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姜長老的主峰頗為秀麗, 山峰內繁華綠草,造景古樸秀氣。
兩人初初踏入山峰時,便立刻感覺到了這座主峰看似簡單潦草, 但處處暗藏殺機。比如主峰洞府附近,便起碼設了将近五個陣法。兩個障眼之陣, 一個殺機陣, 一個封鎖陣, 還有一個暗器毒霧陣法。
除卻陣法外,居然還有三層極容易觸發護山大陣的禁制,一不小心便會中招。
饒是江危樓,面對這麽些陣法禁制也不禁有些頭疼,轉頭看向随之游,低聲道:“全部解開無論如何也需耗損大量靈氣,如今你我的能力恐怕難以支撐解陣。”
随之游自然知道他的話并不似假, 只是道:“我們人都進主峰了,如果就此跑了也太虧了吧?想當于今晚什麽收獲也沒有啊。”
江危樓半跪在地上, 背對着她, 一手結印, 一手按在土地上正在試探陣法。
聽她這話, 沒忍住回頭瞥她一眼, 卻見她坐在小土坡上,翹着腳晃悠, 厚底靴後跟時不時敲着土坡, 擊落些灰塵碎屑。
一派輕松的姿态,倒顯得他有些狼狽了。
江危樓拂去心中惱怒, 只是笑着道:“那你希望如何?”
随之游眨眼撐着土坡, 跳下來, 蹲在他身邊,“能解多少解多少,一邊解我們一邊探如何?”
這些陣法禁制都是随着深入的地方而逐漸加重變複雜的,倒也不是不行,他又問道:“你不怕驚動了主峰的弟子們和長老麽?”
“來都來了。”随之游祭出四字真言,又說:“如果驚動了他們,我能帶你跑的。”
江危樓沉吟片刻,又道:“只能解到第三層,這樣尚且能保證剩下的靈力令我逃脫。”
“嗯嗯嗯?你居然同意了?”随之游反而驚訝起來,“我看你那謹慎的樣子,還以為得再花點時間說服你。”
江危樓淡淡笑了下,只是說:“如今情勢本就複雜,讓他們自亂陣腳也無不可。”
受不了,這些人為什麽好好說話都跟會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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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之游聽得頭疼,沒忍住說:“聽不懂,能解釋下嗎?”
“解釋什麽?”江危樓有些疑惑道,眸中又露出恍然來,“我的意思是,如此割裂的情況下,有人要夜闖主峰,必然會引起波瀾。他們越是互相猜忌,便愈發容不得對方,行動也會越發激進,更容易跨過馬腳。只是,前提是我們真的能逃脫。”
江危樓看向随之游,似笑非笑道:“前提是,澹臺真能帶我逃。”
“你別說,逃,我特別在行。”
随之游十分自信。
開玩笑,懂不懂什麽叫一招鮮吃遍天啊!帶人逃這種利用吊橋效應讓人心動的技術,哪個前夫們能拒絕啊!
江危樓點頭,心中卻并未當真,他心中自然有另一番思量。
若是出了岔子,她沒能逃脫,倒是對他更好些。真按照她那路子亂幹擾局勢,也許只會讓情況更加糟糕,趁勢提前解決這個禍害倒也不差。
當然,逃脫了也無不可,讓他看看她的底細。
他掩下眸中寒光,兩手結印,解開了第一層陣法。
第一層陣法後是主峰內的大殿建築,第二層後則是演武場、訓練場、藏經閣等地,第三層陣法後才是重頭戲——是姜長老所居住的主殿。
當然,既然夜巡踩點,前面兩層他們自然也一起探過了,并沒有發現什麽特殊的地方住與信息。
解第三層陣法時,随之游提心吊膽地看着姜惟,“你還好嗎?我看着你面色蒼白啊,你要是不行了跟我說。”
江危樓略微思索,“我若是靈力不支自然會告知于你的。”
随之游這才安心,點頭道:“那就行,畢竟咱們現在可是戰略夥伴,我對你可是誠心實意,為了輔佐你當上副掌門我可以說四個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江危樓沉默了兩秒,才道:“你若真想幫忙的話,便去幫我用神識再探一下周圍吧,我有些疑慮這個陣法牽連頗多。”
随之游很困擾一樣皺眉,“可是這樣很累诶。”
江危樓:“……”
他有些無奈,又有幾分想笑,但唇齒內卻泛起更多苦。SG
仿佛很久以前,就曾有過這樣一番對話,就有過這樣的情緒,但那種情緒為何這在現下只剩晦澀與躁郁。
江危樓略微分神之時,卻聽見耳邊傳來輕飄飄的嘆氣聲。
他看過去,只見她支着臉,頗有幾分鐘幽怨,“剛剛我們的對話好像——”
江危樓下意識打斷她,眸光暗下,“又是你哪位故人?”
“師妹那個。”随之游說到這裏,一沉身直接坐在地上,兩腿舒展開來,“我跟他也說過這種話來着,但是真的很累嘛,女人,要善于拒絕無理的要求!”
江危樓看她白衣沾染了些泥土,微微蹙眉,“髒,起來吧。”
随之游高高挑起眉頭,“你都半跪着了,解陣還得把手插土裏,我坐着怎麽了。”
江危樓一時語塞,卻也沒忍住贊同。
的确,他在乎她這樣又有什麽意義呢?不如說,他本就不該在乎這些瑣碎的與他并不相幹的事情。
江危樓察覺到他身體的某個部分被她所影響着,牽連着他的一些思緒,使得他如此異常。但他尚未找出原因,只得暗暗猜測,她或許與他失去的那些過去有直接或間接的關系。
兩人沉默了半刻種。
江危樓的心卻并沒冷靜下來,反而在這緘默中愈發動蕩不安。他呼吸急促片刻,突然轉頭看她,眼裏仿佛有暗色火焰燃燒。
一轉頭,兩人的臉幾乎貼在一起,溫熱的氣息糾纏。
随之游有了些詫異,卻并不急于拉開距離,只是看着他。
四目相對,晚風寂靜,或許是遠處——更遠處的樹林嘩嘩作響,螢火蟲聚集舞動,幽幽綠光映在兩張平庸的臉上。
随之游聽見一道壓抑着某種情緒的聲音響起,又看見他脖頸上翕動的青筋。
江危樓問道:“怎麽不繼續說了。”
平靜的問話因為過于平靜失去了疑問的意味。
随之游話音透着點奇怪,“你不是很讨厭我說你和誰像嗎?我以為你不想聽。”
她說完,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懂了,上班太無聊想聽八卦是不是!正好,我也無聊,來來來,跟你講我的豐富情史,你想聽哪個?”
江危樓語氣平靜,“有幾個?”
随之游直接伸出一只手開始掰手指,“我數數,你喜歡聽虐戀情深的還是甜寵文文的?打臉爽文?你這麽心機深沉,是不是更喜歡朝堂之上的那種?”
江危樓的視線描摹着她,她掰着手指,一腿屈起,累了一般把臉靠在膝蓋上。然後歪着頭跟他說話,眉飛色舞的,咧着嘴笑的時候連臉上的幾顆雀斑都要跟着跳起來。
“我跟你說啊,我是真覺得這感情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反正跟我分手的沒幾個不恨我的,哎,你是不是覺得我說大話呀?你不要看我現在長得很平庸啊,啊,但我靠人格魅力取勝!我是靈魂相愛那一派的,必要時刻,靈肉結合,你懂吧嘿嘿。”
她仍然在說,洋洋自得極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這一刻,他竟想鑽入她眼裏,一路順着血液與經脈探到她心底。
江危樓嗅到唇齒的腥味,他無從得知自己在遏制着何等的情緒,以至于幾乎将牙關咬出血。
他突然在想,她有一點說對了。因為他确實覺得,如果是她的話,恨她的人一定很多。
明明這幾日相處不多,明明他也覺得她性格頗有意思,但他就是覺得,他應該是有點恨她的。
不是全然的恨,因為他找不到理由。但也不是不恨,因為他莫名因她生出了許多焦躁。
但是為什麽呢?
江危樓感覺自己的呼吸愈發粗重,幾乎要愈發聽下去她漫長的自吹自擂了,他迫不及待地打斷她,努力讓自己艱澀的話音聽起來更為平靜,“不妨說一說,和我相像的那一位。”他頓了下才補充道:“不是哭的那位。”
江危樓補充完,突然又覺得何等可笑,無法理解自己突如其來的求知欲,亦或者是窺私欲。
他感覺胸口肺腑裏被許多濁氣堵塞了一般,令他不适到幾乎産生一種含着破壞欲的戾氣來。
随之游道:“行啊,我猜你應該就是好氣哪裏像呗,其實除了叫師妹外,你們确實還有些其他共同點的。”
江危樓問:“哪些?”
随之游道:“看着都挺循規蹈矩的,實際上都有點陰恻恻的,就是不知道在想琢磨什麽東西。然後另一個就是,嗯,怎麽講,笑得陰陽怪氣?”
江危樓再次感覺到唇舌中含着腥味,他轉頭,只是說:“僅此而已?”
“那當然,可惜你長得太一般,不然我整點代餐搞點替身情緣也不是不行。”
随之游說着便笑起來,仿佛覺得自己說得很有道理一般,又仔細看着他的眼睛說:“但你眼睛挺好看的,也有幾分像,要不——”
江危樓沒了笑,神情有了幾分冷,“自重。”
随之游愣了下,“愛說自重這個也挺像的。”
江危樓腦子裏的某根弦仿佛繃緊後驟然斷裂,所有被克制的負面情緒終釋放出來一般,眼神近乎陰沉了起來。
“你不會生氣了吧?”随之游看着她,表情很是納悶一般,“你自己問的嘛!怎麽我說出來你還生氣了,煩死了,再也不跟臭男人聊天了,聊着聊着破防了還。”
江危樓聽不見她說什麽,因為方才他亂了心緒時,神力逆行了片刻反噬起來。他腹內一片灼痛,面上泛起冷汗,轉頭盯着陣法繼續解陣。
随之游見他如此狀态,顯然也意識到了不對,問道:“你沒事吧?需不需要我給你輸點靈力?”
江危樓閉上眼專注解陣,不願分神,并沒回話。
地上陣法的光芒愈發燦亮。
江危樓睜開眼,直接起身拉着她便要轉身,“快跑,陣法雖破,但落入陣中恐怕危險。”
突然,那光芒閃爍片刻,土地存存暴起,竟是從中化作無盡的暗奔湧着将他們盡數吞噬下去,來勢洶湧。
但下一刻,随之游卻反手又握住他,話音輕巧,“解都解了,再說了跑了豈不是整座山頭都被驚擾,還不如下去看看。”
江危樓蹙眉,下一刻,卻感覺她一用力便帶着自己狠狠縱身躍下。
無盡的黑暗中,兩人在落地的瞬間被一陣輕柔的霧氣萦繞。
缥缈雲煙中,他們只覺溫暖舒适,恍若墜入雲夢深處。
*
青丘境此刻正是夜晚。
山島竦峙,明月高懸,青色的天空是片片豔紅的山。連綿山中宮殿繁華,卻又間或穿插着不少風格各異的房屋洞府。山道上挂着幽火似的燈籠,不少攤販叫賣聲不絕,若是仔細看過去,這些如凡間攤販的“人”卻大多翹着尾或尖尖的耳朵。
閻王找到仲長貍的時候,他坐在山頭,穿着一身青衣,衣袍有些淩亂,九條毛絨絨的白色尾巴有一搭沒一搭的甩着。
他在想走近幾步,看見仲長貍的尖耳朵耷拉着,手邊幾壇酒。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在這家呆了多久。
閻王心裏嘆了口氣,坐在他身邊,問道:“你可知,你底下不少小狐貍給我打小報告,說你明明在宮內,卻幾日沒改奏折了。”
仲長貍頭上的耳朵的動了動,又趴下來了。
閻王又說:“從八海帝君婚宴上回來已過去近十日,你就沒有想問我的?莫非是在我面前裝可憐?”
仲長貍這才轉頭看他。
閻王本來便是調笑他而已,卻在他看過來時心中一驚。
仲長貍狹長的眼睛裏滿是疲憊和沉痛,那張俊美得難辨雌雄的面容上憔悴至極,眼下一道猩紅傷痕橫亘,反而襯得生出幾分妖氣。
他向來愛惜自己的臉,這傷口是怎麽回事?
閻王蹙眉問了出來。
仲長貍眼中立刻得浮現陰戾,恨意噴薄而出,他咬牙切齒道:“婚宴上被傷的。劍鋒太深,或許還用了些別的東西,愈合還得一段時間。”
“啧,他還挺知道你看重什麽。”閻王感慨了下,又說:“所以你在這裏借酒澆愁,不會是因為不好意思見人吧?”
仲長貍看着他,面上沒有笑,一字一句地重複道:“八海帝君的成婚對象是她。”
他又說:“我們在幻境裏碰到的小花妖,也是她。”
閻王心中一驚,只是嘆氣道:“你知道了,其實那日我——”
“不必再說。”仲長貍打斷他,嗤笑一聲,“我找了她這麽久,念了她這麽久,也恨了她這麽久。但她就在我眼皮下晃悠這麽多次,我認不出她來。”
他眼睛有些發紅,又想笑似的,那雙狐貍眼便眯着,“我其實也知道,我認不出來她,我不可能認得出她。她親手捅碎了我的妖丹,我早就沒有通識靈力,看遍僞裝的能力了。但是,沒有這些,我居然真的認不出來。”
閻王與他為友這麽些年,實在看不得他如此,便說道:“你也知道,是她親自捅碎了你的心妖丹,斷了你第十尾。我承認,她确實挺有意思,但是不值得就是不值得。”
仲長貍問:“什麽是值得?到底怎麽樣才值得?”
閻王道:“你該多接觸些女子,多談些情愛。你本就是狐貍,狐貍多情,怎麽你卻這樣一根筋。”
“假的!”仲長貍突然惱怒起來,擡高了聲音,“我們狐貍沒化作妖時,一生也只有一只伴侶!”
閻王:“……”
只是從傳聞中了解狐貍還真是不好意思。
他又道:“但你已經是大妖怪了,你可以找新歡啊,為什麽非要吊死在她身上?”
“不一樣。”仲長貍悶悶不樂,他又說:“其實就算狐貍是多情的,但我遇見她的時候,只是一只小貍奴。”
閻王瞬間被肉麻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吼道:“你清醒一點行嗎?當初你信誓旦旦跟我說,你會找到她殺了她,現在裝都不裝了是吧?”
聽到這話,仲長貍又擡起頭,狹長的眼眸彎彎,笑道:“是啊,我還是傾慕她。但是,我也沒說不會折磨她啊。我受過的痛,我也想讓她跟我一起嘗,所以我才要一直一直找。”
他本就與有一副風流多情的溫柔嗓音,如今話音愈發缱绻,更似春雨滴落。
閻王皺眉,對于他這喪心病狂的姿态司空見慣,“但她已經轉世了,她不會記得前塵往事,也不會記得你。你為何不放下?”
“她不能忘掉。”仲長貍很認真地說,“就算忘了,我也一定要讓她想起來,如果她忘了,那我跟她的事情算什麽呢?”
閻王也問:“你覺得算什麽呢?”
仲長貍說:“我不知道。所以我才要找到她。”
閻王覺得自己的額頭有氣血上湧,“你就非要看着她跟別人相愛你才能想明白一些事是嗎?”
仲長貍說:“她不會愛上別人的。”
閻王心裏起來了邪火,陰陽怪氣道:“是是是,她非你不可,就算殺了你碎了妖丹斷了你尾巴也只愛你一個人!滿意了吧!”
“她不會愛任何人,也包括我。”仲長貍的耳朵軟趴趴的,尾巴垂落在地上,他又說:“我是狐貍,我知道的。”
“不是吧,大哥,你沒要找到他一面說你還愛他,說要讓他受到你的折磨,但你又知道他不愛你,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閻王,我也有很多事務要處理的,你能不能不要再找我發瘋了?!”
閻王徹底癫狂起來,恨不得狠狠給他兩巴掌,擡起腳就想踹他,但最終想起來他大小是個帝君,便咬牙收回了腿。
仲長貍仿佛聽不懂他的話一般,沒回他,只是抱着酒壇低頭不說話。
閻王真是一點辦法都沒了。
仲長貍從小都是這個鬼樣子,他不是一直很正常的狐貍,雖然狐貍有的狡猾陰險、貌美殘暴、搗亂生事他都有,但實際上他在一些事情特別認死理一根筋,有時候對事物的理解十分奇怪。J
比如仲長貍至今還覺得,五界之中,只有妖怪才懂感情。因為妖怪是動物所化,而動物對事與物的感覺與情緒才是最純粹的。
閻王氣他非要在感情上鑽牛角尖,但終究也還是心疼這好兄弟,便問:“這次你便老實回答我,莫要再置氣嘴硬,我只問你,你找到她後到底要怎麽樣?是要跟她厮守一輩子還是報複她,又或者是幹脆把她關起來陪你?”
“都不是。”
仲長貍說。
他又說:“其實我也恨她。”
閻王問:“所以呢?”
仲長貍:“所以我想對她好一點,再好一點。我只想得到一樣東西,她的心頭淚。我想讓她……為我流淚。”
他說:“我好嫉妒啊。那場婚禮上,她為了他哭了好久。你問我值得不值得,我不知道,可是我一個人記了這麽多年,無論值得不值得我都要記下去。”
閻王問:“那之後呢?”
仲長貍說:“沒有了。”
閻王問:“所以她愛別人你也不介意?沒有不甘心?她跟別人成婚你也不關心?就只要一滴淚?”
仲長貍點頭,“一滴淚就足夠了,我要不了那麽多,因為她不會愛。如果沒有愛,成婚了又能怎麽樣,在身邊又能怎麽樣?”
“我還是不懂。”閻王嘆了口氣,“你也說過,她為了別人流淚過,那說明她的淚不重要也不夠特別,我以為起碼你要的是只有你一個人才能有的東西。”
仲長貍笑起來了,仿佛又像平日聊天時那樣倜傥潇灑又狡黠的笑,他說:“可世間本就沒有那麽多特殊又重要的東西啊,所以不特殊也無妨,屬于我就可以了。”
是不是狐貍說話都這麽七拐八拐,閻王幾乎要被他這些歪理繞進去了,再次長嘆一口氣,“仲長,你我交好這麽多年,我仍然不懂你,就比如你說得如此冠冕堂皇,但你可沒少找謝疾裴澹麻煩吧?我不信就一滴淚能你甘心。”
“不一樣,她是她,他們是他們。”仲長貍義正辭嚴,笑道:“而且我不是甘心,我只是覺得,凡是人——”
閻王翻白眼。
來了來了,他典型的對人類以及人類所能化作的種族的蔑視又來了。
果然,仲長貍笑眯眯地說起來了刻薄話,“人都太膚淺,他們哪裏懂得什麽情愛呀,多的是見異思遷,見色起意。人人都蠅營狗茍,互相攻讦,黨争不斷……實在令我厭煩。”
閻王突然抓到了一個點,惡趣味地問道:“她呢?她要不是,豈不是證明你這話一杆子打翻了我們這些人?若她也是,豈不是又證明你眼光不好?”
仲長貍卻還是笑,話音輕描淡寫,“她是。但是因為我歡喜她,便不一樣。況且,也正因為她也只是人,我才只要她的一滴心頭淚即可。她給不了太多。”
“行吧,我也算勉強懂了。”閻王手中法光顯現,“最後一次,我給你一個機會,這是她凡間的玉碟。當然,她可能早已換了玉碟與身份,但憑借這個,當她出現在附近,你一定能立刻認出來。此前我總擔心你發病發狂,也不願輕舉妄動,但聽你一番話也終于清楚,你不是那樣的人。所以這次,我便放心給你了,好好結束吧。”
仲長貍勾起唇角,指間接受住,低聲道:“謝了,不過可惜我要等許久才能再去找她了。”
閻王扯了下嘴,“你不會是因為臉上的傷沒養好吧?”
仲長貍的耳朵的動了動,不說話。
閻王:“……真服了你了,那你臉上的傷誰弄的?”
仲長貍從懷中掏出了折扇,點了點下巴,語氣帶了點狠意,“謝疾。”
“嗯?那天婚宴鬧得這麽大,但我記得謝疾沒去吧?他這陣子不是在善後人間界八海鬧的亂子嗎?”
閻王奇怪起來。
“那日裴澹搶親,我知不對便追過去,裴澹以一敵二,同時對付我與八海帝君竟不落下乘。”仲長貍冷笑一聲,“但我仔細一想,本君乃上古神狐血脈,再加上八海那條龍,他區區一個魔尊哪裏來這麽些能力?多半是謝疾的劍意混入其中了。”
他握着折扇抵住下巴,“何況這劍意如此冷銳精純,魔是使不出來的。”
閻王倒是頗為驚訝,感慨道:“謝疾作為人神,向來冷清正直,沒想到也會做這種事。感覺日後若是再見他,不知如何面對他了。”
“他冷清正直個屁!”仲長貍沒忍住罵了一句,又說:“他的私心私欲也和人類沒差別,壞種才會故意傷別人的臉!”
閻王見他氣急敗壞,大笑出聲,笑得仲長貍沒忍住施法攻擊他,他這才退後許多步停了笑,“行行行,他壞他陰險,那你能怎麽辦?你平時也沒少找人家麻煩,人家也才劃你臉罷了。”
仲長貍罵道:“我現在不能找子游,我還不能找他們嗎?裴澹謝疾這兩個人都別想跑,我非要讓他們知道惹我仲長貍的代價是什麽,若非尚且有些顧忌,我早就屠了他們的宮。”
閻王不說話了,這事兒他确實幹得出來,當年渡劫歸來,他第一件事就是下凡屠了一山妖怪。
山火燒了整整三天三夜,無數妖怪盡數被折磨致死,地府裏擠滿了這位仁兄帶來的業績。
原因便是那山妖怪當年擄走了她。
閻王突然意識到不對,他媽的,這栽種當年連這種事都忍不得,難道真能甘心找她就為了一滴淚?
他一把薅起來了他的領子,怒斥道:“仲長,你敢不敢發誓你說的一滴淚是真的?”
仲長被他拽得身體搖搖晃晃,衣袍下的尾巴也晃悠起來,肩膀衣服垮了一大半,露出白皙肩膀來,他有些莫名其妙,“幹嘛啊你,我可沒有斷袖分桃的癖好,別拉拉扯扯。”
閻王咬牙,“你給老子發誓!”
“行,我發誓。”
仲長貍舉起手。
閻王松了口氣。
仲長貍很是尊敬上古狐神,敢發誓能證明,他絕對沒說謊。
結果閻王的心才放下一半,陡然感覺手一松,他震驚看過去,卻見手中只剩一襲衣袍,一只白狐貍布偶坐在衣袍中。
布偶上,一片雲鏡浮現,正是仲長貍的面容。
他手裏捏着布偶對他晃了晃,笑容肆意,修眸裏盡是得意,“謝謝你的玉碟,對了,本君已經快到魔界了。那就過幾日,我再帶着大禮去感激你。”
閻王對這雲鏡大罵:“仲長,你個畜生!”
仲長貍微微歪頭,“我是啊。”
閻王更生氣了,施法打碎雲鏡。
居然被這狐貍算計了!
*
夢境中。
古色古香的書閣內,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金雕佛像,佛像前的香爐青煙袅袅。
只見一名俊美郎君跪拜在蒲團上,閉着眼,一手撚着檀香手串,一面敲着木魚。
他姿态很是優雅,偏偏面上毫無表情,冷冽得有些令人不了接近。
沒多時,卻又一名少女進來,翹着腿在門邊看他。
許久,他說:“出去。”
少女挑眉,說話流裏流氣,“謝玉成,好歹我也算你妹妹吧,幹嘛這麽兇?”
“謝游,不要辜負謝家對你的栽培,回去讀書便是。”
謝玉成仍低眉念經,木質手串襯得他的指節愈發白皙纖長。
謝游“哦”了聲,反而道:“既然你知道謝家在栽培我,又怎麽不知道,我以後定然是會嫁入高門乃至皇家的呢?你還敢這樣開罪我?”
謝玉成回過頭看她,像是終于克制不住了一樣吼道:“你到底怎麽樣才能放過我?”
謝游走上前,彎腰撚起一縷他的發,嗅着他身上的淡淡檀香味,說道:“陪我玩啊。”
謝玉成的臉徹底冷了下來,嗓音也如寒霜,“你不要忘了,當初帶你回謝家的是我。教你識字讀書的,也是我,你到底有沒有顧忌過與我的一絲情分?”
謝游很是不解,“哥哥,你為什麽這麽過激啊,我不懂,我就是無聊想找你玩玩嘛!你為什麽老搞得這麽——”
“咯啦——”
念珠陡然斷裂,珠子顆顆落在地上,聲音嘩然。
“滾出去!”謝玉成推開她,冷着一張俊臉,眼睛裏卻含着淚,眼角微紅地問:“你就非要把這一切全毀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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