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舍不得讓剛病好的人下廚, 最後還是徐嘉珩做的晚飯。

他談不上喜歡做飯,當初學也是因為徐嘉菀挑嘴的要命,非得他一勺鹽一勺醬的試出這位祖宗的口味, 那段時間每天做飯像是上前線打仗。

但喻溫白不一樣。

除了食量偏小以外, 喻溫白幾乎是完美的食客, 沒有忌口什麽都說好吃, 哪怕一盤水煮青菜都嘗的虔誠無比。

最重要的是,徐嘉珩很享受整個過程。

喻溫白咀嚼時微微鼓起的腮幫子、嘗到新菜時閃閃發亮的眼睛,還有做飯時一直跟在他身後、時不時念叨着想幫忙的樣子,都讓徐嘉珩挺享受。

空閑時他忍不住地想, 以前相處的時間,他究竟是怎麽做到忽視喻溫白這麽久的?

“......我來洗碗吧。”

徐嘉珩戴好手套, 人高馬大地擋在洗碗池前, 生硬地轉移話題:“沒事,你先去看看奶球。”

喻溫白果然聽話地乖乖點頭, 離開廚房去找貓咪。

而十分鐘後, 徐嘉珩收拾完來到客廳,正好看見奶球窩在喻溫白懷裏撒嬌, 翻出肚子還不夠, 肉爪子還非得抱着人胳膊。

別人家是舔狗, 他家倒是只舔貓。

徐嘉珩看着這一幕再次懷疑, 他們家前世是不是受過喻溫白恩惠, 怎麽從他到徐嘉菀再到奶球, 居然一個比一個不争氣。

抱胸靠着強,徐嘉珩随口朝給奶球擦腳的喻溫白道:“你上大學前, 是在哪裏生活。”

這麽問像是特意強調人高中辍學, 徐嘉珩正想糾正, 就聽喻溫白表情如常地報了A縣的名字。

A縣是與T市相鄰的小縣城,規模面積雖小,卻因為環山繞湖的地理環境成為旅游勝地,度假山莊處處可見,每年有無數旅客光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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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嘉珩高考後也去A縣帶過幾天,但某些回憶實在算不上愉快,又覺得不可能有這麽巧的事,也久沒再追問。

——

喻溫白作息一直很健康,晚上十點半準時關燈上床。

徐嘉珩整晚都在書房忙碌,幾分鐘前他去洗漱時,還能聽見裏面開會的說話聲,也不知道要工作到幾點。

原來徐嘉珩不在寝室的時間是忙于工作。

想起飯後他再次提起過去的事,喻溫白在床上翻了個身,将臉埋在奶球軟乎乎的肚子上,聲音有點委屈:

“......奶球,他們都不記得我了。”

“喵嗚。”

通人性的小貓立刻伸出濕乎乎的舌/頭,喻溫白被他亂舔的睜不開眼,無奈笑道:“好啦,知道你沒忘記。”

說着從被子裏伸手抱起小貓,摟在懷裏蓋好被子,喃喃道:“.......奶球你變了好多,我第一次都沒認出是你。”

房間裏靜悄悄的,喻溫白習慣了伴着室友呼吸聲入眠,現在反倒不适應,輾轉反側将奶球弄醒幾次,不知道多久後才睡着。

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回到高考後的那個炎夏,層疊綠意被豔陽曬得發幹,躲在葉片下的古蟬沙啞的聲聲嘶鳴着。

出成績當天不斷有招生辦打來電話,電視臺也登門拜訪,想采訪他作為辍學幾年的社會考試,是如何考出全省16的名次。

喻溫白全都一概拒絕。

對人際交往近乎本能的懼怕,讓他害怕面對學校,也拒絕了解縣城外的整個世界。

喻溫白害怕被人看到,又怕別人完全看不到自己,他想在人群中說話,卻更害怕他的存在和每一句話都會讓其他人不自在。

辍學和逃避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顧清逢總是說,他不可能一輩子藏在深山老林:“小白,外面的世界沒有你想的恐怖,你應該給他一個機會。”

喻溫白只裝作沒聽懂,任由時間一天天過去。

出成績的第二天,A縣最大的度假山莊迎來幾位很有背景的富家子弟,揮金如土,高價将山莊直接包下半個月。

師父叮囑喻溫白不要去招惹他們,驅怨除煞之類的,有錢人通常要麽特別信,要麽特別避諱。

自辍學後,喻溫白的人際交往少得可憐,重複過着家和後山綠林往返的兩點一線生活。

也包括救人那天。

多年修行讓他的五官比常人要靈敏數倍,于是那天傍晚遠遠聽見自水庫傳來的貓叫,一聲比一聲着急,喻溫白就立刻快步過去。

預想中野貓失足并沒發生,只有貓包裏探出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幾月大的小貓焦急地望着水面,爪子撓着拉鏈拼命想出來。

喻溫白順着它的視線就看見冒出水面的泡泡,心猛地一身,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下去,努力睜大眼睛找人。

萬幸這座水庫早已作為景觀點不再使用,女孩顯然溺水沒多久,被抱上岸後就不斷咳出水,十幾秒後就恢複清醒,後怕地放聲大哭。

喻溫白比她還不知所措,笨拙地想用袖子幫女孩擦眼淚,手伸到一半猛然想起他天生害人的體質,又讪讪收回手。

他緊張吞咽着:“.......要、要不我送你回去——”

話音未落,通往山莊方向的小路遠處突然響起好幾道呼喚聲,喻溫白被吓地猛的後退,也顧不上後背重重裝在樹上,慌裏慌張地轉身就想跑走,仿佛他才是推女生下水的人。

他實在太久沒和人打交代,以至于聽見低沉的喝止聲時,腦子裏一瞬間都是小時候同學罵他髒東西的場景。

“等一下。”

身後傳來落水女生的抽噎說話聲,像是在艱難地解釋什麽,圍在她身邊的五六個同伴連忙輕聲安撫。

而喻溫白耳邊只剩下刺耳的嗡鳴聲。

唯獨那道沉啞的男聲壓着耳膜,每個字都自帶壓迫感:“謝謝你救了她,不介意的話,和我們一起回去清理一下吧。”

落日餘晖自葉片縫隙呈碎片灑落,喻溫白聽清後茫然一瞬,逃跑的雙腿定在原地。

......這個人,是在和他道謝嗎?

他背着身壓緊鴨舌帽,下意識想擋住臉,低頭看着自己渾身濕透的狼狽:“我身上都髒了......”

同伴在高聲催促,男生看出喻溫白的抗拒也不再勉強,脫下外套大步上前,将寬大的衣服披在他肩上。

手法是陌生人的生疏,動作卻意外輕柔,像是面對受驚的小獸,甚至有意沒碰到他。

“披着吧,這裏夏天傍晚的風也是涼的,希望你不要生病。”

這是他們最後的對話。

那日傍晚,喻溫白獨自在水庫邊站了很久,久到顧清逢親自來找人,看他渾身濕透忍不住要罵人時,突然道:

“師哥,你知道來度假山莊的人,是從哪來的嗎。”

“師哥,我想下山讀書。”

當晚确定報考T大時,喻溫白其實并不知道給他衣服的男生會不會去外地,他只是本能覺得,像那個人一般溫柔而優秀的人,一定值得最好的。

他們還會有機會再見面嗎?

顧清逢問是什麽讓他突然改變主義,喻溫白坐在竹窗邊,擡頭盯着皎白月色,良久後輕聲道:

“因為有個人讓我覺得,我或許對這個世界,是抱有期待和熱愛的。”

哪怕是再微小的善意,他也渴望能感受——就像被洗淨收好的外套,喻溫白想他會永遠記得男生叮囑他不要感冒的溫柔聲線,會永遠記得讓他對世界重燃希望的那時心境。

或許是老天聽見他的祈禱,後來他們居然真的有幸重逢。

新生報到日,陌生環境和洶湧人群無一不讓人恐懼心慌,看着學校處處人潮如織,窒息感徹底将他淹沒——喻溫白潰不成軍地逃回了寝室。

冷冷清清的寝室只有他自己,喻溫白手腳冰涼地收拾行李,任由絕望将他一點點吞沒時,寝室門突然被扣響。

“同學,你挺眼熟的。”

散漫語調和記憶中某道聲線完美重合,喻溫白心跳漏停半秒,呆愣愣地看向靠着門框的徐嘉珩沖他挑眉:

“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啊。”

是啊,他們其實很早就見過,只是徐嘉珩忘了,或者說從未真正見過他。

但是沒關系啊。

他依舊會為重逢而感到無比幸福和感恩。

“......”

淩晨兩點整,萬物俱靜月明星稀,整個世界都陷入沉眠。

只有徐嘉珩還無比清醒地躺在床上。

雖然開玩笑口無遮攔,但他作為二十一年母胎單身,在清醒狀态下和另一個男生、尤其是他喜歡的男生躺在同一張床上,依舊感到無所适從。

喻溫白半路睡到他床上的原因不詳,徐嘉珩在書房忙完聽見浴室傳來沖水聲,回屋就見半夢半醒的男生從浴室出來,招呼都沒打,閉着眼睛直接一頭紮進他床上。

大約是前兩次來睡慣了主卧,半夜起夜人不清醒,下意識地以為這才是他的床。

松軟黑發睡的淩亂,棉質睡衣卷起衣擺,露出窄細的腰窩和半截內//褲邊沿,側躺着将頭埋進徐嘉珩黑色的枕頭,毫無防備地安穩睡着。

徐嘉珩有時實在看不懂喻溫白,臉皮薄到調侃兩句都會害羞,想做的事卻大膽露骨到他都吃驚。

算了,沒必要大半夜把人弄醒,反正兩人也不是第一次一起睡,再多今晚也沒什麽。

徐嘉珩疲憊地揉着太陽穴,走到床邊彎腰想給喻溫白蓋好被子。

手抓着被角還來不及往上提,熟睡的人突然拽住他衣袖,然後用力一扯。

上次發燒時就發現,喻溫白看上去瘦弱,力氣卻出奇的大,徐嘉珩還來不及反應就連衣服帶人被拽上床,險些直接壓在喻溫白身上。

睡夢中的男生将他的衣袖攥得稀亂,精致的臉上眉間緊皺,不滿地低聲夢呓:“......你果然忘記了——”

“徐嘉珩,壞人。”

無故被罵的徐嘉珩氣笑出聲,手撐着腦袋,算不上舒服的姿勢躺在喻溫白身邊,兩人距離近到能聽清彼此的呼吸聲。

看着喻溫白氣鼓鼓的臉,他忍不住手欠地輕捏兩下:“喻溫白,你的脾氣是不是全都用在我身上了。”

這樣也不錯,他轉念一想,至少有個地方發洩情緒。

這幾天裏,徐嘉珩其實想過很多次兩人的關系。

誠然他不是先動心的人,但喜歡不存在先來後到的說法,如果這段關系由來他主動能給喻溫白多一點安全感,徐嘉珩很樂意成為告白的一方。

況且他逐漸發現,喜歡喻溫白這件事不僅藏不住,還很容易上瘾。

不過李叔今天的話提醒了他,家裏出櫃的事還沒解決,如果現在一腦子熱去表白,以後讓喻溫白承擔來自他家庭的施壓,是很不負責的行為。

懷裏突然有團毛茸茸亂蹭,徐嘉珩回神低頭,就看見奶球大搖大擺地橫躺在兩人中間,腦袋讨好地拱進喻溫白臂彎,松長尾随便掃徐嘉珩胸/口,态度十分敷衍。

“舔貓。”徐嘉珩精準評價。

奶球舔舔粉嫩的肉/墊,躺在喻溫白懷中惬意地閉上眼。

窗簾沒拉,皎皎月光透過落地窗大片傾落在床面,在睡着一人一貓身上覆上輕薄銀紗,定格般的畫面完美诠釋着,什麽是歲月靜好。

徐嘉珩突然覺得心被填充滿滿當當,眼底一片柔和。

他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對準灑滿銀月的床面随手拍了張照,細細端詳左下角鼓起的被面和半條貓尾,久違地公開發了條朋友圈。

徐嘉珩:今晚月色很美 【圖片】。

——

一年一度的T大校慶于新年前一天隆重舉行。

“場地臨時有變,但方向和順序還是按照彩排的來。”

報告廳後臺人來人往,不時能聽見前方舞臺主持人的報幕聲,鹿晴交代完各項事宜,最後看向喻溫白:“右邊的升降臺需要手動操作,按鈕就在扶手位置,應該很好找。”

“我們是倒數第二個出場,一定一定要注意控制時間。”

說完她看喻溫白只雲淡風輕地微微點頭,目光始終看向臺前,忍不住道:“喻溫白,你都不緊張的嗎?”

哪怕帶隊三年,鹿晴每回登臺演出前還是會緊張。

“還好。”

比起緊張,臺下烏泱泱的人群更令喻溫白難以适應;今年因為他巴衛的造型意外出圈,再有徐嘉珩加盟主持團隊,讓此次校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

除了本校學生幾乎全員到場,臺下不少人是校外偷跑來的,沒有座位就擠在地上,前排不少人還扛着大炮似的相機,整齊劃一地對準臺上說話的徐嘉珩猛拍。

男生今天破例穿的很隆重,純黑的修身高定西服顯得肩寬腿長,冷白皮和深邃五官經過燈光打磨,像是一尊精致無缺的等身比例雕塑,整個人都在發光。

或許是喻溫白錯覺,他幾次看向舞臺好像都和徐嘉珩眼神對上,對方唇邊有很淡的笑容,眼神有種有恃無恐的倦懶。

喻溫白卻匆匆別開眼。

從上周末起兩人都各自忙碌,喻溫白一個節目都被抓去彩排三次,徐嘉珩這周在學校就上課排練,回來就一頭紮進書房,動辄就開會到淩晨。

兩人見面都很少,按理說沒機會發生意外,可一想到周六清晨在徐嘉珩床上醒來、且同時發現他把人手當枕頭睡了一夜,喻溫白就尴尬地不行。

哪怕徐嘉珩沒提,這點別扭讓喻溫白到現在都沒出口,原定在今天的除煞還要不要繼續。

“全體注意,報幕完後就該我們上場了!”

鹿晴的提醒聲拉回思緒,喻溫白聽女主持在鼓掌聲中放下話筒,和其他三人一起下臺,徐嘉珩跟在最後,燈光始終追随在他身後。

時間緊湊,燈光暗下的同時鹿晴低聲催促衆人上場準備。

喻溫白在黑暗中謹慎避免和其他人身體觸碰,卻在踩上第一節 臺階前,被人動作很輕地揉了下腦袋。

揉其實不太準确,徐嘉珩怕弄亂他發型,只是掌心輕貼在他發頂,低低道:“加油。”

沉啞男聲在吵嚷後臺一閃而過,如果頭頂來自掌心的溫熱和熟悉的薄荷氣味,喻溫白會以為是幻聽。

再反應過來,人已經就位站在升降臺上,按下扶手邊老舊褪色的按鈕,被倏地打落的舞臺頂光次刺的微微眯眼。

氣氛一觸即燃。

“幕布後那個白色身影是不是喻溫白啊,救命這身段也太好看了吧,他一男的腰怎麽能細成這樣啊!”

“這個側顏真的絕了......高清相機裏都看不出一點妝感,草他不會是純素顏直接上吧??”

“但凡你認真看過動漫社發的圖呢,他一直是素顏啊,不然你以為他怎麽能和徐嘉珩并稱T大百年難遇的校草。”

“聽說這倆人還是室友吧,不管了哪怕沖着顏值,我都必須淺嗑一口。”

“......”

節目是以片段式的短劇呈現人物,臺上演出已經開始,喻溫白卻依舊能聽清來自臺下對他的竊竊私語,雜亂無序地交疊,逐漸和回憶某些場景重合。

掌心被冷汗浸濕,喻溫白再次安慰自己,這些讨論是對他的歡迎和喜愛,眼神卻不受控地恍惚亂飛。

然後在幕布後的臺階旁看見一道熟悉身影。

徐嘉珩在他對面的臺下站着沒動,高瘦身形在人群鶴立雞群,他半仰着頭,目光朝喻溫白這邊看過來,專注而認真,絲毫不為臺上正賣力的演員所動。

顯然,他并沒有在欣賞節目,只是單純在看喻溫白。

四目相對,徐嘉珩先是勾唇笑了笑,然後像是突然想到什麽,将雙手放在嘴邊張開,模仿臺下激動的觀衆,無聲大喊「喻溫白加油」。

幼稚誇張的動作和平時的沉穩大相徑庭,喻溫白忍不住輕笑出聲,人太多而産生的窒息感也消失大半。

馬上輪到他們表演,鹿晴仰頭看着突然笑出聲的喻溫白,用疑惑的眼神問他怎麽了。

喻溫白微微搖頭,專心等待鼓聲變速,等炙熱頂光落在他身上的同時,扶麥背誦出既定臺詞。

他臺詞缺少感情,但勝在吐字清晰、聲音又好聽,鹿晴很好地利用了這一點,選用的片段都注重于體現人物清冷一面,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喝彩鼓掌聲久久不落。

樂曲回轉音調,提示着最後一組該上場,鹿晴說完最後的臺詞,邊後退邊朝喻溫白使眼色,人都下臺了發現升降臺還支棱着,不由得低聲催促技術人員。

“......好像是觸控又壞了,手動調也沒反應。”

“那怎麽辦啊?能想想辦法嗎,我們節目馬上結束了,總不能讓他一直站在上面吧!”

“要不找人先拖走,再爬梯子下來吧。”

竊竊私語一聲比一聲焦急,臨時借來的升降臺不斷發出只有喻溫白能聽清的嘎吱聲,搖搖晃晃幾下,徹底罷工。

時間緊急能幫忙的學生就兩三個,本就笨重的升降臺站着人更拖不動,現在傻呆呆地杵在角落,已經很影響節目觀感。

喻溫白低頭粗淺算了下高度,抓着欄杆就打算直接跳下來,被吓壞的鹿晴立刻瘋狂擺手阻止,小臉吓的慘白。

節目可以搞砸,但現場根本沒有安全措施,喻溫白跳下來受傷絕對不行。

更何況升降臺可以慢慢拖到幕布外,現在燈光打在即将結束演出的演員身上,不仔細看這邊根本注意不到。

“別慌。”

平穩低沉的男聲像是定海神針,瞬間讓在場人鎮定下來;徐嘉珩挽起袖子,眯着眼目光丈量高度,随後擡頭朝喻溫白張開雙臂。

光線昏暗的後臺,喻溫白這一刻只能看清徐嘉珩黝黑發亮的雙眸,一如繼往地滿是他身影。

他說:“不怕,我接着你。”

升降臺高度不低,被堅實有力的小臂穩穩接住時,喻溫白聽見很輕的悶哼聲,随即如雷般震耳的心跳聲,在光線大亮的同時,和臺下爆炸開來的驚呼僧一同炸開。

“霧草剛才接人的是徐嘉珩?喻溫白直接從臺上跳進他懷裏了??”

“啊啊啊有沒有人拍到剛才那一段!求求了能不能發給我,不能擁有那段視頻,我的人生真的會不完整!”

“這是什麽天降美人還投懷送抱的偶像劇場景,喻溫白這臺衣服也太配徐嘉珩的黑西裝了吧,甚至還是公主抱,這他嗎真的不是情侶嗎?”

“......吓到了?”

看懷裏的人被抱下臺還眼神發冷,徐嘉珩不放心地低聲提醒,擡眸看了眼旁邊鞠躬道謝的鹿晴和工作人員,淡淡道:“沒事,你們去忙吧。”

禍不單行,先是升降臺出問題,他遠遠發現不對勁及時趕來,以為把人接住帶走就萬事大吉,結果技術人員一緊張拉反幕布。

本來兩人已經在角落,現在幕布和燈光同時打開,就變成喻溫白在衆目睽睽下撲進他懷裏。

幸好表演早就結束,不然最後這段實在像是嘩衆取寵。

不知道什麽時候,周圍行色匆匆的學生都放下手裏的事,齊刷刷的看過來,甚至不少人掏出手機拍照,幾個女生在角落激動地小聲尖叫。

徐嘉珩沒興趣被人參觀,彎腰打算把人放下來,懷裏的喻溫白卻突然回神掙紮,急急道:“等一下,頭發纏住了——”

他今天的造型是巴衛長發時期,銀白色長發披肩下到腰部位置,鹿晴為了效果逼真花了大價錢買這頂假發,每次都千叮咛萬囑咐讓喻溫白小心。

現在假發纏在徐嘉珩西服的胸針上,一時間竟然拿不下來。

站着不方便解決,徐嘉珩還負責下個節目的報幕環節,沒多猶豫,他手臂用力将喻溫白在懷裏掂了掂,重新抱起後,大步朝主持人的休息室走去。

空蕩的休息室內一片寂靜,徐嘉珩将人穩穩放在化妝桌邊的高腳凳上,低頭看長發下快看不清的栀子花胸針:

“現在怎麽辦。”

喻溫白沉吟片刻:“沒事,我可以脫掉。”

說完他直接低頭掀開衣領,将被壓住的長發扯出來;貼身的腰帶緊貼在身上不方便活動,又索性解開腰帶。

一套動作迅猛得徐嘉珩眼皮一跳,他怎麽也想不到,喻溫白居然說脫就脫,立刻閉上眼睛。

喉結滾動,理智在衣料摩挲聲中仿佛一起被脫掉:“你......慢慢脫,不着急。”

幾縷銀絲胡亂纏繞着盛放的栀子花,喻溫白解開衣帶後終于能活動,将長發扯到一邊,拿起桌上的剪刀,打算只把纏住的頭發剪下來。

這幾天都沒機會和徐嘉珩獨處,喻溫白就算尴尬,也有很多話想對他說,比如奶球又胖了一斤,比如鹿晴誇他臺詞有進步、比如他和動漫社所有人都加了微信。

再比如,他以為自己搞不定演出,但實際上除了最後一點意外,中間完成的并不差。

想要被表揚,或者說,想要被徐嘉珩表揚。

“......今天的節目,我中間沒有失誤。”

半天等不到回應,喻溫白握着剪刀擡頭,看着雙眼緊閉的徐嘉珩愣了愣:“你為什麽要閉眼睛。”

當然是因為你在脫衣服,徐嘉珩深吸口氣,謹慎道:“你......衣服穿好了嗎?”

喻溫白皺眉:“穿什麽衣服?”

徐嘉珩察覺道不對勁,試探着睜眼就對上一雙疑惑的眼睛,喻溫白腰帶松垮散開,領口和衣袖也淩亂,衣服卻是實實在在穿在身上,只是一頭銀發被摘下,露出原本的發色。

原來「脫掉」指的只是摘掉假發。

忽略掉心裏那點莫名的失望,徐嘉珩看被銀絲纏亂的胸針,沉吟片刻,手指靈活地将頭發打結,擡眸發現喻溫白還定定望着他。

“我今天沒失誤,”剛才的話又重複一邊,喻溫白語氣不大自然,別扭中又帶着非要得到答案的巨倔強:

“你.....不表揚我嗎?”

微紅的耳廓暴露了喻溫白此刻的緊張,他覺得自己好像得不到糖就哭鬧的熊孩子,垂頭抿唇将剪刀放下,就聽頭頂響起一道懶懶笑聲。

“表揚麽,”徐嘉珩靠着化妝臺長腿抵着高腳凳,微微俯身,急劇被壓縮的距離帶來壓迫感,簡單的話到他嘴裏又變了味。

銳利的黑眸帶着星點笑意:“那你想要我怎麽表揚你?”

喻溫白被灼灼目光盯到眼神閃避,對方還在持續進攻:“你想要口頭表揚,還是別的獎勵——”

“珩哥在嗎!馬上到你報幕了! ”

門把手轉動和敲門聲同時響起時,徐嘉珩只慶幸他提前鎖好門,就聽工作人員扯着嗓門喊他。

對話被迫中斷,喻溫白從高腳凳上跳下來,遠遠站到一邊;而徐嘉珩也只能無奈起身,對着鏡子将西裝整理妥帖,在工作人員眼巴巴的注視中上臺。

觀衆當然沒忘記先前的插曲,徐嘉珩半只腳剛他上臺家,觀衆席就響起撕心裂肺的尖叫聲。

“英雄難過美人關,我剛才在臺下一直很擔心,我們後半場要是少了位主持人該怎麽辦。”

哄笑聲中,同臺的女主持也跟着調侃:“所以,珩哥有什麽後臺趣事能分享嗎,大家看上去都很好奇呢。  “那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徐嘉珩垂眸瞥了眼胸針上的銀絲,淡淡一笑表示無可奉告,“沒什麽趣事,一點私事而已。”

臺下立刻響起噓聲。

“什麽私事啊兄弟們都不能聽,也太見外了吧我哥!”

“這口氣怎麽聽都好像是在秀恩愛,好奇怪,錄下來回去再聽一遍。”

“姐妹自信點,直接去掉「好像」,你什麽時間見過徐嘉珩笑成這樣?這哥嘴都快裂到腦後勺了好嗎。”

“......”

調侃哄鬧聲不絕于耳,喻溫白換回常服的喻溫白站在幕布,耳垂發燙,身邊的動漫社員讨論不停,他再次強迫自己專心去看顧清逢的消息。

顧清逢:直播我看了,衣服和人都很好看,小白你做的很好。

顧清逢:對了,除煞的事是不是在今天?你和徐嘉珩商量好了嗎,是先入夢查出煞氣的根源、還是一次清全套解決?

喻溫白抿唇打字:我還沒和他說,師哥,我沒有實操經驗,可能會搞砸。

顧清逢:凡是都有第一次,再者入夢你獨立完成過很多次,要對自己有信心。

喻溫白知道他說的沒錯,比起略有些棘手的除煞,入夢會容易很多;如果能找出怨念本源直接解決、不強行除煞當然是最好的——畢竟再簡單的術法都有風險。

這也是喻溫白先前不急于動手、執着與找源頭的原因。

等校慶結束後,正式找徐嘉珩問問吧。

不過煞氣的事情解決後,他是不是就要離開徐嘉珩家了。

“......珩哥快來,我們在讨論去哪聚餐呢。”

有眼尖的人看見報幕完下臺的徐嘉珩,熱情招手随口道:“你和白哥有什麽想吃想玩的嗎,待會兒一起去呗。”

徐嘉珩無所謂哪去,自然看向若有所思的喻溫白:“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我不去,”喻溫白搖頭,以為徐嘉珩這段時間忙忘了,湊到他耳邊小聲提醒,“你上次說今晚要做的,是又要變嗎。”

滾熱氣息撲在臉上有很淡的青檸香氣,不知怎麽,徐嘉珩覺得「又」這個字聽着格外刺耳,但喻溫白一臉認真的表情,又不像挑釁或者嘲諷。

這兩天忙到他完全将這件事抛在腦後,喻溫白卻到現在還念念不忘。

原來.......他這麽想做嗎。

喻溫白沒注意到某人的糾結,想起顧清逢的提點,繼續和徐嘉珩咬耳朵:“你要是想一次性做全套,我可以先回家拿道具。”

末了,他看向激烈讨論的社員,貼心補充道:“做全套的時間會長,如果你想去聚餐,也有快點做完的方法——”

“快點做完?”事關男人尊嚴的時長,讓徐嘉珩忍不住打斷,太陽穴突突直跳,“這還能怎麽快?”

“我可以快一點,但主要取決于你想怎麽做。”

喻溫白理解徐嘉珩對除煞這個陌生領域的抗拒,寬慰道:“不要擔心,你躺下睡好就可以,只要我一個人出力就可以。”

徐嘉珩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什麽叫喻溫白一個人出力就可以,這種事不應該由他來主導才對——

等一下。

躺下睡好,不用出力,喻溫白來控制時間。

某著名P字打頭網站的某些畫面浮現腦海,徐嘉珩震驚于新開辟的天地,一旁的喻溫白又補充道:

“你要是很想去聚餐,我可以快點做完然後自己回家,你不用管我——”

“喻溫白。”

又一場表演結束,工作人員開始催主持人上場,徐嘉珩聽人越說越離譜,來不接解釋只能強硬打斷。

心情是一言難盡的無奈,他沒想到自己的形象居然是拔X無情的渣男,無可奈何地看着喻溫白耷拉着漂亮的眼睛,輕嘆:

“你是不是有點遲鈍。”

喻溫白疑惑地擡頭看他。

“如果我只是想做,為什麽一定要選在新年前一天,年後不忙了難道不是更好麽。”

徐嘉珩恨不得敲開喻溫白腦袋,好好看裏面都賺了些什麽,他被喻溫白似懂非懂的眼神氣笑,擡手想敲人腦門,發現男生直愣愣地根本不躲,又臨時心軟下不去手。

最後只輕彈下腦門:“我上臺了,你好好想想。”

“......”

觀衆席又響起不覺歡呼聲,喻溫白愣愣看着徐嘉珩登場站在璀璨射光燈下,身姿挺拔傲立,腦海中紛亂的聲音和想法彙聚成絲線,逐漸清晰起來。

徐嘉珩特意選在跨年前一天,不但是為了除煞,也想和他一起跨新年。

那也就意味着,做完後剩下的時間,都可以用來跨新年。

上次有人陪伴跨年還是他8歲那年生病,顧清逢臨時拒絕了委托趕回家;喻溫白沒想過12年後的今天,有人會為了和他一起跨年,提前想這麽多。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無法第一時間表達快要沖破胸腔的悸動,喻溫白只能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盯着屏幕上的字半晌,還是覺得不夠。

于是又給徐嘉珩發了兩條消息。

“校慶結束後,我們直接回家吧。”

“我想快點做。”

作者有話說:

徐嘉珩:兩眼一黑感謝在2022-10-17 18:25:17-2022-10-18 23:01: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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