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十分鐘就到家, 很快。”
奢華高調的保時捷停在宿舍樓後,引起過往學生注目,徐嘉珩孰若無睹地從後備箱裏拿出一條粉色薄毯, 回到駕駛座給旁邊的人蓋好。
喻溫白臉紅的像熟透的紅果, 雙眼迷蒙地看着毯子裹住自己, 迷迷糊糊中覺得熱, 不安分的伸手想推開。
“熱。”
徐嘉珩怕他着涼,語氣重了點:“別亂動。”
“......”
喻溫白身體很輕地抖了下,慢吞吞地松手側過身,耷拉着眼睛去扣車門把手, 無聲抗議着。
“別生氣了,不是故意兇你的, ”徐嘉珩頭疼地從口袋裏拿出一根棒棒糖, 塞進喻溫白手裏,“回家就不蓋這麽多了, 堅持一下行麽。”
有了一次喂藥先給糖的成功經驗, 他課前特意去買了一把棒棒糖,現在果然派上用場。
病中的喻溫白很講道理, 收了糖果然不再鬧脾氣, 乖乖拉過毯子自己蓋好, 烏黑碎發貼在濕汗前額, 呼吸因為體溫變高變得稍顯急促。
他抓着棒棒糖看了會又擡頭, 眼尾緋紅, 瑩潤的栗色眸子燒的濕漉漉:“你給她三根,但我只有兩根。”
徐嘉珩知道「她」指的是小雅, 但他當時就是随手抓了把糖堵住小孩嘴, 哪裏像喻溫白還去記給了多少。
緋紅眼尾看得他心猿意馬, 又着急帶人回去,車駛出校園後開的飛快,看喻溫白沒再拽走毯子,嘴裏就敷衍地嗯嗯應着。
“你還摸她頭了,”喻溫白越說越委屈,情緒急轉直下,“我明明做的很好,你沒表揚我,也不摸我頭。”
“徐嘉珩,你是嫌我髒嗎。”
幾百萬的保時捷險些直接一個油門撞在馬路墩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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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嘉珩下午就想問,喻溫白是怎麽從不摸頭的行為推斷出自己嫌棄他的,況且也是在球賽時看出他不喜歡被摸頭,這幾天才拼命忍着不揉他腦袋的。
喻溫白還在語無倫次地喃喃強調:“我剛剛才洗過頭的,一點都不髒——”
徐嘉珩忍不住打斷:“我以為你不喜歡。”
“我沒說過不喜歡,”喻溫白皺着眉認真控訴,側身一亂動被子又滑下來,“是你自己這樣以為——”
話音未落,幹燥暖熱的掌心落在他發頂,溫柔地揉了揉腦袋。
“那就是我理解有問題。”
軟蓬蓬的頭發手感一如既往的好,徐嘉珩心裏謂嘆着不舍得放手,最後沒忘了給喻溫白重新理好安全帶。
無奈的語氣中有幾分不自知的縱容和寵溺:“但現在你生病了,我們先回家休息,等病好了我再給你道歉行麽。”
“......”
喻溫白突然就沒聲了,規規矩矩地紅着臉窩進座椅,抱膝将臉埋在毯子裏。
直到車開進小區,副駕駛才傳來弱弱一道聲音:“你不用道歉,我就是想告訴你,我沒說過不喜歡被你摸腦袋。”
有時候徐嘉珩真覺得喻溫白像極了他家養的貓,高冷和粘人的時候像,生氣竟然也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渾身炸毛,氣鼓鼓擔憂不舍得咬他,只能爪子撓東撓西以示不滿。
心神放松,嘴又跟着沒把門似的,徐嘉珩看人不生氣了還鬧別扭,忍不住道:“沒有不喜歡,那意思就是,你喜歡我摸你喽?”
“......”
草,他這是在幹什麽?
對着發燒的病人都能嘴賤耍流氓嗎?
徐嘉珩頭疼地不知該如何解釋,果然就發現喻溫白不可置信地擡頭看了他一眼,濕潤幹淨的眼裏寫滿震驚。
“我不是那個意思——”
四目相對,病中雙頰通紅的喻溫白慌忙移開眼,像是受驚的小獸般先是本能縮了下,然後烏龜縮殼似的慢慢抱住腦袋,半晌輕聲道:
“非要摸的話,你可以輕一點嗎?”
徐嘉珩:“?”
“我不讨厭你摸我,”喻溫白聲音越來越小,說到後面都像是自言自語,但每個字都像是尖錐渣子徐嘉珩耳邊,
“但你總是很用力的話,我、我還是會痛的呀......”
徐嘉珩:“......”
很好。
幾百萬的保時捷,最後還是臨門一腳沒剎住,喜提撞上車庫白牆一次。
——
一路艱險回到公寓,徐嘉珩才發現更重要的問題。
這套公寓是為了有時熬夜寫碼随手買的,書房健身房游戲房樣樣齊全,偏偏就自由一個卧室,別說騰出房間給喻溫白住,一張空餘的床都沒有。
上次醉酒是事出緊急,這次喻溫白少說都要住幾天——
玄關處傳來一道虛弱的輕咳聲,打斷徐嘉珩所有糾結思緒,丢下東西連忙把喻溫白攙回自己卧室。
高燒來勢洶洶,下午短短幾小時,喻溫白就燒的睜不開眼,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渾身是汗,蜷縮在被子裏只有小小一團,皺着眉半張臉埋進枕頭,表情看着很難受。
被汗浸潤的針織毛衣貼在鎖骨和後頸上,徐嘉珩先在浴室用溫水打濕毛巾,給人小心敷上後,又翻出來體溫計和退燒藥。
床頭喂藥時,被他晃醒的喻溫白費力睜眼,濕漉漉的眸子寫滿了焦躁,手先腦子一步想排開送到唇邊的水。
“吃藥,”徐嘉珩把杯子拿遠,耐心地扶起人靠在自己懷裏,才又把要送過去,“吃完就放你睡覺。”
側卧在懷裏的人單薄又纖瘦,脆弱的像是一折就會斷裂,現在正貓兒聞味似的湊在懷裏嗅啊嗅的,像是聞到熟悉安心的味道,手輕輕抓住他衣擺,不再掙紮。
十分配合地吃過藥後,甚至還讨巧地用頭在徐嘉珩手心裏蹭了蹭,眯着眼睛神情病倦。
徐嘉珩恍然有種自己在養貓的錯覺。
等人睡着後離開卧室,徐嘉珩先撿起丢在玄關處的大包,看着裏面孤零零只有個他送的貓耳朵就想笑,無奈地搖着頭走向廚房。
家政隔一天會來一次,除了打掃衛生,還會購置食材和生活用品。
徐嘉珩菜做的不錯,考慮到喻溫白發燒最好吃得清淡,從冰箱裏拿出紅蘿蔔、油菜、姜絲洗好切丁,又翻出紅糖和幹棗,打算弄點蔬菜粥和姜湯給喻溫白墊肚子。
鍋上竈後,他想想又覺得不夠,手機各下單幾斤潤肺止咳的蘋果、梨、和橙子後,才短信通知物業去處理車庫裏撞壞的車。
昨晚這一切後,徐嘉珩剛想在沙發上閉眼休息會,腦子就開始自動回放顧清逢打給他的電話。
“既然小白和你說過,那你應該知道我們的職業特殊,小白并沒有正式入行,我也不希望他背負太多,但他從小就無法融入學校生活,辍學後一直在家學習,我也知道他融入的過程會給周圍人帶來麻煩。”
“你是他第一個和我提起的朋友,或許算是一種道德綁架,但我希望,或者說作為兄長的請求,希望你可以多包容他一些。”
當時他滿心都怕人跑人了,現在想想,顧清逢的每句話都很不對勁。
職業特殊和入行還能理解,但辍學是什麽意思?喻溫白沒有上過高中嗎?
丢在茶幾的手機突然開始震動,徐嘉珩睜眼看了眼,是沈女士的電話。
“大寶啊,”電話那頭背景音嘈雜,沈女士的聲音依舊清脆響亮,“小寶明天有家長會,你替我和你爸去吧。”
徐嘉珩一口回絕:“忙,喊李秘書去吧。”
“你這孩子,大學生有什麽好忙的,”沈女士很不滿,停頓幾秒,語氣突然變興奮,“大寶,你最近是不是談戀愛了?”
徐嘉珩:?
“王經理都告訴我了哦,上周跟你和小程一起吃飯的,還有個女孩吧。”
說起談對象,沈女士立刻将家長會抛在腦後,問題源源不絕:“女孩叫什麽呀,和你同年嗎?性格很不錯吧?”
沈女士過于滋潤的婚後生活實在沒事做,眼光就放在給兩個孩子找對象上,家裏小的年紀不到,重擔就全落在徐嘉珩身上,上大學後的一年時間就推拒了十幾次相親。
他本來就累,聽這些更頭痛,閉眼直截了當道:“媽,我不喜歡女的。”
“......”
沈女士語氣突然變得小心翼翼的:“大寶啊,你剛才是在和媽媽出櫃嗎。”
徐嘉珩想澄清是口誤,又覺得他直不直有什麽必要用嘴解釋、以後帶人回去不就一目了然。
想到說清還要被安排相親,他索性道:“我和那個女生只是朋友,其他的随你怎麽想吧。”
挂斷電話後,沈女士一直在發消息問他是不是喜歡男生,徐嘉珩看得心煩意燥,回了句「不是」後,直接關掉手機。
他雖然是直男,但看到母親字裏行間對同性戀的隐隐反對,總想到正在他床上睡覺的喻溫白,莫名覺得一陣煩躁。
他突然意識到,雖然沒想過和喻溫白在一起,好像也沒想過兩人不在一起。
砂鍋炖上的粥咕嘟咕嘟地響,徐嘉珩去廚房将火調好,再旁邊煎煮的紅糖幹棗中倒入姜絲同水一起開始煮,五分鐘後起鍋。
等待放涼過程中,他洗淨手想去卧室看看病人,在走廊還沒進門就聽見一道重物摔在地面的巨大悶聲。
徐嘉珩心一沉,大步推門進去。
為避光好睡覺,離開前他特意拉緊遮光簾,卧室光線昏暗,比起僅有的側壁燈,摔在地上的喻溫白更像是唯一的光源。
尤其是光/溜/溜的兩條腿未着寸縷,白的幾乎紮眼。
徐嘉珩快步繞到床邊蹲下,強迫自己移開變态般盯着人腿看的視線,伸手想把不小心摔下來的人抱回去。
喻溫白立刻用力推開,後背先因為反作用撞向床沿:“.......身上髒,我要去洗澡。”
徐嘉珩眼疾手快把人拉進懷裏,胡亂從穿上抓起褲子塞過去,眼睛不知道該往哪裏看:“喻溫白,把褲子穿上。”
喻溫白倔強地不肯穿,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一把将徐嘉珩推得很遠,手臂狠狠撞在桌子腿上。
書桌沿邊随手放着藥,被徐嘉珩猛的一撞後接連掉落,錫紙片砸在地面發出細碎的哀鳴,在空寂的房間格外刺耳。
喻溫白身體一僵,只是重複:“我要去洗澡。”
徐嘉珩不明白,他為什麽對洗澡有執念,明明拍攝後回來才洗過——
“我想去洗澡,”喻溫白無助地窩成一團不肯擡頭,模糊聲線聽着像是要哭出來,“我不喜歡別人說我髒。”
在喻溫白斷斷續續的半抽噎中,徐嘉珩終于聽懂他說「髒」是在小學時期,和他親近的小朋友經常生病,後來學生間逐漸有「喻溫白身上有髒東西、靠近他就會得病」的傳聞。
“哥哥說,我們這行總會有閑言碎語,”喻溫白身上裹着徐嘉珩抓來的被子,單薄的肩膀止不住的抖,泫然欲泣:
“可我明明洗的很幹淨了,為什麽大家還——”
“我很喜歡。”
一道道泣音聽的徐嘉珩整顆心扭絞作疼,他知道現在讨論什麽狗屁髒不髒根本沒用,努力低下身去看喻溫白埋頭藏起來的眼睛。
晶瑩淚水在眼眶打轉,四目相對,喻溫白慌忙錯開眼,一顆滾熱的淚滴直直砸在徐嘉珩手背,燒的他整只手青筋暴起。
喻溫白不再糾結洗澡的問題,開始逃避似的躲人。
“喻溫白。”
徐嘉珩低沉嚴肅的聲音清晰可聞,一字一字回蕩在房間,徹底杜絕喻溫白一切回避的可能性。
相反與沉重的語氣,是他輕柔落在喻溫白發頂的手。
“你在生病,我現在說你可能聽不明白,”徐嘉珩終究狠不下心語氣太重,放緩聲音,“但我想告訴你,我很喜歡你。”
“如果你一定要說自己髒,那我喜歡的就是髒小孩。”
從喻溫白嘴裏聽到的那一刻,徐嘉珩甚至開始痛恨用「髒」形容一個孩子的叫法。
但與此同時,他清楚的意識到,這時候再怎麽告訴喻溫白他其實不髒也已經于事無補。
他應該告訴說的,是無論喻溫白是怎麽模樣,都是他想要了解、也更是一貫喜歡的模樣。
這種喜歡無關情愛,哪怕只是朋友之間的相互欣賞,徐嘉珩也會得出一模一樣的結論。
喻溫白擡頭微愣,眼睑下有淚痕,眼裏的悲傷卻消散大半:“怎麽會有人喜歡髒小孩呢......”
徐嘉珩見狀心裏松了口氣,見喻溫白不再抗拒就慢慢靠近,語氣是耍無賴似地反問:“我就喜歡,怎麽,不可以麽。”
喻溫白被他的流氓勁鎮住,抿唇不再說話,耳尖默默爬上粉紅。
徐嘉珩故意長嘆口氣,起身将身體摔進柔然大床,拍拍楠^楓被面道:“我剛做飯出了一身臭汗,現在都沾床上了,你還要不要睡?”
喻溫白糾結片刻還是點頭,幾次想起身又手腳發軟地跌坐回去,咬唇,無助地擡眸看向床/上的徐嘉珩。
“要抱?”
“嗯——”
尾音随着擁抱的動作輕顫,徐嘉珩輕易将喻溫白攔腰抱上床,細心掖好被面:“睡一會?”
喻溫白眼皮上下打架,硬撐着默默朝徐嘉珩身邊挪,翁聲道:“我聞到香味了。”
“鼻子還挺靈,”徐嘉珩無奈輕笑,“粥還沒好,一個小時你睡醒後,我叫你起來吃飯。”
喻溫白兩小時前才吃過午飯,現在吃太多怕積食。
困意在高燒中來勢洶洶,喻溫白很快支撐不住地閉上眼睛,睡夢中手還不放心地攥着徐嘉珩衣角,像是害怕他偷偷跑走。
徐嘉珩躺在重新安靜的卧室裏,耳邊是稍顯急促的呼吸聲,各種聲音和畫面走馬觀花般湧來。
他從來沒想到過,因為童年時期的流言中傷,喻溫白居然會用「髒」來形容自己。
仔細想想其實一切有跡可循,喻溫白的潔癖只體現在不讓人碰和自我整潔,從沒對其他人有任何要求,連他都無法忍受齊東積攢半個月的臭襪子,喻溫白也從沒抱怨過一次。
他的潔癖不是嫌棄別人,而是覺得自己髒。
所以才會在徐嘉珩想摸頭又收回手時,一次又一次地洗頭,反複強調自己不髒。
一想到在車裏還調侃過喻溫白不蓋毯子,是不是嫌他都東西髒,徐嘉珩就想一拳錘暈當時的自己。
憤怒中夾雜着類似心疼的情緒,徐嘉珩心煩意燥地躺在床/上,這種幹燥在一條光滑細/長的腿在他腰上橫跨過去時,瞬間達到頂峰。
發燒的緣故,喻溫白身體燙的要命,平時抱着像個冰雕的人現在像是剛出鍋的糯米團子,抓住身邊唯一一個冷源就拼命往徐嘉珩身上湊,四肢八爪魚似的纏上來。
因為人肉靠墊太舒服,還用頭在徐嘉珩頸窩裏來回輕蹭。
徐嘉珩雖然是個岌岌可危的直男,但前提是血氣方剛的男大學生,如果這個時候毫無反應,可能他的反應會更大。
早被折騰的沒脾氣,徐嘉珩疲累地按揉眉心,起身想去洗手間冷靜一下,結果人才側過身想從被子裏出來,以為睡着的人倏地睜開眼睛。
霧蒙蒙的雙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徐嘉珩解釋:“.....你先睡,我去趟洗手間。”
喻溫白沒吭聲,默默松開攥緊衣袖的手。
徐嘉珩背對他起身走向浴室,坐在馬桶上靜等燥熱退散,過了會直覺總告訴他不對勁,起身刷的将門拉開,果然看見喻溫白赤腳站在門外。
“......”
很好,這次至少知道裹着被子出來,在地上拖拉出一長條。
徐嘉珩聽見自己磨牙的聲音:“你也要用衛生間?”
喻溫白垂下的睫毛都沾着水汽,聞言首先下意識點點頭,接着擡眼用水潤的眼睛看着徐嘉珩半只腳出門的動作,最終又搖了搖頭。
“也行,知道折騰我總比不出聲要好。”
徐嘉珩看人膝蓋一軟一軟地打顫就知道喻溫白又要站不住,彎腰伸臂從他腿彎處穿過,直接将人打橫抱回床/上,還不忘把手腳都塞回被子裏。
自己則睡在被子外面,避免所有直接身體接觸。
低頭對上喻溫白委屈不敢言的眼神,徐嘉珩伸手揉了把他腦袋:“別瞎想,沒嫌棄你,我就是熱,快閉眼睛睡覺。”
之後喻溫白睡的怎麽樣不知道,徐嘉珩睡的倒是挺好,昏昏沉沉中還想着,這次能哄好喻溫白,以後再不濟也能去幼兒園當幼師了。
——
來自枕頭的觸感十分陌生。
喉嚨撕裂般火燒火燎的幹痛,喻溫白難耐地低/吟一聲,半夢半醒中想着枕頭怎麽變得硬邦邦,半睜着眼就撞見一張再熟悉不過的放大的臉。
徐嘉珩側躺在他身邊睡得很沉,峻挺眉眼下的淡淡黑眼圈是難掩的疲色,呼吸綿長平穩,左手搭在喻溫白的被子上,右手充當着人/肉枕頭。
遲緩地眨眨眼睛,喻溫白垂眸看着男生臉上細小的絨毛,猛然意識到過分親近的距離,呼吸一屏下意識後退。
好像是生病的緣故,他再一次糊裏糊塗夜宿在徐嘉珩卧室,兩人身上都穿着昨天的衣服。
唯一不同的,是喻溫白身上少了條褲子。
喻溫白茫然地看着他掉在地上的褲子和滿地狼藉,費力地回憶昨天發生的事情,最後也只記起昨天接到顧清逢電話不久後,徐嘉珩怒氣沖沖地回寝。
後來他好像一直在做夢,夢到小時候班裏的同學不肯和來往,學習裏總有關于他的各種傳言,直到最後他回去哭鬧着再也不要上學。
後來夢境快進到高考結束的那個夏天,他拿着全省十六的名次,卻因為人際交往困難而猶豫要不要去讀書。
如果沒遇到那個人,他或許永遠無法踏出那一步、也不會再讀書了。
睡了一晚後身體積攢些力氣,喻溫白小心在被子裏挪動身體,想彎腰去撿地上的褲子,剛起身就被腰上的手一把拉回來。
“醒了?”
金屬質感的男聲沙啞,身後響起衣服背面的摩挲聲,緊接着一道堅實有力的胸/膛靠過來。
“嗯......”
徐嘉珩人還沒睡醒,把他拽進被子裏裹好後,半眯着眼彎腰撿起地上的褲子丢在床/上,活動兩下被壓麻的右臂,左手去探喻溫白額頭。
“好像不燒了,”從床頭拿來體溫計測,确認喻溫白退燒後,徐嘉珩如釋重負地長出口氣,将身體摔進大床,仰面閉着眼,聲線是濃濃的疲憊:
“還有哪裏難受嗎?”
喻溫白靜靜看着他幾秒,小聲道:“我昨天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他生起病來麻煩的很,用顧清逢的話說是又粘人又蠻不講理,現在能睡在這裏,很可能是他非纏着徐嘉珩要來的。
“沒有,”徐嘉珩眼睛都沒睜,手在床/上亂摸找手機,“是我為了做那件事,非把你抓過來的。”
喻溫白不是很相信,徐嘉珩前幾天明明就很抗拒,怎麽會突然改變主意。
沉默片刻,他還是忍不住開口:“徐嘉珩,你現在抓的是我的腰。”
“......哦。”
徐嘉珩終于在床頭縫裏撈出手機,開機後一鍵清楚未讀消息,發消息給家裏私廚:一份蔬菜粥、一碗姜湯和清淡的開胃菜,越快越好,謝謝。
交代完早餐,徐嘉珩從保溫壺裏倒了杯溫水,手背試過溫度後,連同藥片一起遞過去:“要不要再睡會?早餐好了叫你。”
“我想洗個澡,”喻溫白搖搖頭,發現徐嘉珩表情突然不對,又解釋道,“身上出了好多汗,衣服貼在身上不舒服。”
“行。”
徐嘉珩沒再廢話,語音操控調高室內溫度,起身給喻溫白那換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
“衣服都是新的,尺寸可能會大,你先湊合穿一下,”徐嘉珩将東西放好,“你的衣服上午會有人來收,下午洗好再送回來。”
“浴缸旁邊是智能電話,有事就用它給我打電話。”
确認浴缸能放熱水後,徐嘉珩就打着哈欠去了廚房,給喻溫白充足的私人空間。
寬闊的洗手間裏,熟悉的薄荷清香無孔不入,喻溫白對氣味格外敏感,脫衣服時總覺得徐嘉珩就站在身後不遠。
蹭蹭耳尖忍下心裏異樣,喻溫白彎腰放水。
熱水讓整間浴室蒙上層層霧氣,喻溫白泡的骨頭都酥軟,等水溫變涼才戀戀不舍地站起身。
他看着挂架上挨着放的兩條浴巾,才想起徐嘉珩沒告訴他,哪條是給他用的。
“怎麽了?”
電話接通的同時,屏幕上跳出徐嘉珩的臉,看他眉頭緊皺表情緊張,喻溫白忙道:“我沒事,只是想問問我該用挂架上的哪條毛巾。”
“左邊那個,不夠的話——”
畫面裏的徐嘉珩神情放松下來,黑眸像是往下随意一掃,後半句突然卡殼:“不夠的話,嗯,櫃子裏你随便翻吧。”
說完匆匆忙忙挂斷電話。
喻溫白沒察覺對方異樣,取下左邊毛巾擦幹身體,用完疊好挂上彎鈎架後,拿起大理石臺上的衣服穿上。
徐嘉珩比他高出小半個頭,骨架又大,白衛衣大的能塞進兩個喻溫白,袖子長出一截将手藏起來,衣擺将将遮過大腿,灰色的運動褲系到最緊也會邊走邊掉。
徐嘉珩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覺得像是小孩錯穿了大人衣服。
但勝在足夠舒服暖和。
他穿好鞋提着褲子出門,目光被廚房正在熱粥的背影吸引。
滿是皆是蔬菜粥的清香,桌上還擺着一個精致的保溫飯盒,旁邊是切好的雪梨和一碗姜湯。
徐嘉珩将蔬菜粥盛進大碗,轉身看見喻溫白先是一愣,移開目光:“保溫盒裏是剛送來的早餐,趁熱吃。”
緊繃的聲線将他此刻的別扭彰顯無遺。
眼睛像是不受大腦控制,越告訴自己不能亂看,視線就越忍不住往喻溫白寬松領口下的鎖骨處看。
他昨晚幾乎一夜沒睡,每兩個小時就掙紮着起來給喻溫白測體溫,今早覺得身體都要散架,腦子像是失修多年的機器。
于是就忘了告訴喻溫白,浴室智能通訊撥通的,是視頻。
隔着屏幕看清鎖骨下的那顆小小的黑痣時,徐嘉珩的舌頭和大腦同時打結,哪怕挂斷電話,眼前還不時浮現熱霧中的畫面。
随着呼吸起伏的洗手肩膀,筆直細長的鎖骨,白皙膚色下墨色滴落般的淡痣——
“.....這個是你做的嗎?”
詢問聲拉回思緒,徐嘉珩回神看喻溫白直愣愣地看着他昨晚熬的蔬菜粥,期待地笑小心翼翼道:“我可以吃這個嗎?”
“嗯怕你晚上餓,随便做了點,”徐嘉珩把保溫盒推過去,“過夜粥吃了不好,家裏廚師早上現做的,試試。”
喻溫白被拒絕後興致缺缺地應了一聲,慢吞吞地打開保溫飯盒,無動于衷地看着賣相很好的蔬菜海鮮粥。
吃飯時兩人手機對唱似的一直在想,基本都是同學發來的問候,徐嘉珩中途去陽臺接了個電話,轉身就發現喻溫白正偷偷用木勺往碗裏盛粥。
挖完還不放心的回看一眼,發現徐嘉珩還在陽臺,又眼疾手快地盛了一大勺,才換成原本的小勺埋頭喝。
一切收盡眼底的徐嘉珩忍不住勾唇低笑。
過夜粥就這麽好吃?
“我等下要去上課,你今天在家好好休息,”過夜食物吃多了總歸不好,徐嘉珩在第三勺被挖走前回到餐廳。
他假裝看不見少了三分之一的過夜粥,沉吟片刻:“商量個事,我不在家的時候你想幹什麽都行,但保持和我通着電話,行嗎。”
昨晚喻溫白高燒退下去後半夜又燒上來,反反複複地折騰,直到早上四五點才穩定些,如果白天又燒起來,徐嘉珩不放心他自己在家。
更擔心他一個人在家裏偷偷哭。
看喻溫白猶豫不決的表情,徐嘉珩繼續道:“不這樣我沒辦法安心上課,你就當幫我個忙,讓我能放心出門,嗯?”
喻溫白放下喝粥的勺子,垂眸:“謝謝。”
“客氣。”
見識過鬧騰的樣子,規矩坐在餐桌上吃飯的喻溫白顯得格外乖巧,徐嘉珩經過身邊時擡手揉揉他腦袋,接着吃他缺斤少兩的隔夜粥。
洗完的時候,喻溫白一直杵在廚房不走,眼巴巴地想要幫忙,徐嘉珩看着他手足無措的覺得好笑,邊清理邊交代家裏各種設施和密碼,最後确認體溫正常後就出門離開。
公寓徹底安靜下來。
喻溫白窩在寬大柔軟的沙發裏,雙手抱膝,茫然地看着空蕩安寂的房間,眼神黯了黯。
徐嘉珩在的時候沒覺得,現在人離開之後,這座公寓突然變又空又大。
丢在茶幾的手機發出聲響,喻溫白想起要求不許挂斷的通話,彎腰拿起手機點開免提,能斷續聽見汽車行駛聲和不時的鳴笛。
公寓離T大只有十分鐘車程,喻溫白抱着手機,一路聽着徐嘉珩将車開進學校,在去上課的路上不斷有人主動和他打招呼。
來到教室後背景音嘈雜起來,很快,聽筒裏響起齊東的大呼小叫聲:“白哥你好點沒啊嗚嗚,昨天聽說你病的回家了,我們都好擔心。”
意識到對方在和自己說話,喻溫白忙道:“我沒事,對不起啊昨天吓到你們。”
“兄弟說這些,幸虧珩哥回去的快,”齊東聲音變遠,像是在扭頭說話,“不過昨天的課是系主任的,你在他眼皮底下逃課,要不要去解釋一下啊。”
“不去。”
一陣窸窣聲響後,徐嘉珩沉沉的聲音傳來:“一個人在家睡不着?”
“昨天睡太多了,現在不困,”喻溫白扣着衣角,“系主任那裏要不我去說——”
“不用,課就是用來逃的,”徐嘉珩回答的輕描淡寫,“睡不着就看電視或者打游戲,我忙就回來。”
之後兩人都不再說話,徐嘉珩挂着電話上課,混雜的背景音有鍵盤敲擊、齊東于然湊過來說小話聲,以及徐嘉珩不時的幾聲低笑。
不想打擾徐嘉珩上課,喻溫白只靜靜躺在沙發上,耳朵貼着手機聽筒,每道低笑聲都落在耳邊,連微弱的氣音都清晰可聞。
空蕩的房間不再安靜的令人心慌。
徐嘉珩比他想象中還要受歡迎,剛一下課就有幾波人來找他,男女生都有,幾分鐘的課間就有四五個人問他周末安排,七八個人找他約飯。
後來電話那頭開始聊項目,詞彙太專業喻溫白聽不懂,只知道徐嘉珩帶領的團隊拿下企業孵化資格,今晚整個組要出去慶祝。
“我就不去了,”徐嘉珩聲線有幾分漫不經心的慵懶,“團聚費用我來報銷,你們好好玩。”
“珩哥不來還有什麽意思啊,賞個面子啊老大。”
“就是啊,平常就見不到你人,這麽大的好事你還缺席,哪裏有這麽忙的哦。”
徐嘉珩只是笑,不為所動:“真有事,中午就要走。”
喻溫白突然遲鈍地意識到,徐嘉珩其實是很忙的。
或許是籃球賽前他直接甩了張課程表、讓他随便選時間,或許是他總在自己需要的時候第一使勁啊出現,喻溫白總會産生一種「對方空閑時間很多」的錯覺。
現在看來,徐嘉珩不是真的空閑,他只是把時間都優先留給了自己。
心裏突然漲鼓鼓的,滿腔情緒漫在胸口幾欲噴薄而出。
電話那頭突然爆發一陣歡呼聲,喻溫白顧不上聽內容,急匆匆地叫了聲徐嘉珩的名字。
太久沒說話連聲音發啞,混在背景音裏,連他自己都聽不清。
徐嘉珩可能早就沒在聽電話了,就算在聽也不見得能聽清——
“怎麽不說話?”
低沉男聲倏地打斷未完思緒。
喻溫白張了張嘴:“我——”
“稍等。”
果斷丢下短短兩字後,電話猝不及防被挂斷,喻溫白愣愣看着屏幕上「通話結束」四個大字,反應過來自己好像打擾徐嘉珩工作了。
早知道就不出聲了。
喻溫白用衛衣帽子一掀兜住腦袋,賭氣似的扭過身不去看屏幕,被無情丢在沙發上的手機再次亮起。
——是徐嘉珩打來的視頻電話。
“剛才太吵,不方便說話。”
徐嘉珩應該是找了個安靜位置,背景音再沒有其他人聲,看着鏡頭的黑眸帶着笑意:“臉都看不到了,怎麽捂成這樣?”
亂發脾氣的喻溫白只覺得丢臉,紅着臉生硬地轉化話題:“你家裏有洗衣機嗎,我想洗衣服。”
說完立刻反應過不對——徐嘉珩離開前,已經把他的髒衣服拿去讓人洗了。
果然,電話裏的人定定看他幾秒,嗓音倏地柔和下來:“一個人在家太無聊了?要我快點回來?”
見遲遲沒有回應,徐嘉珩幾秒鐘後又調侃似的笑了下:“怎麽又不說話?太想我不好意思說麽。”
“......嗯。”
喻溫白這次倒是答應的飛快,漲紅的臉嗖的縮進領口,只露出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
“徐嘉珩,我好像有點想你。”
作者有話說:
日萬送上啦-除了後天晚上十一點更新外,以後都是零點準時更啦qwq;
評論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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