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6)
申聯想覺得一定是因為我的某方面技術特別強,所以才能讓威風的硬漢将軍連铮從了我。
如果我特別在乎“我的名聲在老百姓眼裏到底是有多稀爛”這種事情,想必,我早就不知道哭死過去多少回了。
好在,當人的情緒到達低谷的最低處時,就不會再怕任何流言蜚語了,這也就是俗話中所說的“破罐子破摔”。
于是,就在成親的前三日,我生平第一次主動去将軍府找連铮。
自然是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我只是想對這位即将成為我夫君的男人多一分了解,當然,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我太閑。
剛遭遇感情災難的女人絕對不能閑下來,因為閑下來就會容易多想,多想就會容易犯病,犯病就會容易做出一些讓人事後恨不得自斷經脈的離譜事情———譬如,去宮裏打史雯瑾,又或者,去宮裏見他……問個明白……
出于這種自我救贖的心理,我就來找我這位未來的夫君了。
彼時,連铮正在院中練劍,招招剛毅,劍風呼呼呼地,在他看見我進來後依然未止。
“連将軍。”我啓口喚他。
☆、94 【我的一切都在戰場】
我也不知道老天爺到底是瞎眼了,還是終于開眼了,它竟然為我安排了如此精彩刺激的境遇———連铮揮舞着斬雲劍,忽然就向我刺來!
出于人的本能,我理應是當即躲開然後再奮起反擊,可不知是因為什麽理由,我竟然站在原地,默默地閉上了眼,認了。
在那一瞬,我還頗為文藝地在心底作了一句詩:此生不如意,來世再念君。雖然我特別不想承認這詩是作給傅東樓的。
閉上雙眼,我所預想到的疼痛卻并沒有來,一個柔軟又冰涼的感觸在這時貼上了我的唇瓣……
只是輕輕一觸,很快就離開。
我蹙眉睜眼,連铮就站在我面前,他的額頭和鬓角均有一絲薄汗,是練劍所出,散發着絕對的男人味道。
在我的注視下,連铮将寶劍插回了劍鞘,還不茍言笑地對我說了一句話,“惜緣,你閉眼索吻的樣子當真是可愛無比。”
如果這種爛招是軍營裏的漢子獨特的調情方式,那我沒有瞬間脫口罵娘,已然是涵養太好。
我不由自主地聯想到我們的初識,那時我和我娘都一致認為連铮不是什麽善茬,巧合的是現在我隐隐郁悶地覺着,連铮興許真的不是什麽好鳥。
不過可惜,用“興許”這個詞是難以給連大将軍定下罪名的,唉,這麽一想,我就更加郁悶了。
“你被我吓到了麽?”連铮又向我貼近了一點,細長的眉眼裏滿是淡定,仿佛一壺怎麽煮都煮不滾的水,“我本想跟我的新娘切磋一下,豈能料到你只擺了一個姿态,就讓我兵敗垂成了。”
其實連铮還沒用劍刺到我時,我就已經放棄了自己,這種行為從戰術上來講,叫做丢人。但好在,我早已榮辱不驚,丢什麽都不怕了。
“王文權。”連铮對着空寂的院子叫了一個名。
瞬間就從樹上跳下來一個小兵,拱手含腰道:“屬下在。”
連铮對我做了個“請”的手勢,語氣柔和,“惜緣,你先随他去前廳坐一坐,我去沐浴更衣,很快就好。”
我只能點頭,“哦。”
“郡主,您這邊請。”
……
喝着這小兵給我泡的茶,看着他筆直地站立在一旁,我不禁好奇開口問道:“将軍府怎麽連個下人都沒有,還要士兵來待客?”
他簡潔地回答,“郡主您有所不知,将軍他不習慣被人伺候,且将軍常年在外,所以府裏的下人很少。”
我又問:“那平日灑掃做飯的下人,總歸是有的吧?”
他搖頭,“承蒙将軍信任,灑掃做飯、看門保衛的事情均歸屬下來做。”
我盯着這個王文權看來又看去,一直在琢磨此人在連铮身邊到底扮演的是什麽角色?也不怪我的思想不陽光,實在太讓人好奇,“你們将軍在生活上,有沒有什麽不好的習慣?”
“将軍常年征戰沙場,已經不習慣與人同床共眠,其它的屬下不太清楚。”
我端着茶杯正要往深層次琢磨開去,連铮就已經神清氣爽地來了,“惜緣,等很久了吧?”
“……連将軍也太雷厲風行了,本郡主一杯茶都還沒喝完,”我打量了一下連铮,那身朱紅色的武将衣裳與他極為般配,氣場很能鎮軍心,但是此時我繼續問出的話卻與他的氣場沒絲毫幹系,“速度這麽快,能洗得幹淨嗎?”
“你想檢查?”連铮雙手一齊去摸頸扣,做出要解的動作,“用我脫麽?”
我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磕,起身要走。
連铮卻拽住了我的袖子,“惜緣,以前的我只會打仗,從沒有過喜歡的姑娘,我也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我的一切,都在戰場。所以……我怕你會覺得我很無趣,不願意跟我……生活在一起……”
連铮的話不多,卻字字鑽心,他的自白當真叫我難過。
我覺着有句老話說得極為恰當:幸福的人各有各的幸福,無非是你愛我來我愛你,阖家團圓皆歡喜;可是不幸的人卻有着千百種各式各樣的不幸,譬如傅東樓背負天下,譬如我愛而不得,譬如連铮的孤寂。
念及此,我愁腸百轉地将自己的手置于連铮的手背上,聲音也是難以掩藏的安慰,“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家人,如果你想的話,我也可以是你的朋友,甚至是你的一切……”
我雖然不愛他,但我想試試看,畢竟我已經要與他成親。
連铮仿佛從未聽過如此這般的話語,他的耳根立馬就升起薄紅,“嗯,好……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王府。”
我唇角勾起個淺淺弧度,“好。”
事後我才知道,連将軍最擅長打得便是攻心戰,他總是會在敵人放下心防的時候,毫不留情,一舉擊殺!在這場雪花漫舞的心戰裏,他依然是威風凜凜的常勝将軍,而我,便是那慘重落敗的,敵方。
☆、95 【皇宮上面的雲哭了】
我成親的前兩日,姜淮照例前來給我添堵。
他那看似小清新的綠色長袍下,藏着一顆甚是猥瑣的心,“小心肝啊,哥哥我進宮時看見了皇上親作的詩,你要是感興趣,我可以吟給你聽~”
我用茶蓋撥着茶葉,“閉嘴吧你。”
還是那句話,這世上沒有什麽可以阻擋一個愛犯賤的神經病。
姜淮在滿園春色中扇起了桃花扇,“那就如你所願,我這就娓娓吟來,咳,一生心事住流光,腔然孤鳳鳴朝陽。春風春雨春山路,水色山光自古妝。莫談嬌顏何處有,負歲年年野草長。東風不綠宮牆裏,樓亭獨孤盡荒唐……怎樣?是不是覺得皇上文采斐然?”
好一個凄涼婉轉的藏頭詩。
我覺得好笑,當然也真的笑了出來,都到了此種地步,負與不負又豈是我能決定的。
我點頭道:“甚好。”
姜淮愣怔了一下,就拿桃花扇向我的腦袋敲了過來,“好吧,我承認方才我撒了謊,這不是我恰巧看見的詩,這是皇上讓我親傳給你的口谕,你怎麽表态?”
我把茶碟裏的冰糖嚼得嘎啦嘎啦響,“嗯,就回他:承蒙皇上惦記,惜緣委實感激,甚為惶恐。”
姜淮的雙唇一抿,眉毛就挑了起來,“你當真聽懂了這詩裏的意思?我看也未必。”
既然他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也就不必再含糊其辭,“我不會逃婚的,也不會……等他了。”
“變心了?”
我暗自叮囑自己,萬萬不要露出哀傷的情緒讓姜淮看出真相來,我再次安然飲茶,随後道:“是。”
如果與傅東樓的不糾纏,能讓大岐國守住一位明君,那我也算是從小到大唯一一次為國家做出了貢獻。
我貢獻出了我的未來……
姜淮聽罷,面無表情地往椅子上一坐,然後伸手把我的茶搶了過去,自己又往裏頭添了三塊冰糖,慢慢地喝着。
我用食指扣扣桌子,向他問道:“你說,常年持劍的人,手繭應該在哪個位置?”
姜淮擡眸看我,“掌心、虎口、指腹都會有,怎麽了?”
我笑道,“沒什麽。”想了想,複又道,“就是說兩指之間不太會有,對嗎?”
“廢話,難不成用兩個指頭夾着劍砍人啊?那還沒砍死人,就先讓對方笑死了!不過你要是想有,就多用兩指夾夾蒼蠅,練得久了,也能弄出繭子來。”
姜淮的話糙理也糙,但卻不妨礙陷入深思,那日連铮送我回府,在路上他拉了我的手,因為不是很習慣,所以我當時的精神高度敏感,也就是在那時,我發覺連铮滿手的繭有些不太對勁,卻又說不出來是哪裏不對。
“反正我估計,就算到時候我去搶親,你也定是不會跟我走的。所以下次相見,你就嫁作他人婦了,從此狂風暴雨,好好産崽吧。”姜淮把茶杯一放,起身嘟囔,“那我走了……”
我低着頭想事情,連姜淮看都不看,“滾吧。”
我大喜那日,全城的百姓都來看熱鬧,不管她們心裏如何鄙視我,但面子上還都是過得去的。
而意料之中沒有到場的,便是當今的聖上傅東樓。
拜過天地後,連铮要在外陪客,我正要被送入洞房,可是聽見一片驚呼起哄聲在我身後響起,我停步,滿懷激動扯下蓋頭看了過去———卻是喝得滿臉通紅的姜淮端着酒壇在難為連铮。
連铮果斷婉拒道:“姜大人,連某胃不好,不宜多飲,還望海涵。”
姜淮從小到大都不知道“海涵”二字如何書寫,他将酒舉了過去,“新郎官啊,你胃不好而已,不礙事,只要腎好就行,來來,如今你不費吹牛之力就抱得美人歸,喜酒又哪有不喝的道理。”
“是呀是呀,喝醉了洞房才更有情趣呀!”
“喝!喝!喝!”
……
周圍的一片人就跟打了雞血一般,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些都是姜淮雇來的鬧事團。
新郎官并不肯給姜淮面子,用手臂阻擋,可姜淮五行缺德,直接就将壇裏的酒潑了過去,然後還驚恐地叫了一聲,“呀,新郎官對不住了,我手滑。”
連铮的喜服胸襟大片濕濡,滿身的酒氣肆意,可他微微笑了笑,拱手道:“各位,連某先失陪換件衣裳,然後再與大家盡興。”說罷,連铮便進房了。
我站在原地,所有人都當我是空氣,繼續各自吃吃喝喝笑笑鬧鬧。
姜淮喝得腦殘志堅,卻仍不輕易退下火線,他搖搖晃晃走到我跟前,用手掌在眉心搭了個涼棚遠眺:“心肝你看,皇宮上頭的雲都要哭了。”
知道大喜的日子不宜動怒,所以我控制着自己連眉頭都不皺,“你眼睛濕汪汪的,我看你才是要哭了吧?”
姜淮的酒勁兒明顯上臉了,他用手掌為自己扇風,“真難為情啊,讓你給說中了。”
我單手扶額,“真幼稚,我跟連铮已經禮成,他又不可能休了我,你鬧他的場不就等于鬧我嗎……”
他狡辯,“我沒鬧場啊,我是喝醉了,我的真心都拿去換酒了,喝了好幾年,所以大概我還要醉個幾十年呢,怎麽辦,小心肝?”
我提起喜服下擺,撂下了一句“懶得理你”便去找連铮。
可是推開門的時候,連铮正光裸着上身,我無意間看到了他的肩胛骨,瞬間心梗!
傅東樓曾對我說過,女人的腦袋空些不要緊,關鍵是不要進水。
可是他并沒有告訴過我,若女人的腦袋不慎進水後,應該如何處理……
☆、96 【一切淵源即将揭示】
心髒像突然被現實戳了一個洞,有冷風從當中灌過,且不曾停留。
我把先前的線索總了總,又琢磨了一番,一股寒氣瞬時就從腳底板途經全身,直沖我的天靈蓋而去。
連铮聽到我推門的動靜,待将衣衫系緊後,才朝我看來,“惜緣?”
那雙細長而涼薄的眼睛,不慌不忙,淡定非常,也是直到這回,那眼神才與刺傷我的弓箭手一模一樣!我突然明白,就算是做戲,連铮也不願再演下去了。
我曾經以為,眼型一樣但眼神不一樣的,那便不是同一個人。現在好了,眼神、手繭,以及被我用石塊擊傷的右肩傷痕,無不在嘲笑着我一直太傻太天真。
正如常言所道,這世上有很多事都不能細想,越想就會越寒心。
所以,我不敢再想下去,也沒有再想下去,不然會無法自然面對,“嗯……夫君,需要幫忙麽?”
連铮點頭,輕聲誘道:“好,過來幫為夫脫了再穿。”
我撂下一句異于往常的嬌憨,“讨厭,我在外面等你。”說罷,就掩上門快步地離開。
姜淮看見我向他疾步而來,那表情就像幸福中帶着點迷茫,“小心心……你……”
我在經過姜淮的時候,用唯有他能聽到的音量悄聲說道:“有陷阱,快,快去攔住皇上,無論發生什麽事都別讓皇上出宮。”
走了兩步,我發現身後的人仍是一動未動,萬不得已,我又回頭去看姜淮。
他的雙眉微微蹙起,一副“我在思考人生真谛,所以你說什麽我一點都聽不懂”的樣子,委實讓我着急!
“姜淮!”我提高音量喊了他一聲。
他的眉頭怃然皺得更緊,好在,這回姜淮終于扔下酒杯,如我所願轉身而去。
時間掐的剛剛好!姜淮走掉,連铮出來,接着有位短腿小兵火燒屁股一樣跑得飛快,“報———連将軍,和順王帶領禁軍圍了皇宮!”
我想,我爹自然不會那麽愚蠢,若要造反他就會圍了皇城,而不會單單只圍了那座宮殿。且他方才才喝罷我的喜酒,怎的我一離開王府,他就帶兵造反去了?這不合常理。
不過連铮這兒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我用膝蓋都能想得出來———他想要利用我。
果不其然,一張單薄卻又沉重的休書被扔在我的喜服之上,紅白對比的強烈幾乎要甚過于“休書”這刺人眼球的大字。
周遭的喧雜本來在小兵開口後就變得忽然寂靜,可在這紙休書飄下時,百姓頓時又炸了鍋。
想來,作為一國的郡主,在成親當日就被夫君下了休書,在百姓眼裏不會再有比這還要荒唐的感情鬧劇了吧?
連铮負手而立,身穿将軍戰袍,底氣十足又鎮定道:“本将得到密報,此女并非完璧,也并非惜緣郡主,真正的惜緣郡主已經死于幼時的天花,她不過是個污濁的替代罷了,又豈有資格做本将的女人?”
心髒仿佛被剜了一刀,我竟然一步一步掉入連铮的陷阱,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恥辱,我恨得嘴裏發苦。
我胸口的箭傷幾乎曾奪去我的性命,我的身子也是被他所破,可他卻說我污濁說我沒有資格!
可笑的是,我竟然還想過要和連铮一同生活下去,舉案齊眉,相扶教女,直到變老,死去……
但我偏偏沒有想過最為關鍵的一點———這回,我仍是所托非人。
☆、97 【讓人堕魔的是仇恨】
第十二章 多少枯骨碼成堆97讓人堕魔的是仇恨整個京城突然混亂無比,老百姓們四散逃竄,因為以恒悅王傅狄念為首的傅氏四大毒瘤,徹底反了。
我本還以為,傅狄念等人的實力不過就是只弱雞水準,可卻不曾想,他們竟在王府地下偷養着近乎三萬名的死士,正等着時機逆天!
真不知道,今日在反派眼裏到底是怎樣一個大好的日子?為何一切混亂都趕着今日一擁而上。
那些死士持着特制的利器在街道奔馳,直向皇宮奔去,并不避開老百姓,擋道者必死無疑。
也正是他們的陣勢,将老百姓們吓得叫喊連天,所以站在同樣雞飛狗跳的将軍府中,我也能從周遭的驚慌話語中知曉四王造反的事情。
趁着混亂,我夾在人群中想要跑,可無奈這身大紅的喜服想不顯眼基本上都很難。
連铮只是一聲令下,便有五六個男人圍了我,他們穿着老百姓的服裝方才就混跡于喜宴上,也就是現在我才察覺出,原來這些都是連家軍。
一切發生的太快太過突然,讓人措手不及,難以應對。我幾乎連掙紮都還未,就被抓起來帶出了城。
在城外安營紮帳的都是連铮的軍隊,連家軍可是出了名的訓練有素,這一萬多的精銳士兵均在整齊待命。
我就像被拎着的小雞一樣,剛進軍營腳還沒落地,就被捆好扔進了位于正中的那個營帳。裏頭是空無一人,但我靈敏的鼻子已然嗅到了陰謀的味道,就像陳酒一般,蘊藏了那麽久的陰謀此刻愈發地刺鼻難聞。
我覺着,或許今日的黃歷上是這麽寫的———【本日宜謀逆造反,宜見刀見血,宜清算過往,宜寧折不彎;
忌嫁娶,忌嫁娶,忌嫁娶,最忌嫁娶。】如果黃歷真的是這樣,我覺得一切的過錯還都可以推到我今日未看黃歷的錯上,這樣我也就不會自責地嘔心嘔肺,恨不得以死謝罪。
此時,城裏猶如煉獄,可城牆之外的連家軍都在安靜等待,也不知道他們的首領,到底在打着什麽樣的鬼主意?
許久,連铮終于邁入帳中,我怨憤的眼神就快要凝聚成實體,想刺入他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膚,可他竟看都不看我一眼,淡定坐在桌前。
“你解開我!!”我朝他吼。
連铮只是輕聲一道:“王文權。”
帳外進來一個人,拱手含腰,“屬下在。”
“解開她,”連铮側頭瞥了一眼我,繼續道,“但要讓她跑不了。”
“屬下明白!”
我身上的繩索剛被放松,于是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的時候,膝蓋就突然傳來了巨大的痛楚,是我的腿被王文權一腳踹折了!
“啊———”我脫口而出的叫聲幾乎要破了嗓,也只有這一聲我就靜了,渾身冒汗,眼前發虛,仿佛連呼吸都會牽連到疼痛!
從小嬌生慣養的我,怎堪承受如此這般的酷刑?
連铮并未看我,只是拿起來一本兵書翻看。
“報———禀報将軍,恒悅王求援的信號發出了。”看來小兵彙報的消息,正是連铮所等,他放下兵書站了起來,一側的嘴角上翹,“很好,傳令下去,我們向北撤退二十裏。”
“得令!”
連铮若是與傅狄念等一夥,為何此時卻不支援,生生等着傅氏手足拼殺?也不知向來和順的和順王,對待造反的親兄弟,下得去手嗎?
我像老妪一樣佝偻蜷縮在地,滿臉的汗蹭着地上的土變成了髒泥,同時也沾染蹭到了鮮紅的嫁衣之上。
連铮這時一步一步向我走來,緩緩地伸出手,我恨得咬牙,卻沒力氣擡頭咬他。
脖頸間突然火辣一疼,是他将如意鎖,将我戴了那麽久的如意鎖,将傅東樓賜給我的如意鎖從我頸上扯下!
我伸手去奪,落得的後果只是再次撲地!此時的我幾乎可以忘卻腿上的痛,我想要奪,但我卻奪不來。
我眼睜睜看着連铮拿着如意鎖不屑地哼了一聲,便扔在地上擡腳踩住,他彎下腰問我,“你說傅東樓若是撿到這個,會是什麽表情?”
說話多艱難,但我仍是一字一句斥盡力氣問:“我若亡了,你就能歡喜,可是如此?”
“你應當曉得我的目的不是你,”連铮的話語格外刺耳,“我鼓動那幾個白癡造反,讓他們兄弟厮殺,讓傅東樓為你棄城追來,然後死在我的劍下,這時,我就能歡喜。”
“有和順王守着,皇上出不來的,你的如意算盤怕是要散架了!”
連铮直起身,“很好,你想得開心那就這樣想吧,我祝你心想事成。”
好奇怪,自始至終我竟然沒有掉一滴眼淚。
因為我發現,想要忍住眼淚這其實非常容易,只要一直盯着傷害你的人,不要眨眼,并想象着有朝一**定會讓他痛不欲生,悔不該當初,你就一定不會哭。
我喘氣喘得艱難,但仍是對着連铮的背影不折不撓,“那我也衷心地祝你,孤獨終老,長命百歲。”
他走到帳簾處開口下令,“把人帶走。”
“得令!”
天授七年六月十五。天下大亂。
和順王帶領禁軍與死士拼殺,雖傷亡慘重,但手刃了造反的兄弟三人,恒悅王傅狄念負傷脫逃。
當今聖上傅東樓,也是在這日帶領數名暗衛出宮出城,不知有何所謂,值得聖上親臨追戰?
坊間傳言,皇上臨行時下了道聖旨,上書:禦林軍保衛皇城,保衛太子,如朕有什麽不測,太子當可即位。
天授七年六月十九。群雄并起。
趁皇宮無君王,以及大岐的軍隊正在修養之際,各地爛泥順勢爬牆,小團體稱王稱霸,分別在沿路吸收投機分子,欲一同向皇宮進軍。
其中勢力較大的為“救世代王”帶領的“激動蘿蔔軍”,他們的前身是丐幫淘汰出去的某個封建迷信的分支,蘿蔔軍到一個城就搶光一個城充以軍用,所行之處真真是只剩下了坑。
最終“救世代王”死在了“闖關東”帶領的“只會游擊隊”下,可奈何“只會游擊隊”的首領“闖關東”是個聽不得人勸的路癡,他們從六月下旬向大岐京城進發,其實只有二十天的路程,但是“只會游擊隊”走了兩個月都沒到達京城。
彼時,大岐禦林軍加剩餘的禁軍全部修養完畢,聽聞了消息,守城待兔,守了好幾個月沒人來進攻,反正最後“只會游擊隊”仍是不知所蹤,亂世中實力第二的團體消聲落幕。
天授七年七月初七。
連铮帶領連家軍一路向北撤退,撤退途中紛紛吸收英豪,建立新軍,自稱新帝,與形散神不散的大岐國公開對立。
天下大亂,人心惶惶,大岐國億萬百姓紛紛期盼皇上能早日回朝,甚至有人提議,哪怕皇上以後再**他們都不會再說閑話了,因為這麽多崛起的新組織新軍新皇,唯有傅氏東樓最靠譜……
☆、98 【揚州煙雨花開幾枝】
新軍最後駐紮在江水一代,周遭百姓甚為淳樸,新帝身穿赤色如火戰袍騎着汗血寶馬入城時,挎着竹籃的江水婦女夾道呆愣,淳樸中還帶着點茫然。
江水幾乎沒有男人,因為當年先帝還在位時,為了修築邊防城牆征收了這裏的大量勞工,但之後卻無人而返,官方也一直沒給個說法。
所以這裏剩下的全是老妪、婦女和大齡少女,她們自給自足,除了沒有男人睡這一點人生缺憾以外,其實過得還算不錯。
在新軍住下的第三日,江水女同胞們的心花兒才一齊開放,各種殷勤激動,給新軍軍營踴躍送雞、送蛋、送菜,我在疼痛中還迷糊地想,這裏的女人反射弧可真不是一般的長啊……
我的情況也委實不算好,本來我給自己的定位是人質,但如果我真是正常的人質,那他們理應怎麽弄斷我的腿就怎麽給我醫好,起碼別讓我死了,才能加以利用不是?
可現實并非如我想像,我沒人管,我被丢進柴房,我的左腿完全不能動,連熱飯都吃不上,也就是每天夜裏巡邏的士兵會推門進來用劍柄戳戳我,看我是否咽氣。
我一直對着窗外的淡月腦補連铮與傅東樓的恩怨,是有怎樣的前仇才會讓好端端的人變成惡獸?才會讓昔日和諧的君臣變成二皇對立?連铮用斷我一條腿的殘忍,來報我幼時對他的一飯一勸之恩,他在夜深人靜後當真沒有一點慚愧?
我沒有再見到連铮的面,不能目睹這位新帝的姿容我真是好遺憾,不過,有一回隔着柴房聽見他下達命令的聲音,我腦中便顯現出了真正的他,不再隐藏的心狠手辣———那是新軍的一名士兵和江水的一個花樣寡婦産生了愛情後,在一次訓練中,士兵提前偷偷溜走去找寡婦發生了奸情,被新軍都統王文權抓了個正着。
事情就是這麽個事情,後來寡婦被放了,那名士兵被押來跪在新帝面前,新帝聽完禀報,只說了兩個字:“當斬。”
所以我覺得連铮看待世間愛情的态度,真的是大有問題。
沒來得及多想,我就暈了過去,我的傷腿感染得很厲害,每日的米湯和冷饅頭并不能給我補給需要的營養,我覺得渾身都長滿了倒刺,又燒心又疼。
許是我兩日未進食,巡邏士兵用劍柄戳我時我也沒哼唧,這個夜晚,新帝終于來到柴房。
我睜開眼時,連铮已經負手而立背對着我站在窗前,彼時他就像後背長了眼睛一樣,緩緩開口:“傅氏沒有一個好東西,我爹英明一世,卻愛錯了女人,跟錯了君主,做錯了将軍,我要一件一件将錯誤全部改回來。好好籌謀,享受報仇的快感,這不是你教我的麽,惜緣?”
他再一次稱呼我為惜緣,也不知道他是否良心未泯。而我,只是很想說一句“你也不是好東西”來回應他,奈何氣力不足,說不出聲。
可能是因為我快要歸西了,所以連铮此番前來,為我帶了一個故事———那一年揚州多煙雨,花開兩三枝。
中元節那日,士兵連江月随軍回到京都,由于街上百姓太多,大将又不想擾民,就下令讓大家解散于某地再做集合。
也就是在那一夜的揚州街頭,連江月前方的姑娘買了扇子,掉了香包,他撿起去追還,安祈一回首,于是他的世界就登時失去了顏色,唯有安祈的一展笑顏,和她的聲線,“謝謝,掉了的東西與我無緣,就送你吧。”
這是揚州最有思想的大家閨秀,可是連江月才是一個小兵而已,他握着香包努力上進,在各個戰場出色表現,在軍營一路上升,最後終于被皇上知曉看重。
連江月做了将軍,他以為現在的自己有資格去找安祈問一句:“姑娘,可還記得有一年的中元節,你送給在下一個香包,在下将其攜帶身邊多年,依舊對依念念不忘,今日想問一問姑娘,可許了人家?”
但事情豈能如此如意,安祈是個有思想的大家閨秀,她碰上了微服私訪的皇上,便主動把自己的身子交代了,那便是今後改變性格在皇宮裏從頭來過的寵妃安氏。
後來的安妃與連江月将軍再見時,卻是将皇子交給了他,那也是皇上默許的事情,這名皇子被帶出宮撫養。而連江月的妻子也是在那時難産辭世,留下一兒。
連江月把這一生的武功和心術都教給這兩個幾乎一般年紀的男孩,其中的嘔心瀝血自不用說。
後來,皇後在暗處派人對他們各種暗殺使絆子,連江月将證據交予皇上,可不曾想,一生博愛的皇上正是在此時遲鈍地知曉了連江月對安妃的私情,自己博愛是一回事,自己的老婆被別人惦記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一場艱難得幾乎必敗的戰事下,皇上派連江月将軍前去支援,也就是送死。出于大将的威嚴,連江月明知會被實力百倍于己的敵軍碾壓,仍是率領盡可能少的隊伍前去迎戰,遂光榮殉國。
連江月是連铮的爹,他愛錯了女人,跟錯了君主,做錯了将軍,連铮對荒唐的傅氏無比仇恨,如果不是先帝後宮繁多又娶了安氏,安氏也不會想到将皇子塞給他爹在宮外撫養,如果傅東樓和連铮一起學武時不那麽賣力,那麽他爹就不會對皇子流露出勝似父愛的愛意然後被皇上猜忌,如果皇上不猜忌,他爹也就不會枉死。
一環套一環的叫做宿命。
他恨。
恨傅氏全族。
連铮扭過頭來看我,“所以我要讓傅東樓也嘗嘗,失去重心到底是何滋味。”
“這玩笑開得略過了些,或者說,是你太看得起我,其實我真的對他沒那麽重要。”我道完點評,就又暈了過去。
這是我發燒最為嚴重的一次,時而清醒時而迷糊,一睡就不知天日,有時還會出現幻覺,仿佛看見傅東樓俯身對我攤開手,煽情道:“小蠢貨,我來晚了。”
有時,我還能看見和順王府的大廚王碩根男扮女裝對我彎下腰來,他的紅唇周圍盡是胡茬,滿臉撲的厚粉都可以用來包一頓餃子了,他在說:“郡主,你還好嗎?”
王碩根繼續搖我,“我們來救你了,郡主。”
我眼神有些放空,“碩根?”
☆、99 【我只是一根導火線】
外面突然嘶喊連天,刀劍拼殺,王碩根推着運送蔬菜的板車,把我放了進去,“郡主,咱們跟皇上不是一夥的,姜大人還在外面接應,事不宜遲,我們得快些!”
我終于明白了眼前出現的并不是夢境,而王碩根男扮女裝假意來新軍軍營送菜,為的就是在兩軍交戰之際,帶我趁亂出逃。
等待多時的新軍與大岐精兵在外頭厮殺熱身,王碩根推着我從不招人注意的側後方撤走。
“她在哪?告訴我她在哪。”
我的心髒突然撲通撲通多跳了幾下,仿佛紛繁亂世,除了這個的聲音,一切均是背景。
我艱難地從板車中揚起頭,看見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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