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修)
“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卞和刖足,複琢和璧。葉大哥高才,跛一足耳,何須自憐?”花朝一瞬的怔忪後,慨然笑道。
葉湍迎着她明朗的笑,霎覺這逼仄牢獄開闊不少。也笑笑:“是,我不該自憐。”艱難匐身過去,探長手臂撿回那紅薯。
他手指細長青白,因為瘦,指節突出,青筋畢現。
花朝心中不忍,卻強迫自己不側目,坦然看着他,讓他不感覺到一絲憐憫之意。
待他吃完,花朝問:“你說自己與高平王府一案有牽連?”
葉湍看她一眼,點頭:“我的确是因高平王府一案而入的罪,不過那也是陰差陽錯了。”輕嘆一聲:“永興元年,高平王案發時,我是兵部的一名弼馬溫,家中世代販馬養馬。家父經營着私鋪,卻受高平王府所雇,定期上王府為府上養馬查檢診治。高平王抄家令突然頒下,那日家父正在府上診治,受了牽連,被大理寺人枷住,不由辯解,押往大牢。我聽聞此事,連忙趕去,途中攔下官差,與他們說理。他們既不聽辯解,也不肯收禮。情急之下,我與那官差起了争執,彼時年輕氣盛,摟不住火,一時失手,打傷了幾個差人。也因為此,被視為同黨,扔進了大理寺深牢,蹉跎至今。”說着,輕撫那支不能動彈的腿:“我這條腿,就是那時被打折的。”
花朝聞言垂下雙目,許久不知如何開口。馮府堂中高挂着“護國重器”的四字牌匾,到頭來,卻連累庶人至此,又如何擔得起這四個字。
花朝沉默,半晌,方澀然吐出幾個字:“是馮家對不起你們。”頓了一頓,又想起一事,好奇問:“你怎知那獄吏被罰俸半月?”
葉湍嘿嘿一笑,以手枕頭,就地躺倒:“經驗。”
趙懷文想是公務繁忙,一連幾日都未有提審花朝的動靜。花朝卻絲毫不敢放松,鉚足勁想與獄卒套磁,然那獄卒仿佛得了密令,每回經過花朝牢前,都擺出一副糞土錢財、凜然不容侵犯的樣子。惹得花朝都忍不住自我反省,自己是不是眼神太過肆意,讓這位身高八尺的小官爺有了逼良為昌之感。
無奈,第三天,花朝終咬牙将一枚玉佩交到一名獄卒手中:“煩請官爺跑個腿,請杜大人得閑來此一敘,說民婦有要事相告,恐與案情有涉。”
杜譽當天午時就來了,算算時辰,差不多跑腿的獄卒剛到刑部杜譽就出了門。這一回一身緋色官袍,襯地他意氣風發,膚色瑩然,秀致五官如玉石雕成。
杜譽令人将花朝帶至審訊室,遣散随從:“馬夫人有話要和本官說?”他負手背立,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一豆殘燈投在他臉上,目光熠熠,花朝有一瞬的惘然,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那個殘月下的細柳河旁,那個滿臉通紅的書生拎着才洗的硯臺,手足無措地說:“姑、姑娘,小生并非有意窺、窺看姑娘沐浴。”
然而,下一瞬,花朝便從這惘然中回過神來,只因杜譽掀袍落座,屈指輕扣桌面,以十分公務的口吻道:“馬夫人,本官時間緊迫,馬夫人有話直說。”眉眼微垂,并未直視她,眼睑輕輕跳動,帶的長睫微顫,如蝶振雙翼。
啧,定是自己方才瞎了眼,這沉穩老練的樣子,哪有半分昔日光景。
也罷,往事不可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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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躬身行禮,道:“大人,民婦知道一些案子的線索,想換大人幫民婦一點小忙。”堆起一張笑臉:“至于這個忙是什麽,大人知道的。大人舉手之勞,不是什麽為難的事。”
杜譽輕輕一哼:“大理寺牢中,豈由得你讨價還價。”
花朝笑道:“大理寺手段酷烈,民婦早有耳聞。反正身上背着命案,早晚會有一死,與其飽受折磨而死,倒不如……”語氣一變,忽猝不及防掏出一塊磨得十分鋒利的陶片,抵在喉頭:“只是我死了,大人的案子恐怕會難查些……”
杜譽沒防備她突然的動作,臉色登時一變,霍然起立:“你從哪裏弄來的這個?快放下!”下意識伸出手,似要奪她手中陶片。
京中牢獄規矩,下獄之前要搜個身,将身上所有能用來自戕、戕人的東西都搜去。陶片是獄卒喝酒的陶碗碎片,是葉湍給她的。葉湍在這牢中數年,獄卒早對他放松了警惕。趁着被拉出去拷問的間隙,順一兩塊陶片,不是什麽難事。
“放下容易。”花朝含笑:“只要大人肯幫民婦這個小忙……大人,民婦殺沒殺人,大人火眼金睛,想必早已心如明鏡。民婦知道大人為人公正,從不會坐視百姓蒙冤,如今不肯就為民婦昭雪,想來也是看上民婦還有些用途。大人今日就将民婦幹幹脆脆用徹底了,民婦也厚着臉皮向大人讨點回報。”
杜譽死死盯着她手中的陶片,臉色較來時更陰沉了。花朝知道這一招很冒險,杜譽這樣自負的人,絕不喜歡受制于人。可他畢竟在刑部為官,線索和面子孰輕孰重,相信他還是分得清的。
他沉着一張臉,與花朝紙糊的假笑隔桌對峙。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一垂眼:“那就向本官展展你的用途。”
“大人這是答應了?”
“嗯。”
“大人可要說話算話。”
“先把那碎片…放下。”
“放、放,民婦也不想死。”花朝松了口氣,笑着将那陶片擲于桌上。杜譽冷着臉将它撿起來,籠于袖中:“你現在可以說說你的線索了。”
花朝垂目,兩指上下交疊數次,最後猶豫了片刻,深吸一口氣,道:“大人,韓氏與情郎私奔那晚,民婦在城外村驿曾見過兩人。”
杜譽聞言眼皮子猛地一擡,盯着她。眸中慌亂盡掃,恢複片刻前的冷定,“幾時的事?”
“大概酉時左右,天黑不久。”
“如此說來,你認得二人?”
“認得其中一人。那韓氏情郎,乃春熙班中小徒吟霜。民婦與春熙班有生意往來,故而有過幾面之緣。”
“那小徒可曾認出你來了?”
花朝默了默,有一會道:“……未曾。民婦衣飾裝束與往日不同,兩人只顧說話,全心放在照看身邊包袱上,并未留心民婦。”
“衣飾裝束與往日不同?”杜譽冷笑:“馬夫人深夜喬裝出城,在山陽道上作甚?”
花朝想了一想,颔首答道:“民婦并非深夜出城……民婦是白日往京畿轄縣拜訪仕子,因路途遙遠,至晚方歸,沒趕上閉城門,只好在山陽道外村驿歇宿一宿。”
“京畿轄縣?”
“回大人,是樂順縣。”杜譽自己就是樂順縣人,樂順之偏遠,他想必頗有體會。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杜譽沉默了片刻,轉而問:“你說他們一心照看懷中包裹?那包裹想必十分重要,你可曾聽二人提及包裹中有甚物什?”
花朝點頭:“民婦聽見二人提及一本書,說是關乎兩人性命。”
“什麽書?”
“民婦不知。”
約莫半個時辰後,審訊室外傳來敲門聲。因要事已差不多談畢,杜譽沉沉叫了聲“進來”。
門外之人聽到這聲音,愣了一愣。推門進來,見果是杜譽,不由道:“大人,你怎麽來了?不是你早上讓卑職午後來接馬夫人回部衙的麽?你怎麽自己來了?”
杜譽早讓王菀接她回部衙?
這是何故?
花朝看看王菀,又看看杜譽,後者顯然不欲作答,再怎麽以眼神脅迫也無用。當年花朝借宿杜譽家中,杜譽家貧,屋中只簡陋一床,杜譽将床讓給花朝,席地而卧,只一件殘破棉衣覆身。夜裏冷地直打哆嗦,卻只是喃喃口誦聖賢詞轉移注意,也不近床一步。花朝半夜将棉被覆上他身,醒來時發現又回到了自己身上。如此反複幾次,花朝實在沒力氣再跟他折騰,兀自沉沉睡去。
彼時連床被子都奈何不了他,此時更不可能撬得開他嘴。
杜蘅思啊杜蘅思,說你心思直吧,任九曲十八彎的花花腸子也瞞不過你;說你城府深吧,你又軸的一根筋恨不能捅穿天際。
慨嘆間杜譽開了口:“你既然來了,就把馬夫人帶回部衙吧。今日是照例每月的錄囚,趙大人大約半個時辰會到,我還有事與他商量,你們先回去。”略頓一頓,補了句:“走……走西門。”錄囚是每月大理寺卿巡查監獄的日子,以省察是否有底下官員舞弊弄權釀至冤案的情形。
花朝若在獄中,必然會碰上趙懷文。
花朝心中浮起一思,臨行前側目看了杜譽一眼。他五官十分端正,眸色明亮,生就是一張色正忙寒、秉公仁直的臉。
還真是有欺騙性。
上了馬車,花朝終忍不住問:“官爺,我的案子究竟是誰主審?”
王菀道:“原本是趙大人親審,你被帶走的那日,我們大人和張大人登門拜會了趙大人。出來時,就改成張大人審了。”
好你個杜譽,又陰我。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的高平王是小夭另一篇文《聽說你要智取我》中的男主,大家感興趣歡迎支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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