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未央鴉影

“明天就要走馬上任,現在說的是什麽胡話。”

“我可以求祖母想辦法通融。”

仁淵嘴甜,又是長相端正的公子哥,平素很得文華公主的寵愛,隔三差五就要陪楚夫人回娘家見上一面。

“那也不是現在,各方周轉好歹要十天半個月的,而且難保聖上不起疑心。”

聽我這麽說了仁淵也無法。

“好吧,宮內不比外面,千萬小點心。”

“你現在這麽婆媽,是跟娘們一起混多了吧。”

“不是我婆媽,實則是……”

仁淵躊躇了好一陣,将我拽到巷角低聲說:

“前幾個月我陪我娘進宮向太後請安,太後跟我娘敘話的時候也大概有那麽點意思,我事後自己好奇就打聽了些,知道你不愛聽也就沒特特的跟你說。”

“說什麽?”

“那個叫趙玉熏的歌伶是中秋時成王進貢給聖上的,原只說那人歌唱的好,後來宮中家宴時一試嗓果然是個妙人兒。可誰也沒想到別人聽歌,聖上卻是看人,當晚就把人招到養心殿,一個月後又給他封了個低職。現在晚上基本都是他陪着聖上,太後為此抱怨過多少次,皇上自己喜歡旁人也無法,講出去不免難聽得很了,好在皇上畢竟沒耽誤政務,也許新鮮勁一過也就丢開了。”

“說來也算你表兄,以前你對聖上這等喜好也不知情?” “皇上素來治國勤勉,後宮人數不多都以為是因着沒那份雪花肚腸。”

“哼,這麽說來算是開竅了,看來那趙什麽還有點用處。”

大概是我聲音大了點,仁淵急得直跺腳:

“就你這孤拐性子,趁早還是裝病在家待着吧,趙大人現在是皇上面前紅人,你別好端端的非要雞蛋碰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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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歌伶,自己名字都不一定會寫,能混到這份上也算是祖墳冒青煙了,哦,不對,那等出生也不知道有沒有祖墳這一說法,說不定爹娘都是破席子一卷扔到……”

仁淵上來掩我的嘴,我拍開他的手也就不往下說了。

“不管怎麽樣,面子功夫你可千萬要做到。”

“知道。”

想了想又有些好奇。

“那個趙什麽,長什麽樣?”

“我也就見過一次。光論長相自是不及你了。”

見我變了臉色仁淵忙又笑道:

“你知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想了想,“男生女相,且大概因着出生的關系,看着比女子還媚些。”

看來是那種不男不女的油面小生,啧,這當皇帝的人口味還真是與衆不同,有美人不要,非要找像美人的男人。

仁淵拍了拍我的肩:

“總之宮中要訣就是裝聾作啞,你管他長什麽樣呢,好歹耐煩幾個月我想辦法讓你出來,你爹是靠不住了,給自己謀前程要緊。”

“都入宮了,還用擔心在哪有飯吃麽,你少管了。”外面天寒地凍的,我實在不想再聊下去了。

“你少與皇上打照面。”他不放心又追加了一句。

“知道了。”

晚上回去正準備躺下,發現外面飄起了鵝毛大雪。忽然想起有一年冬天跟着父親和大哥去黃大人家做客,那時我還不及父親一半高。父親和黃大人在梅林中的亭子裏和詩,大哥在一旁提筆記下,我剛開蒙,自然不懂他們說什麽,加上小孩子又畏寒,不一會兒就冷得抖抖索索。

他們幾個為了自飲自斟來得盡興,把丫鬟都打發開了,我坐在冰冷的石凳上真不知如何開口。

父親根本就沒看過我一眼,大哥大概是看到了,也沒說什麽,最後還是黃大人偶一回頭見我面色不對,忙讓丫鬟抱我回屋暖和。

“犬子無用,倒讓人看笑話了。”

父親說這話的時候,那副模樣并不是客氣,他是真的嫌我累贅,我當時雖小,看了他的表情也不免在心中有些空懸的害怕。

在石凳上坐了那麽久,寒意就跟透進心裏一樣,直到回府也沒暖和過來,後來我大病一場,是芸媽媽不休不眠照顧了我三天三夜,父親一眼也沒來瞧過。

伸出手接了一片打旋的雪花,出乎意料,落入掌心一點也不冷。

那天晚上,我什麽夢都沒做。

禁衛軍,特別是安排在兩儀殿附近的禁衛軍,真的是好生無聊。原因也很簡單,這裏是皇上處理政務的地方,一般人哪敢擅入,真要有刺客擅入了,即使皇上沒受傷,我這種負責宮中安全的小官也得請死。

在宮中待了三天,每天就是按一定的時間線路繞來繞去尋找可疑人等,實在悶煞。後宮的娘娘們自然不可能遇到,就連美貌宮娥都不會經過禦林外有禁衛軍的地方。我每天要做的就是對着哪個偶爾走錯路的小太監大喊:

“哪個宮的?”

等對方報上姓名再加以證實,就可以板着臉訓斥幾句揮手放行了。

可要說全無樂子也未免太言過其實。

本來我年紀資歷都不夠服衆,衆人說到我都以外是自家姐姐為娘娘的緣故,托了裙帶關系,很有幾分瞧不上。

一群人憋着氣容我指揮了三天之後,今兒終于來了出頭鳥。

“衛大人,您這上任都三天了,我們幾個合計着晚上請您和孫大人一起喝一杯,也算是盡屬下們的孝心。”

孫大人是另一個副統領,因着我的緣故地位變得有些尴尬,如何會對我有好感,可我還是回答:

“我倒是不妨。”

說完看着那幾個人一副小人得逞的樣子,不由覺得甚是滑稽。

晚上到了福臨樓,孫副統孫遲居然已經坐在那等着了。

大家一番客套,幾杯酒下肚就開始用餐。

要說不餓當然是不可能的,但我還是吃的頗慢,看到別人先下筷子才跟着夾,倒不是怕這幫人下毒害我,下毒肯定是不會,下點瀉藥可能性卻頗大。

“衛兄世家出生,以後還得仰仗提攜了。”

“不敢不敢,小弟才疏學淺,家父的本事也沒學到個一成,日後若行錯了還得仰仗各位多包涵。”

“衛世兄何必如此謙虛,能讓皇上欽點自是不同我等凡物,既有世伯照拂,又得皇上青眼相加,自是前途不可限量,來來來,我敬世兄一杯。”

左一句誇右一句贊,沒一會兒功夫我就被滿桌人敬了一大圈酒,看來是存心想灌我。

“各位謬贊了,大家都是給聖上當差的,今晚可着勁找樂子累過了頭,明早難免不好交差,依我之見不如……”

話沒說完,我就被身後掌櫃的聲音給蓋了過去。

“說了多少次,福臨樓是什麽地方,也能容你們這些下三濫來纏,趁早別讨打!”

“大爺行行好,之前不是答應了麽,我閨女的嗓子您也知道,她娘還在家床上等着抓藥啊。”

“我是答應過,可你也不看看你這不長眼的女兒,人家韋員外不過是摸了把手就敢摞臉子,還真以為自己是王府的天仙啊,趁早給我走,沒得把我這客人都得罪光了。”

回頭一看,一個臉上皺紋比刀刻還深手裏拿着把二胡的老人,正苦苦哀求穿着醬紫綢緞的大掌櫃,旁邊的少女看着倒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說實話,長得真不如何,既是京中的員外好歹該有些見識,也太急色了。

撲通一聲那女子就跪下了。

“大掌櫃,我再不敢拂客人的面子,求大掌櫃給我們爺倆一次機會,您是信菩薩的人,我娘已經兩天沒錢抓藥了,求您給條活路。”

“春芽,唉,我可憐的孩子。”老人用衣袖擦了把淚,“是爹沒用,對不起你們娘倆。”

一旁的孫遲聽得不耐煩了。

“這福臨樓可真是越開越好了,怎麽,爺們吃頓飯還得安排兩個唱戲的啊!”

他一嚷嚷了掌櫃趕忙來安撫。

“瞧孫大爺說的,這不是忙起來疏忽了麽,我這就着人給您這桌上壺新燙花雕,算我賬上,各位爺只管慢慢吃,兩個潑皮現在就打出去。”

“行了行了,別太陰損,正好我們這一桌全是大老爺們也無趣,那小娘還算頭臉幹淨,叫過來給唱兩曲助興。”

“是是,您且等着。”

掌櫃忙點頭哈腰的答應着,接着那對父女就來了我們這桌旁。

兩人的衣服雖破舊,倒還漿洗得幹幹淨淨,那女子穿了件淺杏色罩衫,更顯得單薄,站在那兒低眉順眼的。

施了禮,老人問:

“各位爺想聽什麽?”

“喲,莫非爺點什麽她都能唱?”

“小人的閨女以前也曾讀過兩年書,識得幾個字,只要是慣常的,想必都能哼上幾句,還請各位大人見諒。”

孫遲眼珠轉了轉。

“行啊,崔國輔的白纻辭來一段,最近廊坊裏不正紅着麽。”

哼,果然沒安着好心,我咬着牙在一旁冷笑起來,明明看着也是長了腦瓜子的,卻想不到這麽蠢。

那老人顯然不明白,忙應聲調弦,他的閨女看了我一眼,似覺不妥,但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嗓了。

“洛陽梨花落如霰,河陽桃葉生複齊。坐恐玉樓春欲盡,紅綿粉絮裛妝啼。董賢女弟在椒風……”

“該死的東西!”

剛唱到這裏孫遲一聲大喝,拍桌站了起來。

“大爺一時疏忽你們倒敢蹬鼻子上臉了,沒看到衛副統領在這裏,嘴裏胡嚼些什麽!”

他轉過身來又對我一臉誠懇的說:

“剛才喝多了并未想到那一層,只想到這調子最近紅的很就順手點了,話又說回來,有衛老弟在董賢原也不算什麽,只是老弟自己可別多心了。”

他話沒說完,一旁已經有人嗤嗤笑了起來,誰人不知董賢身為男人以色侍君,他要不特特挑明了說原本別人也不好疑到我身上的,現下這麽做了,真是活膩歪了。

要整我方法多的是,他卻選了這麽一招,連皇上也敢牽扯進來,就不知道他有沒有想過這萬一傳出去會有什麽後果。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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