回到花坊內迫不及待地問荼羅:“你知道對不對?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看來你已經做好準備了。”荼羅輕輕把玩着他柔軟的頭發。
司子濯:“你是不是覺得我接受不了,才一直不告訴我事實?沒關系的,你說吧,我的承受能力沒有那麽脆弱。”
現在想來,也許他們的相遇就不是一場偶然。
是命中注定嗎?他有些微微恍惚。
荼羅說:“你真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你。你一直以來并非幻聽,而是天生的陰陽眼。你有通靈招魂的本領。但因為車禍,你失去了眼睛。所以到現在,你還能聽見鬼的聲音。”
大概是早就已經有過心理準備了,真正得知這件事時,司子濯比自己想象中要平靜得多。
“那你呢,你是誰?”他問。
荼羅握住他的腰,将人帶到自己腿上。
“我跟你一樣可以看到鬼,我們是同類。”它重點強調着後半句。
司子濯松了口氣,下意識說:“難怪我一靠近你,就很有一種熟悉的安全感。”
“是麽。”
“是啊,我從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有這種感覺了。”
如果可以親眼看見對方了話,司子濯心想,自己肯定會對“他”一見鐘情。
在遇到陀正豪之前,他從不相信這世間竟然存在如此強烈的宿命感。
荼羅冰涼的指尖拂過他空洞無神的琥珀色雙眼,像在撫平一個人眉宇間的褶皺。它說:“這麽漂亮的眼睛,看不見,多可惜。”
司子濯說:“沒辦法,有時候這可能就是命運吧。老天爺想讓我當個瞎子。凡事有利有弊,這也避免了我看見鬼魂。”
荼羅:“那你想看見麽?”
“如果我說不想,那肯定是假的。”司子濯說:“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盲人不想重見光明。”
荼羅:“即便你在看見這個世界的同時,你也會看見鬼,你也願意?”
司子濯重重點了下頭。
他從前的人生願望,就是能夠親眼看一看,自己養的那株曼陀羅花。
他好奇,它的紫,是什麽色調?它的模樣,真像大家描述中那樣絕美妖肆嗎?
它是他無數個幻想中的魂牽夢繞。
人總是貪婪的,想要更多、更好。就像他一開始只想擁有它,讓它健健康康,平安長大,後來卻想親眼一睹荼羅的美麗。
而現在,他想看見的,變得更多了。
“我能摸摸你的臉嗎?”他問。司子濯很想知道“他”長什麽模樣。
荼羅說:“你摸呗。下次不用征詢我的意見。”
“我是屬于你的。”它低沉地說。
他閉着眼,顫抖手擡起來摸索着觸碰“他”的臉。
從棱角分明的下巴,柔軟潮濕的唇瓣,挺翹筆直的鼻梁,深陷的眼窩,高挺梁括的額骨,刺刺茬手的發梢……只是觸碰,司子濯便知道,“他”有一張很好看的臉。
他不由得開始自卑。
(審核看清楚,這裏就摸一下臉你鎖我這麽多次?)
它注視着他。
司子濯又聞到了那股馥郁幽暗的曼陀羅花香,飄向他。夾雜着森林中木質的甘煙香味,令他眩暈、沉淪。
在視野濃稠的黑暗中,有一束微光照進了他的世界。
就像一團火,奔向下着雨的森林。
恍惚間,他聽見對方道:“如果我說,我可以讓你恢複視力,你最想看見什麽?”
你。我想看見你。司子濯在心中毫不猶豫地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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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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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