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芳草留香

醒來的時候,我看着頭頂上滑若流雲的绫帳,有些回不過神來。

起身來往旁邊看,卻是吓了一大跳。

魏光澈就坐在一旁,似乎是剛下朝。他穿着大紅色的龍袍,黑色的禮靴,那紅色鮮明得令我移不開視線。露出的脖頸被襯得異常白皙,一道黃色的絲縧在衣領處若影若現,十二旒的冠冕擋住了他的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就這麽呆呆的看着他,無從開口,他身上的龍涎香,又開始若有似無的萦繞在我周圍,在那個夢境裏,他的自稱是“我”而不是“朕”,這可能嗎?

“你的武功,是跟誰學的?”他忽然問我,聲音一點波瀾也沒有。

“是……跟我,跟臣家裏的護衛學的。”說着我忽然覺着不對了,忙下床跪下,“臣該死,不知陛下……”

“行了,”魏光澈一揮手打斷我的話,“看了朕半天才記得要下跪請安,定安侯真是教的好兒子。”

“是臣疏忽了,與家父無關,請陛下責罰。”

魏光澈也不叫我平身,他嘆了口氣,自己站了起來,我低頭跪在那裏,最高只能看到他的衣角。

想想看他也就比我年長了不到十歲,可與其身份相符的威儀卻令人面對他的時候如承千金之重,此刻他站在逆光的地方,那紅色龍袍下流光的影子,莫名讓人覺得不可靠近。

“你的眼睛,很特別。”

我擡起頭看着他,擋在他臉前面的十二旒微微有些晃動。

“你的眼睛,有時看着就像暈染的一樣,”魏光澈說着停了一下,雖然看不清他此刻的模樣,也知道他是在盯着我的眼睛看。

“光線明亮的地方就更明顯了,這麽一照,是有些通透的灰色,并不那麽黑,但就像漏過陽光的琉璃瓦一樣。你知道自己的眼睛為什麽是這種顏色嗎?”

他不是第一個說這話的人,但人人都說我長得像母親,衛府的人對此習以為常,大抵因為母親的眼睛也是如此。

“很多年前朕曾見過一個和你眼睛色澤相似之人,”魏光澈沒等我開口就自己說了下去,“宮中的術師看過他後對朕說,生有這種眼睛的人,最是狼心狗肺。你猜,最後術師有沒有說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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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不知。”

魏光澈似乎是笑了笑。

“你的武功,內力很淺,為什麽不修習你們衛家的內功。”

“衛氏的內功,只傳給嫡長子。”

“不過是對外的說法罷了,怕是定安侯根本不想傳給你吧。”

死死咬住嘴唇,茫然的思緒似乎一點一點的聚了回來,他莫名其妙繞上這一大圈是想做什麽?

“正好,”魏光澈啪的将一本有些破舊的書丢在我面前,“朕這裏有個玩意兒一直想找人一試。”

我拿起那本書一看,封面上寫的是五個龍飛鳳舞的字——破軍十八式。

“這書寫得夠詳細了,你拿了回去,從今天開始獨自修習,每過五天朕會着人叫你來,到時候你比劃給朕看,要是朕覺得你沒什麽進步,就挑斷你的手腳筋。”

聽了這話,我渾身一激靈,但又被他那種将我視若蝼蟻般的口氣激怒了,緊閉雙唇不發一言。

魏光澈似乎也沒指望我回答,直徑走了出去。

“睡足了就回去吧,記住,這件事別讓第三個人知道。”

我差點想問他,這件事指的是哪件,是現在,還是昨晚的。

他一出去,就有宮人進來幫我換衣服,看來是在我醒之前就準備好了。

昨晚上的事,估計當時抱住我的确實是魏光澈,可從他今早的樣子看來,昨晚那些話肯定是我燒糊塗了自己想出來的,哼,也虧了他看出我不是趙玉熏一流,只同榻而眠也就算了,要真是……

想到這裏我感覺自己臉開始發燙,再想揚眉吐氣争個一官半宰的也不能托在這種事情上!兩個大老爺們,實在是太……

估計是後宮美女多得讓魏光澈看煩了,想來點新鮮的,可惜這種事情上我還真沒辦法唯他是命,本就想好,若真要執意如此,雖說不敢不從,我大不了一抹脖子也就清靜了。

給了武功秘籍,看來是認為我另有用處,這也就意味着他眼下不再執着于那事兒了,我松了口氣,話是說的幹脆,可鬼神之事終屬缥缈,能不死還是活着為好。

更何況,真要死了,怕是連個燒紙錢的都難找。

一回到衛府,就聽門房的人說大哥的事情已經解決了,崔丞相的兒子傷好後可送入翰林院,大哥是被罰三月俸祿。這樣倒也說的過去,翰林院本就是混得好能得勢的地方,皇上這麽做也是為了安撫崔丞相,三月俸祿不痛不癢的事情,也就是面子問題。

這回的事情奇就奇在兩方面,一是崇元帝這麽快就賞罰平息了,二是他竟然還以鬧成這樣女方名聲不好為由,命崔丞相替兒子解除了婚約。我還真不知道他能細致到這份上。

“可憐顧家的姑娘,聽說人品相貌都是好的,這麽解除了婚約,外面還不知會怎麽混說呢,想再議個好人家也是難了。”言良在一旁感嘆。

“顧家的,哪個顧家?”

“我的爺,您現在也是有官職在身的,怎麽還能如以前一樣不上心。”言良咂了咂嘴,“能和崔丞相家訂婚約的還會有哪個顧家,當然是太中大夫顧大人家了。”

說起這個顧大人我倒是很知道,他和小舅舅素來交好,據說為人相當剛正不阿,是朝中的清流。

“二公子,昨晚宮中到底出了什麽事?”言良又問。

“沒什麽事啊。”昨晚我自己都不太确定發生了什麽。

“那為什麽有公公來帶話說是您要在宮中巡查到今早。”

“有人來這麽說的?”

“是啊,”言良點頭,“可不是透着奇怪,明明二公子您徹夜不歸也是常有的,老爺也沒管過,現下忽然……”

他的意思我當然明白,只要不惹禍,衛府上下是不會有人去過問我的行蹤,現下我不過一個晚上不回來而已,倒自己巴巴的派人來報個平安,多少有點自作多情的意思。

“反正我人也回來了,你問那麽多幹嘛,叫廚房先給我開夥。”差不多一天沒吃東西,我覺得自己頭又開始暈了。

“是是,二公子您好生休息。”

待言良走後,我拿出懷裏的那本破軍十八式,打開一看,開門的心法就是說內功的。

定安侯府的護院自然身手不能差,但也就那樣,要碰上高手估計也耍不了幾個回合。我家的斬麟刀法倒是高明,可橫豎我也學不着。

現在只有父親一人會這套通過口傳留下的刀法了,大哥倒是也學過,可他根骨不行,連我這個外行也能看出來他學了這些年最多也就得了爹的兩成真傳。

要不是大嫂入門兩年就病逝了,連個孩子都沒留下,估計父親會直接越過兒子将刀法傳給嫡孫吧。

好在現下大哥要再娶親有了孩子,爹一樣可以描補描補。

其實魏光澈說的沒錯,衛家的祖訓其實是擇子嗣中天賦較高的傳授刀法,不拘前後嫡庶。父親只是不想教我才對外尋了個由頭。

那魏光澈又為什麽要我學這個叫破軍十八式的玩意呢?我随手翻了翻,發現書的最後一面寫了三個字,雲風眠。

雲風眠?看起來是人的名字,是不是他寫了這本書就不知道了。罷了,大概是魏光澈想培養什麽暗人之類的才會讓我去練這種內功。

“長着這種眼睛的人,最是狼心狗肺。”

他說這話,是一種試探嗎?

多想也無益,我盤腿坐下,按照書上寫的開始練習。

三日之後,這功夫的好處就開始顯現出來了。我病不過剛好,晚上練功白天去宮中巡查本該覺得幸苦,可自從第一天開始周流體內真氣之後,休息一兩個時辰就感到神清氣爽,似乎周身都松快起來。

第四日,我練玩功後去了麝雲坊。

“你最近是不是有了心事?”蓮珊撫了一陣子琴,見我似乎半聽半不聽的,就停下來問。

“人哪能沒心思,”我笑道,“就怕是麝雲坊的頭牌紅人也是日日揣着心思的吧。”

“少取笑我了,”蓮珊一只手随意撥着弦,“你曉得的,我一般也不問你什麽。”

“是啊,你最是懂分寸。”我随意躺了下來,手枕在腦後。

“不過是為那些瑣事罷了,別擔心。”

“也別太過操勞,我知你一直想出人頭地越過定安侯府去,可畢竟現下這個年紀,又沒立過什麽大功,該自己定心多等待機會才是。”

“好啊,那你就等着看我越過侯府吧。”

“到那個時候,你是拿厚祿的大人了,我怕是也尋了人家,彼此不會再有交集。”

“好端端的,何必說這些傷感話。”

“這不是傷感話,”蓮珊的指甲剔透晶瑩,櫻色的唇小巧而柔軟。

“你今年不過十七歲,而我呢,已經快二十三了,即便你只需十年,我也早成個老太婆了。”

“胡說些什麽,你這樣的美人兒想當老太婆至少得需要三百年。”我坐起來摟住她的肩安慰道,她也順勢靠在我的懷裏。

“淩風,你好久沒來了,我……”她柔若無骨的手纏上了我的脖子,溫香軟玉滿懷,我也就順勢靠了過去。

嘴唇即将碰到的瞬間,蓮珊身上的氣息湧了過來,那是我很熟悉的脂粉香,這一刻不知為何我忽然想到了崇元帝身上的氣息,與蓮珊不同,他有着淡然清華的氣息,潔淨而又溫暖。

這麽一晃神,我不覺停了下來。

“怎麽了?”蓮珊本來已經閉上了眼睛,此刻重又睜開。

“不,沒什麽,”一停下來,那天的記憶忽然在腦海裏鮮活的浮現出來,我開始渾身不自在,連蓮珊抱住我的柔滑雙手也讓我覺得壓得脖子難受。

輕輕将她的手放下來,不顧她驚訝的目光,我站起來說:

“對不住,今日,今日不行,我改天再來看你。”

說完就趕快落荒而逃了。

作者有話要說: 超……冷的,一定要把半夜碼字的習慣改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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