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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譽走後,花朝縮在牆角,細思對策——不行,她絕對不能讓趙懷文來審自己。一定要想辦法在趙懷文審到自己之前逃出去。
正想着,對面牢房忽然傳來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小娘子,你是犯什麽事進來的?”
花朝擡目一撇,是一位十分細瘦的年輕人,嘴裏嚼着根草芯。頭發淩亂,眼窩凹陷,臉色發白,隐隐透出青光,脖頸處一道血痕,自衣襟往下,不知拖了多長。大理寺深牢之中,慎與人結仇,花朝垂眸一嘆,凄聲答:“這位小哥,奴是被指控殺了人……”
“殺人?殺了什麽人?”隔壁的獄友似忽然來了興致,将草芯一吐,問。
花朝低頭答:“奴也不甚清楚,聽說……是崇文館的司吏。”
“呦,還是個官呢!”獄友輕哂:“幾品吶?”
“未聽聞有品階。”
獄友上下打量她一眼,擺擺手:“那無妨,方才來的那個,我看品階就不低,或者至少在朝裏正春風得意,有他作保,你怕什麽!”
花朝微微一愕——杜譽方才一身破舊長衫,雖自己接連叫了幾聲大人,但進了大理寺深牢,尋常民婦只怕見了獄吏也會亂叫大人,如何竟讓他看出了杜譽官階不低?
花朝又看了他一眼,對面的牢中并無床榻,那人癱靠在牆角,一雙腿被枯草蓋住,看不出身量氣度,只知年紀不大,與自己仿佛。略略沉吟,故意道:“奴不知這位大人官居幾品,只是聽見前頭的獄卒都叫他大人,便也随着這麽叫了!”
獄友瞥她一眼,輕輕一笑:“小娘子想問我是怎麽看出來的?直問便是,無需試探,你我都叫牢門鎖着,我奈何不了你,随便聊聊,小娘子願不願說全憑自己,不必防着我。”
花朝心頭輕輕一跳,強作鎮定地笑了笑:“小哥說笑了。奴一個不懂事的婦道人家,哪會試探人。“
獄友笑道:“小娘子走南闖北,如何是不懂事的婦道人家?”見她錯愕,幹脆道:“小娘子聽口音是在京城長大,可京中人說話好吞音,小娘子說話字正腔圓,想必是在外漂泊久了,不覺受了影響。”
花朝怔了怔,坦然一笑:“小哥真真慧眼,奴替亡夫做版刻生意,這些年的确在走南闖北。”頓一頓,又道:“小哥既願說開,奴便厚顏問一問,小哥是如何看出方才來人是幾品官員的?”
獄友輕笑:“很簡單。大理寺中/共有十牢,你我所在這間是丙牢。這和書生科舉一樣,排號越前的牢,所犯之罪越重。小娘子被關到這裏來,想是犯了什麽忤逆大罪。可方才小娘子剛進牢房屁股還沒坐熱,主審的官都沒來得及招呼,這位杜大人就大剌剌來了。杜大人口稱刑部之人,無權過問大理寺之事,卻能搶在主審官之前單獨問話,這不是優待是什麽?如此看來,少說也是五品的官。”
花朝驚愕,挪步至牢門邊,并未開口,神色卻變得專注,想聽他細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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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友得意道:“小娘子這個反應就說明我猜對了,不過呢……”微仰起頭,本想撚須做高人狀,無奈摸了一把,發現自己并無長髯,只好任由這一點美中不足破壞意境。語氣卻起承轉合,有意将人胃口高高吊起,半晌方道:“這位杜大人衣着簡樸,想必是寒門入仕。又能年紀輕輕身居高位,大概是兩榜出身。而恰恰是因為非世襲,官高不過四品。我猜,這位杜大人,應該是個刑部郎中。”
絲毫不差。花朝在心中吸一口氣,笑道:“小哥真乃高人,奴今日獲益匪淺。”
獄友不屑冷笑笑,似覺得索然,合上雙目,打算小憩一會。片刻,卻又忽然睜眼:“小娘子為何那麽懼怕趙大人?”
花朝沒料到他突然有此一問,愣了一愣,方将剛才應付杜譽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聽聞趙大人手段狠厲,奴怕奴受不住。”
獄友冷笑一聲,搖搖頭:“趙懷文為人中正,從不屑屈打成招。小娘子若堅信自己冤枉,趙大人正是能為小娘子洗冤之人。更何況,大理寺酷厲之名在外的,遠不止趙懷文一人。小娘子進牢之後不哭不鬧,反倒在聽到趙懷文之名後反應激烈——小娘子這話,我都不信,那位兩榜出身的杜大人,想必更是不信的。”
今日接連變故,花朝應接不暇。雖明白自己與杜譽的過手中錯漏百出,卻也沒想到漏成了個篩子。輕嘆口氣,道:“不瞞小哥,奴與這位杜大人确有些私怨,怕他挾私報複。奴版書時刻過一本《沈氏雪冤記》,其中有……有影射趙大人之處。”說着,低眉垂目,作期艾狀。
因獄中黑暗,期艾倒不似期艾,反仿佛有羞赧之态。花朝纖瘦高挑,一襲藕色男士長衫,散亂長發自胸前垂下,面瑩如玉,玉上微瑕,有一種錯落矛盾之美。
獄友微微一怔,笑道:“趙大人挾私之名倒遠甚酷厲之名,小娘子很是聰明。”頓了一頓,忽然道:“我叫葉湍。”
花朝也是一愣,反應過來,立刻屈膝一福:“先夫姓馬。”
葉湍卻問:“你先夫姓馬,你姓什麽?”
“啊?”花朝毫無防備,一怔,錯愕間下意識出口:“馮……”
“馮?”葉湍聽到這個字,上半身立刻傾将過來,須臾,似意識到自己反應有些過激,又懶懶躺回去,挑了挑眉:“‘宛如天上将,關塞不敵公’的馮家?呵呵,那可是一門兩王侯的護國重器……你是高平王府的人?你是因為這個才被關進來的?”
花朝回過神,立刻斂起一個工整的笑:“葉大哥聽岔了,奴若是馮家人,又怎會只在丙字牢中。自高平王案後,馮家連下人都死絕了,就算抓到了餘孽,也該投到甲字號牢中。奴姓封,封侯的封。”
“說的也是,馮家人怎會和我關在一起?”葉湍笑道:“小娘子這姓吉利。能娶娘子者,将來必有封王拜相的命。”
花朝故意神色一凜:“葉大哥,奴夫君已逝。”
葉湍勉強直起身子,拱了拱手:“小娘子勿怪,是我唐突了。”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小娘子貌美,要再尋良人,不是難事。”
花朝聽他出言輕佻,柳眉一豎,拿出這些年百試不爽的一招來:“葉大哥羞要再戲弄奴。奴立志為先夫守寡,此志不堕。”
“嘿嘿,那小娘子方才和杜大人說的話……”
花朝這才憶起杜譽臨走前自己所說的那句話。想不到全被這厮聽去了,不禁臉上一紅:“那、那不過是權宜之詞!”
葉湍笑笑,閉目靠倒,不置可否。半晌方沒頭沒腦地吐出一句話:“不過你說錯了,高平王案的餘孽,并非不會關在丙字號牢……我就是。”
“什麽?”花朝神色霎然一變。他卻翻身過去,不肯再多言。
約莫半個時辰後,有獄卒過來,呼呼喝喝拖了一名囚犯出去。經過二人牢房前時,葉湍忽然睜眼,笑着喊問:“官爺,我的晚飯呢?”
獄吏喝道:“呸!晚什麽飯!你他娘的還好意思提晚飯!昨日那馬不過有些食欲不振,叫你治,你倒好,治地無端竄起稀來。今兒午後我們張大人騎馬出去,在王尚書府門口竄了一回大的,把我們張大人顏面丢光了不說,還在王大人那落了個有意輕慢的罪名。原本王大人已要與我們張大人議親了,現下全被你小子壞了事!今日人手不夠,且放你一馬,明日老子騰出手來,再好好收拾你!”
葉湍兩手一攤,道:“官爺,這怎能怪我?是你們說那馬不肯吃東西。不肯吃東西,那定是腹內太飽脹,你們又說那是西域名馬,舍不得讓它餓着。舍不得餓,又要讓它肚子空,我就只能想法讓它拉些出來了……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你……”獄吏口舌上争不過,索性不廢話,“啪”的一鞭子抽過來,不偏不倚,正抽在他前胸。
他亦不躲不閃,笑嘻嘻受了,反道:“官爺,別動氣啊,不過是一頓飯而已,不吃就不吃了。官爺罰半個月俸,我就陪官爺少吃一頓飯,怎樣,夠不夠義氣?”
“臭小子,老子明日不剝了你皮!”獄吏牙龈作癢,無奈急案纏身,恨恨撂下一句話,拖着囚犯走了。
葉湍冷冷一笑,将身前枯草推開,就地躺倒。
沒過一會,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細聲:“葉大哥,葉大哥……”葉湍茫然轉身,見花朝湊到牢前,不明就裏,皺起眉頭。
花朝自袖中取出一個紅薯,自牢門空隙中滾出去,滾到對面牢前:“這個,給你填個肚子。”這是杜譽傍晚時丢給她的紅薯,她一路從刑部輾轉到大理寺深牢,還沒工夫享用這玩意。再加上她在紅袖招時早已酒足飯飽,更無心享用。此時聽見他與獄吏的對話,聯想他那句高平王案之語,生出側影之心,才想起這個早已透涼的紅薯。
高平王案,不知牽扯了多少無辜之人?
葉湍始料未及,看着不遠處那個紅薯,半天沒有反應。
花朝連連催促:“快拿啊,別一會獄卒過來,就又吃不了啦!”見他始終沒有反應,聯想他見識、智慧不同旁人,只怕心高氣傲,又道:“大丈夫不拘小節,葉大哥莫跟自己過不去。我落魄時,坑蒙拐騙什麽沒幹過,就差與狗争食。楊婆婆烤的紅薯,全京城最好的,你我同流落至此,亦算有緣,這便是我給你的見面禮!“因捏低了聲音,又心急,花朝一時忘了方才的作态,半蹲着身子,見那紅薯離他尚有一段距離,恨不得伸長手臂,再推上一把,那神情,好像圍觀鬥蟋蟀的頑童。
葉湍擡目怔怔看着她,許久,唇邊蕩開一個笑:“楊婆婆的紅薯,的确是京城第一家。好重的一份禮!”
花朝笑道:“不過是一個紅薯,待你我出去了,我請你吃上十個八個又何妨?”
葉湍也笑:“那只怕吃完會虛恭不斷,平添京中濁氣。”
花朝道:“京中污濁遍地,還在乎你我這點濁氣?”
葉湍哈哈大笑:“正是。”話落,正色凝望她一眼,抱拳在胸:“封姑娘,多謝!”說着,他将身前枯草徹底挪開,以手撐地,一點一點向牢門移來……
花朝這才驚愕發現,他有一條腿,幾乎動彈不得。
她一閃即逝的詫異落在葉湍眼中,葉湍迎上她的目光,不以為意地淺笑笑:“封姑娘,我是個瘸子。”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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